她那时只回了一个“嗯”
面子这东西,黎也觉得有时候也挺害人,她当时应该说多点的,比方祝她爸身体健康,再遇到个好人之类,偏偏脸皮比命都硬。
“诶。”
她听到他在叫她,眼睛不酸了,提了口气抬脸,只有几丝哭后的红晕挂在眼尾,泪痕干涩。
靳邵单膝跪她身前,单手捧着脸,侧歪,笑说:“之前怎么看不出来你那么脆弱?”
黎也两眼无神,很迟钝地理解了这句话,朝他膝盖猛推,他重心不稳,后坐下去,背抵住床沿,她严肃板脸:“你高兴什么?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笑不可遏,重复她那句:“我有什么好高兴的?”兜里捏出了她当时丢给他的多嘟棒,慢慢转着糖球包装,剥出口子。
她嘴不停:“你是觉得,我还不够倒霉?跟你,你们,扯上关系,我还不够――”
靳邵面无表情把拆好的硬糖塞进她胡乱叭叭的嘴里,效果显著,声音瞬息没了,人也懵了。
糖纸扔进床脚的垃圾桶,他拍了拍手掌撑起来,“你这种二两倒的货也是稀罕物,以后出去干脆说酒精过敏算了,外边儿像我这种好人不多。”
第19章
黎也睡到了八点半左右, 醒来时头疼眼酸,闹钟可能响过,怎么关的, 她去洗漱时看到了床下躺着的“尸体”, 钟表外层的薄玻璃摔了几条裂。
放好床头, 她去洗澡换下昨夜带进被窝的脏衣服, 洗脸着重搓眼睛, 清醒许多, 到床边瘫坐,又缓了好半天。
收拾完东西, 黎也走前深深递给床褥一眼,套得角对角, 平平整整。
没断片,没到那程度,但记得比忘了崩溃。
她是有病才会半夜爬窗把人叫上来套被套。
还他妈的好像哭了。
哭给他看?
靠。
她打算装失忆。
一楼的大门从外边锁住了,黎也第一念头是去前台翻靳邵最初留过在纸盒上的电话号,没找着,被扔了也说不定,她坐椅子上,翻手机,想打给陈兰静,先看到了昨夜的通话记录。
不算太陌生, 号码开头, 有一闪而过的记忆, 她再拨过去, 响铃快结束才被接起。
“靳邵?”她那么轻声问。
他轻淡嗯一声。
-
天岗中学最古早的时候真是立在山上的,时代进步, 山头往下建出道路,筑起楼房,所以沿途有条挺长的水泥路,下来了就是街区。
靠近这条水泥路的店面多是超市、小吃摊、早餐店,每天风里刮起赶早读的学生们叮铃铃单车铃响的时候,这片儿小摊的大喇叭就叫得特凶。
这时候的喇叭当然焉了。靳邵神闲气静靠坐在千里香馄饨店的木椅上,前边的李聪埋头干饭,他手机里琢磨游戏,腾出的手要么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要么握着白勺慢悠悠搅着晶莹剔透的馄饨。
中途跳出去接电话时,没顾及李聪在场,对方说了两个字,他应了声,同时起身,给李聪打个手势,走出在馄饨店门口,询问情况。
“这个点?我还在想你是不另辟蹊径走了。”他默一会儿,特意补充:“跟昨晚似的。”
跳窗。
她不认,忽略这句,“现在怎么办?你在哪?”
靳邵挂电话前就丢了三个字给她:“我回来。”
意思让她继续等。
黎也又想到:“你爸呢?他不在吗?”
靳邵回了桌位,拿上车钥匙,先回李聪问他的那句干什么,“回去接个人。”
“行,账我付,你先走。”
“你那点仨瓜俩枣都拿去喂网吧了,还剩什么。”他说着,走去前台掏了钱。
黎也默声等他会儿,他再走出去才回她,都跨上摩托了,显然是否定她的想法,却还笑着逗说:“你去敲个响,看看人在不在里边儿。”
“……”黎也叹口气,“你要多久?”
他不给准数:“都迟到了还管迟到多久,好学生的自我修养?”
“……”她就挂了。
翻烟纸盒时,黎也把背包放在椅子上,打电话,人不自觉后靠着,包挤地往侧面滑,刚挂,就滑掉了,她矮腰捡,手碰到包一顿,眼睛斜看。
摞在这张深棕木桌台下的镂空处,层层叠叠垒起些书本,最上面那一本,一半隐在阴影,一半落在光里,可见封皮亮而平滑,应该是经常有翻看,没有落灰。
连课都不上的人会看书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想,致使她触上去,捏起,书名从阴影处抽离,清晰光线下,黑红白的阴森配色,以及一目了然的四字书名――《杀人不难》
黎也:“……”
-
靳邵其实不大爱吃馄饨、面食之类的早餐,但常有起得晚的时候,那期段的时间早餐摊不是收了就是他爱吃的扫空了,就跟李聪随便找个店对付一下肚子。
他出来前剩了大半碗,最后都进了李聪的肚子,这人过惯了泡吧时啤酒饮料膨化食品,以及各种口味的泡面熏陶自我的日子,吃别的有点儿咸淡都是国宴,吃完了还特意发几条信息夸赞,说自己先去学校。
车停在药店门口,靳邵低头看消息走进去,李聪收尾给他发的一条是问他:【你还来不来学校?】
S:【拳馆下礼拜有比赛,这几天去找手感。】
发完信息,看到店员走出来问他要什么。
他往药柜上看,“拿点消毒的药水儿。”
药店是顺路的,没耽误太久,到旅店才发现途中被摩托车鸣声盖住了一通催促电话,车子靠在常停的墙边,靳邵翻着手机大步跨向正门。
黎也打电话时就背好了包,站在玻璃门前的阳光处等待,他是一眼看见她的,光像透进她白净的皮肤里,裹了面薄雾朦胧的滤镜。
中间隔层厚玻璃,两道影子映在一处,开门时,他有意无意把她打量一遍,衣服换了,除了看他有点儿不同寻常的眼神,没什么异样。
进门先把药袋子扔给她。
“这什么?”
靳邵没答,等她出来再把门锁上回去。
透明袋子,黎也凹出一个小盒子看清,靳邵来叫她上车,就看见那么张愣神儿的表情。
“这么感动?要把它盯出个洞来似的。”
黎也足足花了数秒反应,把书包拉链拉开,药丢进去,拉紧时说:“谢了,但也用不着那么多。多少钱,我回头给你。”
他笑:“等你再挂两回挂彩不就能用上。”
黎也一顿,无语:“……你非得把我每句当台词记下来?”
靳邵去打摩托脚撑,推着转个向,也没告诉她多少,笑着回过头:“直接去学校?”
“嗯。”
黎也跟上去,本来绕过他去后座了,眉头下皱,又倒回去,直身在他侧边儿,跟他四目相对。
刚在想她憋什么屁,这姑娘严肃一脸,单手抱臂,指骨抵着唇,语调很平:“我觉得……你可能有病。”
她当时找号码翻乱了不少东西,一一收拾规整,到某本书时,跟下边那本调换了下位置,堪堪压住。结合靳邵的家庭氛围,真的很难不有所怀疑,她当自己是好心来着。
之后不久,她就又播了靳邵的电话,等待过程,都是这副很难形容的表情,很难形容的百感交集。
靳邵认得这眼神,刚在门前看她的那一眼就这意思,但他没看懂到底什么意思,确切点儿的话,像尊悲悯的菩萨,要普度众生,或者,普渡他。他把脚撑放下,手撑在车头,人微曲腰,“我又招你了?同一个词儿你要来来回回骂几次?”
她还相当坚持:“你是真的有病。你平时没感觉吗?”
“……”
“你没想过去看病吗?”
靳邵也是纳了闷了,被她的莫名气笑:“我有什么病?”
黎也迁思回虑,斟酌四字,“心理疾病。”或者更准确点问他:“你抑郁吗?狂躁吗?想……”噶人吗?
太过直白,她憋回去了。
然后靳邵冲她笑了一声。
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她。
“你知道么?”他卖个关子停顿,等她走半步挨近,压低声音,说正经悄悄话的表情:“前两天在大街上给我打男科医院小广告的就这么一套一套。”
“……”就多余问他。
黎也顿时想退回去,他掌心蓦地托住她肩膀,微倾身,一字一顿郑重回答她:“我、很、乐、观,谢谢。”
-
天岗这所学校平常基本是没有人穿校服的,夏天穿着不凉快,冬天穿着不保暖,就只在周一需要统一应付仪表检查。
校服配色土,面料劣质,肥大显肿,一到热天女生们还得耐热将外套捆扎在腰间,男生们恨不得连T恤都不穿。
校服的费用在交学费就加进去,黎也周六才刚领到,塞在行李箱里没收拾,马淮波跟她提过规定,到学校透过铁栏门看见过路的一两个学生才记起来。
马淮波给陈兰静打过电话,问她没来学校的事情,陈兰静的电话转头打到她这,那时她跟靳邵在小卖部门口支起的黑布帘儿下躲阴。
黎也讲电话,靳邵刚从小卖部里边儿拿两瓶喝的出来,递给她的是瓶牛奶。
上课时间,学校这块空寂得很,黎也靠墙边站,靳邵敞着腿就找小矮凳贴着师母坐,还把老人家的蒲扇骗来,飘来的悠悠风浪越过她垂落指间。
黎也打完电话,准备去喊门卫,靳邵没半点动静,扇子扇得那叫一个恬淡无欲,见她要走了才喊住,早把拆好的钥匙扔给她,跟她说最大的那把开U型锁。
整整一串儿的钥匙,包括所有客房门、他自己的房间门,就拆下来了车钥匙,这是把家底都给她了。
但她重点放的偏了:“你随身带钥匙,旅店就不开门了?”
靳邵自若喝了口饮料,回说:“钥匙之前放柜台抽屉,靳勇没少带人往楼上钻。”
“……”她没话说。
“何况指望他守店,哪天被偷家了都不知道。”
黎也觉得也是,赚不到钱总不能负收入,点了头,“那你给我,不怕我偷家?”
他嗤笑,“你有这能耐?”撩眼示意她手里:“这几天我不在,你先用这个,回来再给你配把新的。”
黎也低声哦说:“你等会儿不进去了?”
刚说完,这哥就麻溜站直了,惺惺作态侧手给师母扇两下风,蒲扇还人家,掏车钥匙走向停在小卖部侧边的摩托,背着身,长臂伸展后,轻轻挥着,对着她。
很装,非常装。
第20章
黎也首先光临了一趟办公室, 出乎预料的,马淮波没有多么痛恨地批她一顿,甚至表示理解。
深入对话, 黎也才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被刺激得连学都不想上了。除此之外的, 都是小事, 骂都怕骂得重了, 走之前还和蔼可亲拍着她肩膀, 逮着她夸平时作业, 叫她月考加油,一举挂上公告栏前列。而月考大概还有两个周。
听他没话硬唠了十来分钟, 黎也总算能出办公室松了僵笑。
这节是数学课,黎也连五班班牌都没看见, 打了下课铃,迎面撞上数学老师,人称老葛,比起马淮波,肉多点儿,健康点,老年人养生的那种健康。
黎也对这个印象算深的,因为那一腔重口音的普通话,还担任必修科目之一,上他课总都有种两眼一抹黑的晕眩感。
老葛开头就问她上课哪去了。
她很实诚:“我才来, 老师。”
看见她背包, 有点迟疑:“……呲到啦?家里有撒子四么?”
嗯, 她发现了自己拥有的学霸滤镜, 连迟到都一定得是家里问题。她说:“没什么事。”
“啊……”老葛不多问,说正题:“辣个、早丧阔代表搜作业缺了你名字哦。”
“哦, 我写了,等会儿就补送过来。”
“诶,好。”
他俩堵在门口,教室里的下课气氛已经煮沸了,纷纭杂沓,学生从前后门结对儿出来,来一个看一眼黎也,慢吞吞走过她身侧,再迅速走远蛐蛐,一秒八百个心眼子。
黎也在混乱里溜走,直达后门进班。
掀翻的桌木板还算完整,主要本来也不牢固,一脚就废,马淮波还另外找人拯救了一下,补了四颗螺丝钉在四角,维持基本用途。
一侧叠放书籍,平常写什么都靠近另一侧,肘蹭到图钉不大舒服之外,没大问题。
她书包放桌上拉开拉链,药水附带了一包棉签,想找秦棠借个镜子,记起她刚好像也是蹿出教室的其中之一。
都已经不怎么疼了,抓伤,昨天搬家可能些许发炎,不严重,过个两天都该结痂了,又放好在袋子里扎紧。
李聪惯例在桌上架了本书,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拙劣掩藏,手机埋在桌肚里一节课,前桌有声音才支起腰背,黎也正往他架的书上看。
“黎也?你怎么现在才来?”他寻思好学生还能迟到,“家里出事儿了?”
“……”黎也想说你滤镜别太强,没忍住去把他的书合平,“刚才是数学课吧?”摆在桌面,封面上地理两个字亮了。就这么混了一节课,老师跟学生都挺逆天的。
李聪嘴巴张成o型,靠了声,赶忙收起来。
黎也看傻子的眼神:“下节地理,接着用吧。”
他哦哦两声,把书立回去。
“……”
再犹豫什么,书放下,伸两双探知的眼睛,“还有件事儿。”
黎也书包揣好桌肚里,入座,转身,一副“你还想放什么屁”的表情。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抬掌罩着嘴边,屁股弓起来前倾,小声说:“就刚刚,简余曼发消息跟我打听你来着,我特聪明,多的就说不知道。”
黎也面不改容,翻桌肚书包找作业本,边讥笑:“她现在都不直接找我了?”
“她不在学校,她有个对象在拳击俱乐部打拳的,她三天两头也过去。”
黎也翻找动作征了下。
打拳的,秦棠倒跟她提过一嘴这个。
她没说啥,他继续表达,带点试探:“靳邵偶尔也去那儿,今天刚请几天病假走。”
“病假?”她回了头。
“就是个噱头。”李聪摆摆手,“让我跟老马说他去做肾结石手术了。”
黎也攒眉:“他得肾结石了?”
“嗷,他上回得的是肾炎。”
黎也顿口无言,“这也能批?”
“还不把我从办公室轰出来了。”
“……”
李聪唉了口气:“但批是那样批,靳邵家里的情况,老马是多少了解一点儿,就算不批,他想走还是走他的。”
是这么个理。
再说,黎也回想了一下,这人就算到了学校来,撑死算他老实本分待一天,不是在玩就是在睡,就在老马的课上能多看两眼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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