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被刺得双眼一片惨白,抬手去抓身旁之人,唤道:“霜娘子?”
那白光能蒙蔽人眼和神识,只不过片刻就从军营里退去,严阵以待的魔军没有受到任何袭击,唯一不见的,只有暮霜。
恒越宗,审判台。
司墨原以为虞师兄嘴里的“做做样子”不过是给外面那些需要恒越宗给个说法的正道仙门们看的,毕竟在外人看来,他当众袒护魔道女子,的确有通魔之嫌。
但在审判台上看见重烛时,司墨才意识自己的想法可能错了,他更有可能是一个诱饵。
魔头定然不会在意他的生死,但花娘子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浓郁的魔气覆盖在审判台上方,重烛手握斩苍剑,一剑破开审判台上的禁制,闪身入内,一把提起司墨的领子,抓住他往外走。
司墨急道:“你别管我,我不会有事的,这很有可能是爷爷他们针对你布置的陷阱!”
重烛闻言,往左右看了看,审判台外,正道修士和他带来的魔将已战做一团,他这次潜入恒越宗,并非是孤身一人。
即便这是一次针对他的陷阱,他也能带着这位司郎君全身而退。
但重烛没有料到,他们会手握一件来自天界的法器,那件法器能轻易地破开魔军的防御,将暮霜从魔军的军营里带走。
斩苍剑的剑光横扫过审判台,将一切试图阻挡他去路的人和物通通扫落,在他即将踏出审判台的边缘时,一道话音从刀光剑影中刺入他耳中,“重烛,你看看这是谁?”
重烛随意地抬头瞥去,目光倏然一凝。
半空当中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水镜当中一个人影被无数细密的丝线缠绕其中,宛如一只被蛛网捻住的飞蛾,她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重烛一眼就认出了镜中之人。
“阿霜。”重烛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上,身上魔气翻涌,斩苍剑的剑光暴涨,锋芒从剑上迸射出去,切割进审判台坚实的地面里。
审判台上光芒陡亮,一圈圈法线成型。
从斩苍剑下迸射出的暗影剑光,竟隔空刺入那水镜当中,朝着被丝线绞缠在中心的人射去。
“暮霜!”重烛一怔,立即扼住斩苍剑,可释放出的剑气已经收不回来,数道剑影斩落到她身前,暮霜怀中飞出一只木雕,木雕展开羽翼,挡下了这一片剑影。
最后一道替身铭文耗尽,木雕在剑影下碎做了齑粉。
余溪山手挽打神鞭,悬空立于那水镜一侧,朗声道:“魔尊大人可得小心控制着一点自己的剑气,双子阵法已成,从现在开始,你所释放的每一次攻击,都会同步作用到你心爱之人的身上。”
第37章 (小修)
啪——
暮霜先是听到凛冽的破空之声, 继而一声雷鸣般的震响,将她一下从昏迷中惊醒过来,抬眸先看到了一蓬飞溅开的血花, 随后才看到血花之后, 重烛那张冷峻的面容。
裹满神威的长鞭高高扬起,再一次抽打在他身上。
重烛散开了浑身的魔气, 毫无防御, 那一鞭抽在他身上, 轻而易举便撕开了他胸前的衣襟, 刮下一层皮肉。
暮霜惊愕地睁大眼, 用力挣扎起来,“重烛!”
缠绕在周身的丝线像是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牢牢缚住, 暮霜挣扎了许久,却纹丝也不能动弹,丝线缚住了她每一寸关节,连每一根指头上都缠着丝线。
外面飘进来一个得意的声音,高声道:“重烛,你断玉溪灵山地脉,毁我余氏祖宗基业,今日便要让你付出代价!”
重烛仰起头来,轻蔑地嘲讽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正道仙门的做派,本座只带了这么一点人到你们的地盘来,就把你们吓破胆了?竟还需要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真是令人耻笑。”
司墨愤慨道:“说得对!咱们自诩正道, 何不堂堂正正地打一场,为什么……”
司老爷子反手丢给他一个噤音诀, 怒道:“你给我闭嘴!”
余溪山振臂一挥,打神鞭在审判台上挥舞一圈,鞭梢携带雷霆之威,再一次悍然抽下,大笑道:“诛妖除魔,乃是天经地义,不吝何种方法!”
这一鞭子结结实实地落在重烛身上,血花随着鞭梢飞溅开,星星点点地洒落在石台上,重烛被打神鞭抽得往后踉跄退开数步,身子晃了晃,险些跪倒在石台上。
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撑着斩苍剑,堪堪站稳了。
鲜血顺着他的手指,从斩苍剑上不断淌下,斩苍剑在他手下不断颤鸣,声如呜咽,重烛握紧剑柄,将它快要迸射出去的剑气硬生生压制下来,低喃道:“斩苍,不行……”
“尊上!”燕歌一枪挑开一名正道剑修,想要往审判台上冲去,又被更多的正道修士挡在身前。
这里到底是恒越宗的地盘,重烛带的这些人来本打算速战速决,却没想到他会被困入双子阵中,无法动用魔力,随他而来的魔将都陷入苦战之中。
当空“呜——”一声鸣响,打神鞭又一次落下,抽打在重烛的脊背上。
重烛形神不稳,法相从身体里浮出来,半透明的庞大蛇身盘踞在整个审判台上,将四周压阵的正道修士都骇得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余溪山动作顿了一顿,对准蛇身七寸的位置,再一次抽下。
大蛇身上乌黑细密的蛇鳞被成片地剥离下来,血肉分离,露出下方空荡荡的胸腔。
“空的?!”司老爷子惊愕地呼出声来。
审判台外的正道修士皆是大惊,那魔头的蛇身法相竟然没有心脏。
大蛇在审判台上挣扎扭动,身躯盘缠到一起,将暴露出来的七寸遮掩在尾巴之下。
重烛神识一阵恍惚,脑海里又响起那一个声音,诱哄道:“吾儿,你是我魔界太子,吾退位之后,你便是魔界下一任至尊,何苦要勉强自己困囿在凡尘里,受这些低贱蝼蚁的欺辱?”
“抬起头来,看看四周,这些不自量力的蝼蚁,你本可以动动手指就能杀了他们。”
“闭嘴!闭嘴!”重烛被蛇身法相缠绕在中间,用力摇了摇头,想将脑海里的声音甩出去,但那个声音就如附骨之疽,源源不绝。
“重烛,我的儿,你好好看看吧,你死死守着自己那一颗优柔寡断、沉沦情爱的凡心有什么用?你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是时候舍弃这一颗无用的凡心了,取回属于你的那颗魔心,那里面封存着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力量……”
扑通——
扑通——
遥远的天山温谷之中,那一颗被封存在蛋壳里的心脏又开始了跳动,遒劲的心跳声从虚空传递过来,响在他耳边。
他知道那颗心脏的强大,也知道里面蕴含着何等强悍的力量。
重烛抬手捂住自己右耳,问道:“取回它,我便能保护她了么?”
脑海里的声音第一次见他松动,顿时一振,循循善诱道:“当然,我儿,当你拥有了绝对的力量,你便可以护住任何你想要守护的东西,不论是人,是物。”
即便捂住耳朵,他还是能听到那扑通的心跳声。
重烛抬头看向水镜之中的人,靠着暮霜的身影来抵挡脑中的诱惑,唇角露出一点讥讽的笑来,问道:“那你为何吞噬了母亲?一口一口吃下她的时候,你有想起过她是你要守护的人么?”
脑海里的声音倏然静止,再没有了回应。
水镜之内,暮霜眼睁睁看着打神鞭不断落在重烛身上,他才蜕过皮的蛇身,被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那些乌黑的漂亮的蛇鳞染了血,飞落得到处都是。
她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反抗。
“重烛……”
眼泪大滴大滴地从她脸上滴落下去,那些钢丝一样的细线如同天罗地网一样地裹着她,暮霜撼动不了它们分毫,她终于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将筋脉里仅存的那点灵力渡入自己指尖。
她的手指与丝线抗衡着,一点点弯曲起来,锋利的丝线割破了她的皮肉,勒进指骨上。
“重烛,重烛……”暮霜疼得颤抖,血肉被丝线从手指上刮落,只有心念着重烛的名字,她才能忍受住这种钻心的疼痛。
九重天上,坐守在万象星海之中的司命星君忽然睁开眼来,眉心蹙起。
他承诺了那小雀仙,必不让她受半分苦楚,岂能食言?
司命星君拂手召出一片命牒,指尖在这片命牒上点过,低喃道:“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再为你点一项‘修炼奇才’的天赋,免得现在处处受限。”
司命星君一边嫌弃着手里这工具人修为低微,不堪大用,一边抬手,渡了一道自己的神力入命牒。
恒越宗内,司墨眉心闪过一道墨色的纹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暴冲入他的经脉之中,司墨浑身灵力猛然暴涨,竟然在一瞬间超过了他祖父的修为。
司墨站起身来,身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灵力冲击,浑身血管暴突,大喝一声冲破了司老爷子的束缚,脚下猛地一蹬,如一枚离弦之箭,冲向了悬在半空的水镜。
他一拳挥出,强悍的灵力冲开四面修士的阻挡,撞上悬空的水镜。
那一股暴涨的灵力从他身体里被挥出去,司墨的经脉被灵力撑破,皮肤渗出血来,生死不明地从半空跌落下去。
水镜崩裂,暮霜身上的丝线一根接着一根地断裂开,终于扯断指上的丝线,将鲜血淋漓的指骨扣进了自己掌心里。
金光从她手心里冲出来,将暮霜的身影吞没,淹没一切。
暮霜最后的消耗太过,再难以保持清醒,也无法确定自己会被送回到什么时间点上,她在金光之中混混沌沌地飘零,意识忽然一沉,落入了实处。
“……不用如此担忧,尊上一定能将司郎君带回来的。”
暮霜还未睁眼便听到玄清安慰的话语,他坐在她身旁,两人一起在魔军的军营里晒太阳。
玄清说完之后,还想着要不要召几个魔将过来,陪霜娘子打打牌,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她如此焦躁不安,却没想身边的人身体猛地一震,倏地一下站起来,紧张地往头上望去。
玄清被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这次回溯的时间太过短暂了,暮霜甚至来不及搞清楚那突然笼罩军营的强光是什么东西,她一把抓住玄清的手臂,急道:“注意强光,马上会有敌袭。”
玄清虽不明就里,但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没有多问,挥袖甩出一道魔气,敲响了营中敌袭的警戒鼓声。
天空中的阳光陡然炽烈起来,强烈的白光从头罩下,再一次笼罩住军营。
暮霜随手从旁侧兵器架上拔出一把剑来,紧靠在玄清身边,“玄清,不能让我被抓走。”她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再一次成为限制重烛的枷锁,让他被人那般折辱。
玄清周身的魔气膨胀开,将她罩在其中,应道:“我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霜娘子。”
恒越宗,审判台外,斩苍剑一剑劈斩开审判台上的结界,重烛抬步,在踏入那座石台的前一刻,眸中神色陡然一变。
他立即收回迈出的脚步,周围的正道修士见状,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难不成那魔头察觉了异常?
审判台上的双子法阵亮了一瞬,没能捕获住他的身影,重烛飞身往后退开,张口唤道:“斩苍。”
斩苍剑从石台上拔地而起,飞射到他手中,重烛手握长剑,反手一剑劈向虚空,剑气在半空撕裂开一道幽深的裂隙。
“不好,他要逃,快拦住他,将他逼入双子阵中!”余溪山喊道,扬起打神鞭朝他挥去。
四面的修士都朝他袭来,重烛袖中魔气翻涌,衣袂翻飞,庞大的蛇影从身后浮出,一尾巴扫开众人,张口叼住了挥起的打神鞭。
浓黑的魔气和那打神鞭的神力冲撞到一起,赤红的长鞭被大蛇獠牙里喷出的毒液一寸寸侵蚀。
重烛挡开攻击,毫无恋战,闪身没入裂隙之中。
歧罗江畔,魔军营地,炽烈的强光当中陡然撕开一道裂隙,重烛双眼被那强光所刺,视野和神识所见皆是一片白茫,不辨事物,不辨东西。
他闭上眼,薄唇微启,鲜红的蛇信从口中吐出,当空扫了扫,随即握剑的手指一紧,朝着一个方向一剑挥出。
斩苍影子一般的剑茫劈斩出去,瞬间就被白光吞没,消失无踪。
白光之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三息之后,只听得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裂响,笼罩军营的强光倏然黯淡下去,重烛闭着眼睛,身影在未完全退散的白光中鬼魅似的游走。
斩苍的剑芒忽隐忽现,每一次显现,剑下都会带出一蓬鲜血。
白光退去,地上躺了数十名正道修士的尸骸。
重烛带着一身的血气来到暮霜身边,伸手抓住她握剑的手,暮霜浑身一震,举剑回刺,白光退去后,朦脓的视野里映照出重烛不甚清晰的模样,她才匆忙松开手指。
长剑从她手里落下,撞出叮一声响。
重烛抓住她的手,仔细地查看过她的手指,这只手掌被丝线刮落血肉,只剩鲜血淋漓的指骨的样子还停留在他脑海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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