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脆弱的躯壳则带来一种更加新奇的感受。
心中明知道并不会真的坠落,过高的高度还是让她有些紧张地绷直身体,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身旁人的制服,主动贴近了对方。
把家传术式玩出花来的五条少爷得意洋洋,手上顺势把人揽得更紧了些。
“滞空不算很难,但要长时间并且达到一定高度,没有‘六眼’就做不到。”
他眨了一下眼睛,故意在空中跃了一步,让真理再次下意识收紧了手,这才用空出的手比划了一下,继续针对自己的术式进行解说,“以高专为起点,如果能在空中做出确定的路线,没准还能实现瞬间移动……有点难,我打算等‘赫’和‘茈’都熟练之后再研究这个。”
真理闻言偏头去看他。
“所以,悟你说的要逃,就是指跑到天上来?还有你和杰到底……他真的打你了吗?”
她只偷偷看了一眼少年的侧脸,就飞快地移开视线,再也不看向对方的方向。
真理慢慢探出上身,再次向下看,视线寻觅了片刻,透过漂浮的云朵隐约看到下方高专建筑的轮廓,像一个个小火柴盒,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们站在这里,高专显得那么小,不知道下方的人抬头看时,在云层中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怎么样,这个主意不错吧!”
五条悟说着又向上蹿了一节,彻底把云踩在脚下,“这里除了你和我以外,没人上得来,肯定不会有人能想到我们在这!”
他决口不提其他,不回答后半句关于夏油杰的疑问,坚决不让两人之间插//入别的话题。
其实他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至少咒灵操术同样可以操纵飞行咒灵来到高空——不过五条悟笃定,夏油杰现在一定想不了那么多。
喜欢正论的家伙就是那么死脑筋。他心想,他挨了对方一拳头,换了一个偷跑的机会,这可不怪他狡猾,咒术师之间的交换条件未必等价,不够敏锐的人只好成为输家。
“六眼”低头看向还在探头朝下看的女孩。
对方不看自己,却又不得不挨靠着自己,柔软的肢体和自己紧密相贴,明明强得不得了,却又好像脆弱得他稍微用力就能弄坏一样。
如果用力抓住她,会就那样留下痕迹吗?
太过分的话会挣扎吗?
疼的话会哭吗?
“……”
无端涌起的兴奋丝毫不讲道理,在胸中无止境地膨胀。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眼中藏着热意,无声又危险的笑起来。
给她时间?
等她回答?
才不。
他要亲自让她明白。
真理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身体,眼神闪烁,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关注其他,全心全意地俯瞰下方的风景。
她大着胆子松开一只手,尝试朝外探身,“无下限”带来的悬浮与滞空感觉相当奇妙,脚下明明是一片虚空,却有种踩在流动的水波或是翻涌的之上一般的感触。
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再次感慨:
“无下限”实在是太方便了。
“要是我也能有这么方便的能力……”
她不由得再次老生常谈,说到一半,又叹气,“……算了,我知道不可能。但是真的好让人羡慕。”
度过了最初的适应阶段,本能对于高空的恐惧逐渐褪去,难以言喻的朗阔景色便越发显得迷人。真理试探地侧身,试图继续向外踏出一步——腰间环着的手臂骤然收紧,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被人拉回怀中。
“你要去哪里?想离开了吗?”
五条悟将她拉近,俯下身,向她倾压过来,语气带着半真半假的抱怨,“好过分啊,明明还没过去多久,已经没有在想关于我的事了吗?”
关于他的事……
眼前的景色顷刻间失色,不久前的记忆瞬时回笼。
好不容易褪下的热度再次爬上脸颊,又因为身边难以忽视的热源不断逼近,真理一时觉得连呼吸都带上了不正常的温度,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她抿了一下唇,勉强开口:
“我没有要走,我在想的……悟,你先放开我,先放开我再说!”
腰间被固定住,真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向后仰,同时伸手试图将人推开,可对方却纹丝不动,还极其自然地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死死扣住不让人挣脱。
“不要。不放。”
她的要求被任性的家伙斩钉截铁的拒绝。
五条悟垂眼看她,视线扫过真理始终不愿与自己对视的双眼,又顺着那双沉黑的眼睛下移,落在她尚沾着暗色血渍的唇上。
在对方往日里白皙的,略微缺乏血色的,总是神色平静而冷淡的脸上,那一点浓重的色彩尤为醒目。
那是他干的。
是他留下的痕迹。
都是他的。
“难得我特地找了一个这么合适的地方欸。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
少年低笑了一声,低头蹭了一下女孩的脸,用腻得吓人的声音在对方耳边轻声说:
“那……你想好了吗?现在我可以再亲一下吗?”
……
可以再亲一下吗?
答案是——
不可以。
真理终于彻底涨红了脸,忍不住跳起来,“动手”把人直接推开。
她的突然爆发激烈而有效,一下便切断了两人之间术式的链接。与对方失去接触的刹那间,失重感骤然席卷,烈风丝毫不见和煦模样,周身温度冰冷,氧气稀薄,直到这时,高空才终于展现出最真实残酷的一面。
她猛地向下坠落,又在下一个瞬间被人一把捞了回来。
五条悟瞪大眼睛,手臂紧绷着,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惊慌神色。这点慌乱很快被他自己遮掩过去,少年不满地皱起脸,这一次干脆死死扣住真理的手腕,一副怎么都不会松手的架势。
“不行就不行嘛,我还没说什么呢。”
他委委屈屈地努嘴,在一旁嘀嘀咕咕,“反正你别放开我,万一真摔下去怎么办?”
“……又不会真的死掉。”
真理垂着头鼓着脸,闷声说。
“那也不行!”
这次换五条悟差点跳起来,龇牙咧嘴像炸了毛的猫,“不是说了不会死也不行吗?”
“我又没答应!”
她忍不住抬起头瞪他。
和几个月前相似的“争吵”再次重现,两个问题儿童面面相觑,僵持不下,最后又双双从对方眼中获取到足够的信息,无言之中带点委屈地重新和好。
五条悟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提醒:
“那刚刚说的……”
“我说了在想嘛。”
真理多少有点气恼地板着脸,但还是没再动手,任由对方抓着她,她的视线又垂落下来,“哪有要人考虑得那么快的。而且悟你又什么都没说,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够清楚吗?”
不等她说完,五条悟便径直打断她的话,他语气忽然平静下来,反而显得比刚刚更加让人胆寒。
五条悟退开一步,在两人间拉出一些距离,然后开口:
“那你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看我?你抬头啊。抬头看看。”
“……”
真理抿着唇不说话。在对方的质问声中,她忍不住咬紧牙关,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不自觉地紧绷,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对方显然没有打算要放过她。
她不愿意抬头,五条悟便俯下身,自己去抓她的视线,强迫她不得不将注意都放在自己身上,不容许她在这时候逃避。
“你看得见,对吧?”
少年沉下声音,握着她手腕的手收得越发紧,之前所有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真正致命的獠牙他从未收起过。
“真理。”
他喊她的名字,提出的要求简单却又不留余地,“你告诉我,现在你能看到的这些情绪,它是什么?”
真理深吸一口气,终于无法再逃避,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他。
青空根本看不出色彩,云朵也并不洁白。
轻盈又粘稠,如此矛盾的情绪似浪潮般一刻不歇地在周身翻涌,又似藤蔓般一股一股的缠绕,挥不散扯不断,将她逼得无处可退,无处可逃。
从对方出现在窗边的那一刻起,最未知,也是她最难理解的那种情绪便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她看到……
她看到的是……
真理不自知地轻轻颤抖,狼狈地开口:
“……悟,你在诅咒我……”
五条悟愣了片刻。
然后他忽然笑了。
少年在笑声中,一字一句地说:
“是哦。你说得没错。”
“我在诅咒你。”
第78章
诅咒。
它是咒术界种种构成中最基础的原点,是所有咒术师绕不开的研究对象。
诅咒和咒灵的存在形态既有相似,也有不同,尽管被代代咒术师研究上千年,也仍然还有许多未解之处。
咒术师从负面情绪中提取出咒力,因此不会助长咒灵的形成,这是目前咒术界中的主流共识。
但诅咒却不同。
它没有固定形态,往往与或短暂激烈,或绵长持久的情感共同出现,那些寻常咒术师看得见的或看不见的情感,悲伤、喜悦、愤怒、执着、憎恨……
还有爱。
最难解、最扭曲。会变得柔和甜蜜,也会不稳定地向泥沼倾倒。
会缠上人的灵魂。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真理忍不住质问,“之前明明还没有这么……这么……”这么让人难以招架。
她眼睁睁看着对方口中的“诅咒”缠绕上来,缓慢地渗入皮肤,一点一点嵌入更加深层的部分,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偏偏罪魁祸首一反刚才的咄咄逼人,无辜地朝她歪头眨了眨眼。
“我也没办法,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五条悟说得半真半假,观察着真理的脸色,见她仍然抿唇绷着脸,便接着委屈控诉,“而且不是你说我说得不够清楚嘛,我只是想让你看而已……这样总够清楚了吧?”
确实不能更清楚了。
但是对于真理来说,就是因为足够清晰,才更加让人为难。
她紧紧咬着牙,沉默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坦白:
“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
她的灵魂在天与咒缚的影响下,是绝对的“完成状态”。
所有信息在此处收束,确保灵魂的状态不会轻易改变,也不会如常人一样分泌情绪的残渣。
因此她从来看不见自身。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缺憾。
真理此前从未因此而如何困扰,但现在,这唯一一处能力的缺口却让她踌躇不定,举步不前。
她实在太过习惯于依赖自己的“眼睛”了。
如果“看不见”,她要怎么样才能判断呢?
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是犹豫纠结更多,还是惊慌惧怕更多?
五条悟能够故意将情绪释放得明明白白,可是她自己呢?那些亲近的意图是出自朋友间的亲昵,还是不知从何而生的喜欢?
她有这样的情绪吗,她能回报以同等的感情吗?
真理一时间无法确定。
“好难啊。”
她沉沉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五条悟扣在她手腕上不放松的手上,“我搞不明白。那些‘看不见’的人,在这种时候都是怎么做决定的?”
真理将空出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对方手上。
“事情就是我说的这样,悟。”
她声音不高,带着遮掩不掉的茫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和杰还有硝子,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不会走,也不会突然死掉,今后也会一直和大家一起。”
真理抿了一下唇,轻声说:
“……所以,大家就和之前一样不好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
五条悟盯着她一言不发。
那目光让真理忍不住想向后退步,却又被牢牢抓住,无法离开。
她有些不安地收紧手掌,对方不说话,但她却能看到那些窜起的火苗。
他正在生气。
很生气很生气。
平常张扬外放的人,生气时却反而变得安静。那是平静的,汹涌的,随时会将人吞噬的怒火。
“‘都是重要的人’,‘和之前一样’?”
少年重复她刚刚说的话,目光叫人心惊。
他伸出手,也不管自己靠近时女孩几乎是下意识的小小瑟缩,单手扶住对方的脸,拇指用力按在女孩的唇上。
刚刚凝结没多久的伤口再次撕裂,血珠再次涌出,被少年用指腹涂抹。
真理忍不住呼痛,去拉他的手:
“悟!你干什么……”
“就算是这样也‘都一样’吗?”
五条悟打断她的惊呼,若无其事地做着过分的事,甚至还笑起来,“开什么玩笑,啊?怎么能一样,怎么可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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