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拧上瓶盖,视线内多出一双白色板鞋。
这双鞋鞋面发皱,应该穿了有一段时间,却仍旧干净,连鞋带都是干净的白。
桑渝盯了那双鞋片刻,慢慢抬头,目光从黑色休闲裤缓缓上移到同色套头帽衫,滑过少年右边肩膀上挎着的背包带,最后定格在那张熟悉面孔上。
温斯择就站在她面前。
一周没见,他好像仍旧是那个样子。
她熟悉的衣服,她熟悉的脸,她熟悉的眼眸,她熟悉的背包。
桑渝吸了下鼻子,没能闻到熟悉的味道。
一周没见,他又好像变了样子。
他的头发在参加冬令营之前剪短了些,露出精致的眉骨和干净的耳廓,琥珀色的眼眸中略带担忧,发顶被风吹得凌乱,像是踏着风霜赶路归来,却仍掩不住肩上的少年气。
唇角在不知不觉间弯起,桑渝整个人发着懵,身后车水马龙,人群喧嚷混杂在飒飒秋风中,整个世界犹如梦境般不清晰。
而身前,站在她想念了一周的少年。
桑渝歪头,看着他笑,声音透过内耳敲击耳膜时有种不真实感,“温斯择,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对面的温斯择安静地注视着她,轻轻弯了下唇角,“知道你在这。”
清淡的嗓音落下时犹如冰凌敲开湖面。
桑渝回神,那种温斯择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的感觉一点点聚拢,她目不转睛注视着他,连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都忘了问。
路边停着的绿色大G上下来一个裹得严实的高挑女生。
上次见过的贺姓男人推开车门下来,将阮乔的帽子压了下,朝这边扬了下手,带着没什么精神的阮乔走进医院。
桑渝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医院门口,她将口罩拉好,在鼻梁处捏牢。
“学姐怎么样呀?”
“医生怎么说?”
两人同时出声。
桑渝一愣,轻轻抿了下唇,抬眼去看温斯择,“就,流感……”
温斯择瞥一眼她没说话,伸手去拎她的药袋。
喉咙里的痒意又窜上来,桑渝拎着药袋避开温斯择时,一串咳嗽冲出喉咙,她侧过身,后背微躬着,咳出一声又一声。
她想快速止住,试着憋气,却适得其反。
一只大手轻轻拍上她的后背,温斯择的手指来勾她的口罩绳,“摘了。”
微凉的指侧贴上耳朵,桑渝脸色通红地捂住口罩,心跳几乎要和咳嗽同频。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胸口仍不停起伏着,带着口罩的憋闷感袭来,她皱眉往外推温斯择,“不行不行,会传染的。”
温斯择没说话,从背包侧面抽出一只口罩戴上,又来摘她的,“我来戴。”
这样你摘掉口罩也没关系。
桑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指尖蜷着,在他手指伸过来时乖乖站在原地没动,她的眼眸有些发红,覆着一层剧烈咳嗽后漫上来的清雾,水润漂亮。
眼前的少年仍如梦境般朦胧,她轻轻吸了下鼻子,耳朵上一松,清新的空气漫进鼻腔。
耳朵和脸颊被很轻地碰了下,温斯择的声音近在眼前。
他很轻地勾了下唇角,手指落下来时轻轻一蜷,微微躬着身和她对视。
“有印子了,疼吗,小兔子?”
不远处的马路对面,纪星辰拿着充电宝,手里拎着一袋食物站在门边,望向这边没动。
第45章 长夏
下午三点, 日光和暖。
急诊大厅里乌泱泱闹哄哄的,座位全满,还有不少人站着。
纪星辰进去, 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贺商禹。
他个子高, 剃着寸头,黑色冲锋衣冲淡了几分冷硬感, 一手揣兜,一手拿着手机, 正低头接着电话。
阮乔坐在贺商禹旁边的椅子上, 整个人裹得严实,闭着眼歪头靠在贺商禹腰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纪星辰拎着袋子过去。
贺商禹抬头看是他,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沓纸递过来, 下巴朝另外一个角落一点。
纪星辰接过一看,是让他去刷化验单。
阮乔另一边座位上的人恰好起身,一时没人过来坐,纪星辰将手里的袋子放下, 朝化验报告机走去。
血检时间太短,报告还没出来。
纪星辰返回去时,空座位坐了人,袋子在阮乔腿上。
贺商禹看到他过来,打了个手势, 接着电话出去了。
阮乔低头扒拉着袋子里的面包牛奶, 拿出一瓶酸奶喝了几口, 等他过来问:“温斯择和桑渝走了?”
说完咳嗽起来, 她拉上口罩。
旁边座位的人朝这边看了两眼,起身走了。
纪星辰坐过去, 垂下眉眼,很淡的“嗯”了一声。
听声音和阮乔一样,没什么精气神。
阮乔瞥一眼他,低下头又开始翻袋子,里面零食挺多的,挺合她胃口,她拿起一袋梅子,正准备撕开包装,忽地福如心至。
她抬起眼,侧过头看纪星辰,“你这些不是给我买的吧?”
“给陈远的。” 纪星辰答。
阮乔弯了下唇角,没拆穿他。
昨天她活动结束后入院,是温斯择陪着去的。
半夜的时候贺商禹开车赶到,三个人天亮后出发返回南礼。
临近中午纪星辰发来消息,说陪桑渝来医院,阮乔直接让贺商禹开车过来这边。
他们到时,纪星辰正和桑渝说完话,把水留给她,去了对面便利店。
阮乔看着满袋子包装漂亮的零食,陈远能喜欢吃这些?
小男孩们的友谊和小女孩们似的。
阮乔继续撕开包装吃了一颗,打量了一会儿旁边静止的弟弟,开口问他:“这么喜欢啊?”
纪星辰侧头瞥她一眼,“没有。”
“没胜算,辰辰。”
纪星辰扭回头,“别脑补。”
阮乔耸肩,将梅子收好,没再吃,她手指弯了弯,让纪星辰过来一点。
纪星辰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岿然不动,阮乔叹口气,自己往那边挪了点,“要不我给你补课吧。”
阮乔以前也给纪星辰讲过题,结果差点断绝亲缘关系。
纪星辰靠着椅子扶手看她,“没考好,不用再备赛了?”
“发挥的是不太行,”阮乔对这次数学冬令营结果并不满意,“压线进。”
纪星辰心里舒一口气。
阮乔爸妈对她要求就一个,要么常青藤,要么top2,否则以后别想碰乐器。
这次她进国家集训队,保送到top2问题不大。
纪星辰又想起和她同去的那位,耷拉下眼皮,问:“温斯择呢?”
“也进了。”阮乔说。
纪星辰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手机一震,是桑渝给他转了充电宝费用。
阮乔在旁边问:“舅舅今天在家吗?”
“不在。”纪星辰手指在微信红包上停顿片刻,还是收了。
桑渝发过来一个鞠躬感谢的兔子表情包,纪星辰看了一会儿,没再回。
他转过头时,阮乔凝着眉正陷入沉思。
贺商禹接电话还没回来,纪星辰没打扰阮乔,起身去刷化验单。
这次出了。
他正准备回去,诊室那边拐过来两道熟悉身影。
语文于老师走在前面,落后两步的穆老师提着女士包跟上来,要去拿她手里的卡,于老师没给,站到缴费处排队。
穆老师无奈地站到她身侧。
这两人又和好了?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纪星辰回去时,贺商禹已经回来,又站回了那个位置。
纪星辰把化验单给两人,被阮乔叫住,“我给你补课吧,我没脾气。”
听她旧话重提,纪星辰挑眉,“不用备赛?”
“不用。”
“所以抢别人饭碗?”
“我出违约金。”
纪星辰停下脚步去看贺商禹,想知道阮乔为什么这么折腾,贺商禹一碰到他眼神就说:“这事儿她没跟我说。”
阮乔心累得摆手,不想解释。
纪星辰没再问,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他无奈回头。
“陈远的。”阮乔拎着袋子给他。
“……”
纪星辰接过,转身走了。
桑渝没让容筱来接,在医院对面的小餐馆吃了点东西,给手机充了一格电就将充电宝还了回去。
得知温斯择进了国家集训队,她比本人还要高兴,精神了大半。
两人从餐馆里出来时,穆老师手里拎着女士包和药袋,护着于老师上车后在原地站了几秒,之后关上后排车门,自己坐进副驾驶。
桑渝看着出租车行远,想起刷到的某些视频,男女明星同框时男明星做了某一动作,视频旁白问,这个动作说明什么?
评论里往往只有吐槽没有答案。
桑渝一脸懵,此刻也想问,穆老师这个动作说明什么。
这个问题在12月时有了答案。
答案是吴优带来的。
秋寒交际,学研路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金黄色梧桐树叶,枝桠高挑,初冬中只剩零星的几片叶子飘曳。
月考过后,英语演讲比赛、圣诞节、元旦接踵而至。
还有,12月天象大戏之一的双子座流星雨。
学校里风平浪静,课间的教室里早已暗潮涌动。
桑渝趴在课桌上打盹儿。
进入12月,容筱到新医院任职,暂住职工宿舍,让桑渝不必忧心她和桑远南的关系,重心放在学校生活和学习上。
担心桑渝嘴上不说心里仍惦记着家里的事,容筱买了平板和笔,下载了教程给她。
这下桑渝的课后生活被绘画填满,没空再想其他。
昨晚她学得狠了,熄灯后又过了两个小时才睡,上一节英语课差点儿睡着。
手臂被人戳了又戳,桑渝迷迷糊糊不想动,戳她的人终于禁不住出声。
“酒酒,吴优问我你要不要去,他统计好人数后要去订帐篷。”卓一一问。
桑渝从手臂里勉强抬头,“去。”
卓一一叹了口气,“那我们宿舍就差薇薇了。”
桑渝睁开一条眼缝,瞥一眼旁边空着的座位,问她,“这次每人多少钱啊?”
今年双子座流星雨极大预计在周六,刚巧是农历月底,夜晚观看不受月光影响。
上周时,桑渝提了一句说不如去海边等日出,面朝大海,背靠星空,手握仙女棒,做个住在浪漫里的小女孩。
她本来是无心一说,没想到勾起了一片少男少女心。
十六岁,正是种下一颗种子就发芽,藤蔓可以漫山遍野肆意无边的年纪。
男生那边牵头,悄悄搞起了这次海边流星日出计划,打算从这周六下午玩到周日早上。
海边。沙滩。流星。烟花。日出。
想一想就疯狂。
压不住的少年心思要冲破闸门。
桑渝之前担心影响给纪星辰补课,一直没报,结果昨天被纪星辰说了一句他是第一个报名的。
这次月考纪星辰年级排名又进步一百多,已经挤进中游,他尾巴明显翘起来了。
桑渝一阵无语,拉了温斯择过来,三个人商量着把补课时间调整成周五晚上和周六上午,周六下午一起出发去海边。
附中活动多,为促进学生参与度,某些奖学金申请需要活动基础分。
11月中旬学校里进行过一场英语演讲比赛,当时不限制报名人数,获胜者拿到校级荣誉证书的同时,可以获得12月英语演讲选拔赛资格。这次选拔赛有三个名额,可获得省演讲比赛资格,如果最终获奖,不管是在档案还是在评定荣誉上都会是非常漂亮的一笔。
孟恬薇拿到校级荣誉后,一面准备英语演讲比赛,一面准备即将到来的月考,将生物竞赛课程暂缓。
可没想到的是,她这次考试失利,距离省演讲比赛资格一步之遥。
孟恬薇平日埋头学习,第三节晚自修后才回宿舍,和宿舍里其他人交流不多,双重打击之下更沉默。
像把自己裹进茧里。
这两天起床时,眼皮都是肿的。
卓一一伸出两根手指。
“200块啊?”桑渝坐直了。
“20块。”
桑渝呼口气,又趴回去,小手一挥赶人,“你去给她报上,我负责拉她去,钱我一起转给你。”
她趴了一会儿,身前没了动静,却感觉头顶快要着火了似的,正被什么东西炙烤着。
桑渝抬头一看,卓一一眼睛圆得像铜陵,正瞪着她。
那表情又委屈又愤怒,还有点,醋?
没等她问,卓一一嘴一撇先开口,“桑酒酒你怎么不给温斯择出?你怎么不给淼淼出?你怎么不给纪星辰出?你怎么不给吴优出,你怎么不给韩聿……”
桑渝乐得不行,怕她把全班除了她自己和孟恬薇的名字都说一遍,拉着她的手摇。
卓一一扬手甩开,小嘴叭叭地又开口:“我还以为你挺大方的,哼,原来是20块钱的大方,不是200块钱的大方。哼,姐姐我——”
桑渝双手合十向她讨饶,拉了她小声说:“我错了我错了,一一你没注意过薇薇她——”
卓一一好哄得很,立马趴过来。
桑渝努力措辞,“平时很少和我们出去买吃的吗?”
“那不是因为她在阶梯教室学习和我们碰不到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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