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集电视剧播放结束,容筱轻按遥控器,等电视黑屏后开口。
“人不会轻易改变的,今天你妈在你和你哥面前压下吵架的事,也不过是怕关系完全闹僵,你哥真有什么事,她连个给自己养老的人也没有。”
烟味顺着门缝飘出来,又过了许久,容筱说:“我以前说,酒酒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你说女孩也挺好,可你看你妈对桑麟和酒酒一样吗?我以前只想着家庭和睦就好,不知道让酒酒受了多少委屈……”
门外的桑渝倏地愣住,大脑一片空白,她回头去看温斯择,眼神茫然而无助,似乎有什么以前被忽略的问题忽然被放置眼前。
温斯择的眼神倏地一动,也看向她。
桑渝猛地想起那一年除夕,她在温斯择家听到这句话,她佯装没听到时容筱紧绷的肩膀和望着她一瞬不瞬的目光,也想起上次和容筱吵架,她说听到过容筱说的那句“桑渝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容筱想要反驳时,被她打断。
桑渝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那句“酒酒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容筱不爱她的理由。
而是太爱她的隐隐不平,和无奈。
眼泪迅速模糊双眼,簌簌下坠,桑渝抬手抹了一把,脸颊和手背上一片潮湿和光亮。她的嗓子被梗着,一口气团在那里不上不下,哭得肩膀轻轻颤动。
一只大手落上她的脸颊,等发现擦不净她的眼泪后移至背后,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大手在背后轻轻拍着安抚。
她的眼泪落在温斯择的肩膀上,湿了他的衣服,容筱的话断断续续传到两人耳中。
“远南,你和结婚时相比变了很多……酒酒是个心软也讲理的孩子……你不能太自私……你好好考虑一下。”
谈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室内有脚步声传来,温斯择轻轻将门推上,揽着桑渝下楼。
楼道里的灯还黑着,楼下吵闹的孩童声已经不在,一户户窗口熄灭灯光融入黑凉的秋夜。
桑渝和温斯择站在楼下路灯照拂不到的角落,鼻头被纸巾擦得红肿。
身体仍止不住地在轻颤着,桑渝背过身去,微仰着头,手指紧紧盖在眼睛上,一直到眼泪不再流出来才拿开。
大脑里缺氧后的混沌,刚刚的画面似乎被晕染成一场模糊的梦,只是桑渝知道,那是她对容筱误解的抚平。
不知道缓了多久,她走出角落,眼睛在触及灯光时微微眯起来。
小区里很安静,偶尔有晚归的同邻经过。
桑渝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自己眼睛红肿的模样,有人过来时便微微低下头。
家里的窗户还亮着灯,桑渝站在楼下,不知归处。
她在今天上午听到容筱为维护她而吵架,在今天下午知道容筱早早为她转了生活费,怕她不接受而一直没有告诉她,又在今天晚上知道她曾经对容筱的误解。
也在同时知晓,这一场因她而起的家庭骤变,或许就要画下句点。
心底的海潮在不时翻涌,桑渝的心情跟着忽上忽下,难以平静。
她该高兴事情在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可是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长久的沉寂后,身旁的温斯择出声,“不要想太多,”他瞥向她红着的眼尾,声音和暖,“酒酒,不管怎样,都是阿姨叔叔自己的选择。”
桑渝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又落下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地亮起,咚咚咚的下楼声后,一个高大身影提着行李箱出来。
桑渝目光移过去,在看到桑远南时一愣。
早上在医院看到桑远南时只是匆匆一瞥,认真算起来,从中秋节到现在,她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桑远南。
他身上穿着一套合体的西装,工作受阻,繁重的家事压在肩头,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隔着一段距离,仍能闻到浓浓的烟味。
对面桑远南明显一愣,在看清桑渝后嘴角扯出一个和缓的笑,他站在原地没过来,静静打量她红肿的眼皮和鼻头,几秒后开口:“回来了就上去陪陪你妈妈吧。”
手机响起来,桑远南没接,仍旧维持着笑容,“爸爸去出差,过几天回来。”
这些对话稀松平常,像是在往日发生过很多次。
桑渝鼻腔发酸,轻轻点头。
桑远南看一眼桑渝,又看一眼她身边眉目冷然的温斯择,推着箱子向外走,片刻后拿出手机接通。
一直到看不到桑远南的影子,听不到他的声音,桑渝才上楼,温斯择依旧送她到门口。
家里的门这次紧紧关着,桑渝拿出钥匙开门,拉开门踏入房间,叫了一声“妈妈”。
温斯择在身后为她拉上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听不到呜呜的哭声才转身下楼。
-
桑渝将容筱的枕头被子抱到自己房间,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和容筱睡过一张床,初初躺在一起时,有几分不自在和别扭。
她规矩地平躺好,眼睛上一条裹着冰袋的毛巾,和容筱聊起她的小时候,被养在舅婆家的兔子,早已生根发芽结出过葡萄的葡萄藤,聊起容筱的新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筱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只剩轻缓的呼吸声。
桑渝仍神思清明,她拿掉毛巾,摸了摸仍有些肿的眼皮,起身拉开一角窗帘,趴在窗边,一架飞机闪着尾灯慢慢滑过。
记忆里小时候的自己睡不着时,也会这样趴到窗台上,伴着草间虫鸣,透过枝桠缝隙去看夜空里的星星。
那是很窄的一隙星空,可是很巧的,恰巧有一条航线经过,闪着尾灯的飞机一架又一架,往往数到第十五架时,桑渝就会眼皮打架,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再翻个身面朝里,不消片刻就能睡着。
床上的容筱熟睡着,桑渝脸颊枕在手臂上,眼睛望着温斯择窗口方向发呆。
他们的房间紧挨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堵墙。
他的房间还开着灯,灯光折在窗外的香樟树上,比别处稍亮一些,夜幕下的枝叶是墨绿色的,浓得像一湾墨。
桑渝想起晚上容筱的话,温敛的赔偿金一直被外婆存着没动,准备留给成年后的温斯择。
那外婆自己呢?她的身体其实算不上好,她是怎么考虑的?
温斯择又有什么打算呢?
香樟树上的光忽地不见,桑渝抬起头,应该是温斯择要睡觉了。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客厅喝水,准备回房间时听到一点动静。
像是什么东西摩擦过地面。
桑渝循着声音拉开阳台门,静寂的夜色中,隔壁阳台上的少年随意敞着长腿,手肘支在膝盖上,俯身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刚洗过澡,头发没吹,任发梢的水滴滴入宽敞的领口,耳朵里塞着一只黑色耳机。
温斯择听到声音,扭过头看她。
手机微弱的灯光映在他的下颌上,勾勒出深刻分明的轮廓。
他直起身,摘掉耳机熄屏,眉眼重新陷入朦胧夜色,温凉的声线穿破空气。
“没睡?”
“嗯,”桑渝带着鼻音,挪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在听什么歌?”
一只耳机被递过来。
桑渝接了,塞进耳朵。
原本播放着的英文歌被切掉,轻缓的吉他声后,女声音调低哑,像是迷茫地喃喃自语后寻找到了同伴。
桑渝望着夜空,静静听着歌词。
……
像大海里的小鱼就这样不停地游
被困在海里找不到出口
只在做梦的时候才拥有一叶扁舟
能带我去岸口
可是宝贝啊人生又何止这样
我们在世上是为了感受阳光
看日落潮涨听晚风将一切吟唱
树叶会泛黄万物都如常
我懂得你啊你已经足够坚强
偶尔小紧张但还好没有投降
将不安释放尽情去做美梦一场
你从来都有翅膀
小鱼也有自己的海洋
可是我们啊渺小的依然倔强
不同的脸庞也懂彼此的勉强
规则和形状捆绑不了每次生长
未来虽无常答案在路上
爱你所爱的去完成你心所向
眼泪也闪亮不是在为谁沮丧
抬头看天上将悲伤错误都原谅
不再害怕去远方
小鱼也有自己的海洋
你有属于自己的模样
……
桑渝回到房间时,睡在里侧的容筱正侧着身,面朝她的方向躺着,微微张着唇,呼吸轻柔。
岁月带着她长大,也带着容筱变老。
在那些她不曾留意的时光里,细纹已经爬上容筱的眼角,皮肤不再有年轻时的红润,眼睛下方常常带着淡淡的黑眼圈。
桑渝放松动作,躺在容筱身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她的脸,将枕头向她的方向挪动,慢慢向她怀里偎去。鼻腔内容筱身上淡淡的味道很熟悉,她曾无数次呼吸着这样的味道入睡。
桑渝又动了动,她的动作很轻,容筱还是在那一瞬醒了。
她伸手像是习惯性地拍了怕桑渝的背,声音模糊,“酒酒,早点睡。”
桑渝没动,很轻地“嗯”了一声。
一架飞机闪着尾灯滑过夜空,温斯择书桌上鱼缸里的小鱼静静浮在水中,不时甩动尾鳍。
桑渝心里平静成无波的湖水,轻轻闭上眼睛。
第41章 长夏
桑渝没同意容筱接她出去住的提议。
附中走读生通常只有早饭在家里吃, 午饭晚饭和住宿生一样,要在校内或校外解决。
容筱跳槽的新医院距离附中很远,桑渝不希望她为了特意照顾她的早餐而每日穿梭大半个城市通勤。
再者, 她和室友、同学相处愉快, 已经习惯宿舍生活,住宿生上第三节晚自修更方便, 和温斯择相处时间也能更多一些。
桑渝在家里睡了一个懒觉,起床时容筱已经去上班, 桌上有容筱为她准备的早餐, 还有一袋水果零食,是让她带去学校和同学分享的。
桑渝将早餐加热,吃饭时给温斯择发过去一条消息, 对方始终没回, 她吃好饭去隔壁敲门没人开,便跑去了店里。
店里只有外婆在。
温斯择的手机正放在桌上充电。
外婆身体看起来已无大碍,正坐在操作台边钉盘花纽。
操作台上方的灯开着,外婆戴着一副眼镜, 垂着颈,成形的旗袍搁在腿上,抬手间针线穿梭。
外婆听到动静抬起头,嘴边浅笑,“酒酒来了。”
桑渝叫一声外婆, 笑着搬了一张凳子过来, 坐在旁边看, 嘴上随意地和外婆聊着天, 不时扭头看一眼门外。
外婆看到她的小动作后笑说:“小择和玲玲一起去快递站点发货了。”
桑渝疑惑:“快递员不过来取货吗?”
“前一个快递员突然离职,新的这一个昨天刚到, 说是站点那边积压了不少快递还没送,没有时间过来取件,”外婆比了一下位置,低头继续钉盘花纽,“小择和玲玲一起送过去,估计快回来了。”
桑渝“哦”一声,坐着继续等。
近些年旅游业兴起,灵溪小镇风景灵秀水木明瑟,又距离市区不远,周末常有组团或自驾游。他们这条老街街边树木葱绿,树冠遮天蔽日,常有老人们围坐在树下聊天下棋,生活气息浓厚,渐渐成了被摄影爱好者偏爱的一隅,来此取景的游客也越来越多。
快到中午,街上正热闹,店门开着,临街饭店菜饭飘香,有认识的邻居经过,门里门外还能聊上几句。
没过多久,一个女孩快步走进来。
今天天气热,她又走得急,脑门上一层汗,进门后叫了一声奶奶,看到桑渝时一愣,笑着开口:“桑渝,还记得我吗?”
桑渝抬头看过去。
玲玲年龄看起来和她年龄差不多大,身量比她稍微矮上一些,微胖,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眼睛很大,眼神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说话时音调清脆。
桑渝记起来,玲玲的大名叫董思玲,也在灵溪中学读书,比她高两级,两人在学校时有过短暂交集。
“玲玲姐?”桑渝笑起来。
董思玲点头,她进门狠狠喝了几口水,也挪了张凳子过来, 先笑着交代了温斯择的去向,又看着温外婆手上的进度,起身开了熨斗预热,时不时和桑渝聊上几句。
“我们刚刚回来路过程子浩家蛋糕店,温斯择被程子浩他妈妈叫住,说是今天的切糕快好了,让他等一等,顺便给你带回来。”
“真羡慕你们两个能考上附中那么好的学校啊,我读书不行,在职高念了两年觉得没意思,还不如跟着奶奶学点手艺呢。”
外婆笑着收了针,桑渝起身帮她收好针线,董思玲动作麻利地收拾出操作台,将旗袍铺在上面,准备好熨烫时要用的薄盖布,又拿过一块垫板。
电脑上滴滴滴的消息声响,她连忙坐过去查看消息回复,提醒外婆熨斗预热好了。
确实和容筱形容的一样,董思玲帮外婆分担了不少辛苦。
桑渝稍稍放下心。
外婆摘掉眼镜放在一边,把盖布盖好,拿了熨斗过来,边熨烫旗袍领子边吩咐,“酒酒,你带上小择手机去程家蛋糕店那找他。程家新出了点心,让他买两盒。家里的电压力锅里焖了排骨,你们两个一会儿直接回家,吃完午饭休息后就返校吧。”
“那您和玲玲姐午饭吃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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