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妈特意拜托我,让你俩都到我带的文科班。”
“她跟我提过。”
马淮波微点头,又语重心长叹了声:“我看,你比秦棠那丫头省心。她啊,脾性太躁,也不放心思在学习上。到底是你们姐妹俩好说话,有空多劝劝她,高二就荒废了,往后再想回头捡就难咯。”
“她成绩很差?”
“时好时坏。”
黎也跟着他的步调减慢,稍微留意他接下去的话:“坏是真坏,偶尔好点的时候,就有别科老师找我反映……”他表情变得凝重,“她连错别字都抄对了。”
黎也没憋住笑,很想劝句不用操心,她或许连回头捡的念头都不会有。
教学楼统共六层,以上中下三个部分分排年级,没多少个班,沿途是乳胶漆白墙,这里缺块墙皮,那里裂条大缝,两步见一处暗黄污迹。
距离铃响过去很久,路过的每间教室,不管有老师没老师的,尽都是聒噪喧嚷,至少在这层,没有例外。
到班级门口,马淮波叫她向上看,认眼五班班牌,里边儿雀喧鸠聚丝毫不影响他和容悦色走进去,这个班级也很快成了整个二楼的例外――吵闹声以排山倒海之势退去,无数双眼睛齐刷刷争前恐后聚拢在讲台。
马淮波上一秒还对他们的一秒噤声十分满意,下一秒就乱回一锅粥,眼光奇异,议论纷纭。见此作腔咳嗽两声,没什么鸟用,无所谓在嘈杂中开口:“这位就是咱班转校来的新同学,叫……”
卡壳了,黎也和他的求助目光对上,轻叹:“黎也。”
“诶!黎也同学。”
底下适时有人起哄,流里流气飘来句:“好漂亮啊新同学!”
马淮波睨准了声源,抬手在悬空虚虚搭了下,叫他别把人吓走了,看向黎也,也没什么可说的,环视一圈儿,往中央一列的最后排指:“你要不就……跟你表妹坐一块儿?”
黎也顺看过去,马淮波指的空位旁边,趴着个焉了吧唧打迷糊的女生,发觉到一起跟过来的眼神,清醒了,仿佛才注意到讲台上的人,迅速接收现状,接后,跟着一大片人瞪目哆口。
在这样古怪的,持续过久的氛围中,终于是谁忍不住发出疑问:“那不靳邵的位置?”
有人接上了笑:“谁有咱老马考量周全,给邵哥腿上安排一个美女新同学!”
气得马淮波抄起根粉笔就扔过去,没砸中,敲了下前座哪个冤大头脑门,周围迸发出阵爆笑如雷。
黎也循声瞟了眼,挺非主流一黄毛。马淮波伸出警告的手指对过去:“再贫?我一下没逮着你,怎么着,开学赶时髦换的色儿?”
男生叫苦:“您眼尖儿就盯我,隔壁班好几个黄毛呢,他们班主任都不带管的!”
“你有能耐转隔壁去!别跟我嬉皮笑脸,明天再让我看见这一头,我打电话喊你妈来抓你去剃个光的!”
马淮波转到黎也这换副和蔼慈笑,“别理他们,你就坐那儿,没事儿。”
“不用。”
马淮波被拒绝地一愣。
黎也继续说:“哪儿空着我坐就行。”
教室里更吵了,热潮过去是更高的热潮,马淮波吼了两声,有威慑力,但不多,就跟海浪似的时起时落,不知悔改。
马淮波最后给黎也指了个靠近后门的后排座,让她先坐着,有什么不适应,随时找他调座。对这个开设的例外,底下人一听就怪声怪气。
黎也揣着胸闷走下的台,途径在秦棠座位旁,她稍停顿,秦棠尚在欣赏自己一手蓝色指甲,余光掠眼她,不以为意。正要走过,陡然听见那么声不逊轻嗤:“还挺自觉。”
往前的步子没迈下去,收回来,思绪重组了下,她回首,秦棠也在她那声突兀的“老师”叫出口后,正眼偏来。
“我看这儿视角挺好。”她笑眼盯着侧边瞪眼咋舌的秦棠,“我坐这儿也行。”
众目闻声一一探去,那姑娘压根没在审度什么视角,反倒把人秦棠盯得拍桌站起来跳脚,挺响一声,兴起四周八卦看戏的谐谑。
“诶诶诶,都干什么呢?有没有一点课堂纪律了!”马淮波叉腰仰脖子无差别吼了在座所有,再去看向闹动源头:“ 秦棠,你怎么回事儿?”
秦棠憋堵地胸膛剧烈起伏,喊出来几分委屈:“又不是没位置了,干嘛非得占别人的?!”
马淮波愣了神,黎也觉得班里这些人就跟捧哏逗哏唱戏似的,即兴就能搭起个草台班子,嘲的嘲,笑的笑,耳朵被吵得冲上股劲,她压着闷又问:“能坐吗?”
“你坐你的,没事儿!”马淮波笑着摆手,秦棠继而瞪眼,有话要喊,他目光一瞬犀利了,指着她:“你就憋着,我排个座儿还得看他愿不愿意不成?”
又一下拍桌响,秦棠忍口气坐下去。黎也书包搭放在桌上,兜里揣了纸,用来擦抹凳子浮灰,原本应着马淮波那声怼话的哄笑,在她镇静落座时刻,摁下开关般,戛然而止。
黎也是注意秦棠的视线,从而扭头,对向后门,聚焦点里两个一前一后进班的男生。
第5章
“你俩什么时候迟到了能走前门打报告?”
走前头那个单手插兜,快够上后门顶的高个,摩托飞驰来的,发丝朝后灌,零落几簇挡着眼,显着点拓落劲儿。转过头,抓着袋叉烧包啃,看见马淮波在那扶额叹,刚张嘴,肩被后边那寸头蹭下,他睨去眼,重新看回台上,嘴里嚼着的没咽,含混吐字:“下次。”
“上次也这么说!什么时候能不迟到?”
他想了想,“下次。”
马淮波噎着口气,连叹摇头,教室里整齐划一的寂静崩裂,又笑倒一片。
肩头再被拍,靳邵不耐烦瞪回去,寸头抬下巴示意,他闷倦乜眼,看到那个被占了的位置,跟黎也那张脸对上,而后眉毛挑高,双方都挺平静。
周边笑声陆续隐没,个个翘首以盼,等来靳邵仿若事不关己的慵懒松弛,塞口叉烧包,慢吞吞往回迈步,拉开了后门边靠墙那个空位的凳子。那个本来空置给黎也的空位。
马淮波清嗓子端腔讲起官方话,开学的经典过场。大伙都败兴散了,这里没瞧到乐子到别处去寻,翻盖手机藏在桌肚里敲键盘,前后左右找人搭茬儿,一包辣条传了十双手。
耳边没有一刻完全的清静,马淮波只有在吼人的时候有劲,说起话来就看得见他表情在用力,声音都是有一阵没一阵,大体不是什么太有营养的话。
黎也倒吸一口凉气,解开缠在MP3的耳机戴上了。刚才往前看,以为就这一排的桌对得歪七竖八,放眼,发现一个班都是,特别她这儿,秦棠硬生生把她俩桌扯开一间距,成了她们这排最歪的一桌。
随时转头,都能让秦棠极其敏感地捕捉到并且回以一个白眼,骂句:“你他妈绝对有病。”
班里基本是两两并座,剩后排两处孤儿座,一个让靳邵叉腿坐了,一个抵在黎也后头。离得近,寸头起先喊她两声能隐约透过耳机听见,她没应,不轻不重两下拍在后背,她冷着脸摘一只耳机,回头,不说话,脑门标个问号。
“还认得我不?”
她脑门继续打问号。
寸头跟她嘿嘿笑:“没想到咱俩挺有缘,我叫李聪,你什么名儿?是秦棠她谁啊?打哪转来的?远不远?城里还是县城?好像都比咱这好点儿……”
黎也默然不语,思考如果现在就去找马淮波换座会不会显得自己像个大傻叉,秦棠已经从桌肚里捏了个纸团朝后就是砸:“你要泡妹滚远点泡,别在我边上输出。”
李聪被砸得一呆,愕然盯她,“嘁”声:“你有种不怕老马,现在就把桌子拆出去往靳邵那儿一斗,咱俩谁也不碍着谁。”
“滚!”
“甩脸子谁不会。”李聪无语,收拾好兴头看黎也,张嘴没说话,人又把耳机塞回去了,这种环境还能静个心埋首做题。
课上到一半,周围稍静些,黎也才把耳机摘下,往前扫,挺和谐一场面,中后排倒了大片睡觉的,剩下的要么在抄补寒假作业,要么换着各种遮挡姿势敲手机,马淮波只管讲自己的,时或飞根粉笔,没什么实质效果。
黎也手伸到脖颈揉两下,早先担心这边教学资源太鸡肋,买了不少资料试题带过来,准备继续动笔时,脑门被什么一砸,东西顺着侧肩弹落,她低头,一个跟秦棠刚扔的别无二致的纸团。
下意识朝后瞪,只看见面立着张开的课本,因她动作蹭到桌沿而垮塌,课本后李聪抓着手机,愣看她阴沉脸,反应过来连忙把手机先藏下去――表面上谁都不怕马淮波,但有手机是真会被没,该怂就怂了。
黎也见他状态外,恼意被困惑压下去,意识到纸团砸来的角度,往后门那儿瞟。靳邵什么时候把叉烧包嚼完了,嘴里是根把子糖,微张,掌心托脸侧目,也不避讳,还能笑出来。
李聪慢半拍跟着黎也目之所及转头,靳邵也偏眼,对他伸出两指,作讨要动作,他随即领意,掏裤兜,边观察马淮波,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过去,砸落在靳邵怀里,是枚打火机。
黎也气笑了,李聪反过头来问她有什么事,就见她弯下身拾起了纸团,瞄准,投掷,那头的人微后仰,纸团砸在他身侧的墙落到桌板。
发生在一瞬之间,李聪眨巴眼左右互看他俩:“搞什么?”
没人答他,一个笑完了低头掏手机,一个把脸转了回去。
不明所以的一下接后拍黎也肩上,李聪诶了声,她没理,又拍,她继续无视,接连三两下,李聪自觉没趣,课本再立起来,她忽然把两只耳机都摘了,背抵靠他桌沿,头没转过来。
他啊着嘴等她讲话,看她往靳邵那儿挑了眼,淡声问:“他家开小旅店的?”
“谁?”他愣一秒,跟着看了那个垂头玩手机的,“靳邵?你怎么知道?认识?”
“住过。”
李聪翘起了嘴,可喜可愕,上半身朝前抵着桌倾近,“那感情都挺巧,秦棠跟我们玩得来,你又是她亲戚,要不以后――”
“秦棠跟他谈了?”
李聪卖力打嘴炮正上头,冷不丁被黎也中断,“啊,怎么了?”
黎也点头了然,李聪还想说什么,她背挺直,凳子也挪远了点。
课本在第一节下课前就统一发了,上午少有讲正课的,这野鸡学校甚至没两个老师普通话标准,马淮波算一个,其他多少混点天南海北的口音,听课还得在脑子里二次翻译。
黎也合理怀疑马淮波能胜任班主任是因为那口勉强过关的普通话。
憋着困劲儿熬到第五节历史课,划完重点,黎也趴下小憩。她来这儿之后没一天睡沉的,什么环境都一样,只是塞着耳机,下课铃没听见,隐隐感知到坐直时,班里多数人早就嚎着叫着跳着跑着走得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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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到的时候,食堂的长队也排得只剩一小截,她拿了餐盘接在队后,等待时揣进口袋,把陈兰静走前塞给她那笔零用钱摸了出来,才惊觉忘记转递。
扫过满座喧噪,木桌和铁皮桌交相混拼,托没人穿校服的福,很快就在热腾腾的饭菜和乱哄哄的谈笑里,找到秦棠那身很有特色的短裙装扮,但即刻就收了现在把钱递过去的心思――秦棠脸侧着,边上还坐了个人,她卖笑卖娇,那人倒无动于衷,吃得专心。
被人催促,黎也回眼把餐盘递到窗口,一荤一素,菜色淡得没食欲,大锅里盛出在大盆里的菜轮到这也所剩无几,打菜大妈往后看眼排队的,握大勺的手抖得更厉害。
找座时走过秦棠旁边,有人喊,黎也偏头,李聪跟他们相对坐,向她招手,与此同时那个专注吃饭的也抬起眼,几双眼睛就那么对着。
秦棠先啐了李聪一口:“你有完没完?”
“你有完没完?”李聪拔高音量,“你跟她有仇啊?回回都不待见人家,不是亲戚吗?”
“谁跟她是亲戚。”秦棠斜眼向身边,黎也走开有一会儿了,他们这桌人好笑得很,都伸脖子往后看着人家落座在哪个角落空位。
“有故事?”姚望兴致勃发凑过来。
李聪竖拇指向后边:“刚那漂亮姑娘,我们班转校生。”
姚望又看去,摸下巴深思:“眼熟,之前搁早餐摊那儿跟棠姐吵嘴皮那个?”
“嗯,她亲戚。”
秦棠嫌弃一脸:“你亲戚。”
李聪呵呵笑:“那不成,怎么也得是对象。”
旁侧有人“嚯”了声调侃:“聪哥就看上了,三班那个眼镜妹不泡了?”
“那个跟这个比,差点意思。”李聪边摇头边叹,几人围过来再打了会儿趣,他肩膀被轻压,靳邵倏地站起了,就着力拍拍他示意。
他仰头:“嘛去?”
“厕所抽根烟。吃完了跟姚子把球带过来。”靳邵说完,横眼叫住了也准备起来的秦棠:“别跟着。”
她撇撇嘴,清楚他脾气,再贴上去讨人嫌,也就听话了。
靳邵到门口那慢了脚,眼扫后边个角落位,原来坐那的人这一会儿就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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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这顿饭没吃下去。
大锅菜混着不锈钢餐盘那股日日经过消毒柜后加剧的浓重的铁腥味,筷子在菜堆里搅了多久就做了多久心里预设,吃不下几口就毅然端盘,随收桌的学生走到了食堂正门旁的洗碗池排队。
正午阳光最烈,室外几乎睁不开眼,桐城的春天很少连续几天都这个天气,似乎就她来的那阵总是下雨。
走到泔水桶边,黎也停顿,有意无意余光掠四周,顺手将盘子里剩余大半的饭菜倒进去,哗啦啦一大坨,她全程捂鼻子。
就这一道气味弥散,或是习惯,学生们大都能忍受,她一下适应不了,乃至无意识转头,察觉某个人站在不远的人群之外,闲散插兜,正越过来,似有如无飘在她身上的视线时。
她表情未收,动作凝滞,手里餐盘朝泔水桶倾斜,因躁烦拧起眉,摆出的嫌恶还挂在脸上。
谁绕过她时挤蹭过去,恍惚跟着去把盘子洗了,放好出来,站在门口远望,人还站在那。
还未入夏,阳天就时常闷躁。
黎也伸手挡额头,绕着食堂侧前的空地回教学楼,洗完餐盘的指尖还在滴水,猛甩两下湿滑水渍抹干在衣上,听着背后跟上来的步子亦步亦趋,她放慢,后边跟着放慢,她加快,后边也跟着加快,饶有耐心。
黎也停步,扭头,“你有话说?”
他还是插着兜无所事事的姿态,也停住,距离不远不近,他开口:“陈兰静,什么时候招回来个小姐亲戚?嫌东嫌西,逗趣儿得很。”
捕捉到熟名而在她眼底亮起的光瞬息灭了,她笑着回怼:“你挺会找人不痛快,嫌东嫌西也没嫌你头上,你着什么急?”她语气不好,刺儿刺儿的,保准听的人不舒服,趁他没动静前,手挡着太阳继续走了。
经过拐角,到教学楼墙侧,她听到咔擦清脆响,偏眼,靳邵跟在她背后点了根烟。
第一眼是觉得新奇,瞧瞧过路不多的学生,及不时撇来的眼光,歪头笑,“你挺勇”仨字儿没蹦出口,腰背一紧,靳邵那只夹着烟的手心贴覆热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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