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请姑姑和宗亲那边,为的是某一日,万一有人向皇帝提起此事,也不会紧盯着东宫。”萧景睿解释道。“姑姑上次在未央宫见过你,说是跟你合了眼缘,这才请你随她拜会宗亲。”
顾若清回想起那一日在未央宫中突然出现的华服女子,心中忐忑,同时又有些疑惑,于是干脆问道,“殿下,长公主殿下的地位好像非同一般,连带皇后都要对他礼让三分,这里面是有什么故事吗?”
萧景睿一笑,“若清可知道大齐的皇室,有一道家法。说是家法,实际上是大齐先祖遗留下来的一道鞭子。此鞭上至帝王,下至臣子,只要持鞭人认定有违先祖遗愿,便可动用家法。”
这对顾若清倒是一个新鲜事儿,毕竟大齐皇室传承几百年,动用家法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长公主便是这一代的持鞭人了?”若是这个样子,那么皇后对长公主的礼让便可以解释的清楚了。
“长公主的年纪不比我大多少,她是先帝的幼女,又是先帝的皇后所出。先帝老来得女,又是唯一一位公主,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这些事情还是从前萧景睿听元后讲的,当年的萧长乐还有着少女的天真烂漫,与镇国公府的二公子顾铭青梅竹马,两人后来还是京城的一段佳话。
“先帝去世那年,长公主年仅七岁,他忧心这个女儿以后被人欺负,而当时皇后也已经逝世,母家势弱,恐怕是护不住长公主的。于是他便亲自召集宗亲,疏通关系,给长公主留下了这么一道护身符。”那是萧景睿第一次察觉到先帝的另一面,先帝在位时励精图治,杀伐果断,是个名副其实的明君。萧景睿自开蒙起,就通读过先帝在时所做的策论,一直觉得他这位祖父是绝不会为情乱智的一个人,没想到却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如此的小心呵护。
而顾若清的看法则与他出奇的一致。“臣妾幼时偶尔听祖父提起先帝,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真是让人佩服。”
萧景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之所以对这件事情感到惊讶,那是因为细数整个大齐皇室,这样的亲情简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互相坑害,彼此猜忌,才是天家父子的宿命。
“舅母说后日要在京城的八仙居举行义卖,揽芳居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来宝可有消息告诉你。”两个人终于想起了正事,萧景睿放在京城的探子,这几天不断传来消息。白崇安之前送出去的那些宝贝,变着法子换回来大半。
“来公公按照殿下的吩咐,让揽芳居的人随意进出东宫,臣妾看白侧妃那块儿进展的倒是十分顺利。”顾若清笑了笑,像个狡猾的小兔子。
“臣妾派春桃悄悄去看了,那个赤玉金纹的花樽,已经在迎宾阁的一角摆上了。”
萧景睿点点头,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他们这次能将这些东西找回来,也算是大出血了。
“不过有一件事,来公公让我告诉殿下。这几日除了那些进进出出的小太监们,侧妃好像也出去过几次。”顾若清眨眨眼睛。“来公公也派福林悄悄的跟着,有一次是回了白府,有一次则拐到了别的地方,当时侧妃身边似乎有人跟着,福林不敢靠近,便回来了。”
萧景睿听了心中了然,这算是解答了他前世一个疑惑。白婉儿的叛变虽然有迹可循,但究竟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呢?旧情复燃也需要个时机,现在看来,想必就是当时梁王在收集他结党营私的罪证的时候,顺带拿捏了白婉儿。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白崇安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太子侧妃的一个兄弟而已,力量有限。不比白婉儿这个枕边人,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捅出最要命的一刀。
第23章 天隼
萧景睿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一张纸条,脑海中在思索着什么。
偌大的书房中,灯火如豆,一个身材瘦削精悍,穿着黑色紧身衣的人,安静地跪在下方,等待萧景睿发话。
“除了这些,还发现了什么?”萧景睿放下纸条,看向下方跪着的人。
那黑衣人面相十分普通,属于放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到的人,此刻他低着头恭敬道,“回殿下的话,除了这些书信,还有一些账目,但这东西藏得十分隐蔽,属下来不及誊抄,悄悄的看了一眼便放回原处了。”
“做得很好,暗中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即可,不用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萧景睿站起身,“这差事做的不错,出去找来公公领赏。”
那黑衣人点头称是,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正撞见了守在书房门口,捧着一匣子金银的来公公。
“枭一主事辛苦,这些心意是殿下犒赏。”来宝的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他将这沉重的匣子放到名为枭一的人的手中。
枭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慎之又慎的将匣子收起,低声道,“承蒙殿下赏识,都是下属应尽的本分。”
来宝笑了笑,“主事的辛苦,殿下都看在眼里。咱们殿下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主事安心收下便是。短短几日,天隼发展到如此规模,这是主事的功绩。”
枭一不是个话多的人,听见这话朝来宝行了个礼,便快步离开了。
来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书房,笼罩在心头的疑云愈发的明显。
他是跟着元后的老人,亲眼看着萧景睿长大,自然对萧景睿的变化洞若观火。这变化毫无缘由,实在是令他不解,有时候他都会觉得萧景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若是硬要他说出究竟是哪里变了,来宝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说他变得更加冷漠无情,可他偏偏对太子妃的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可要是说他耽于儿女情长,偏偏在朝政方面的形势却变得更加的狠辣老道。
就拿刚刚离去的枭一来说,萧景睿自大婚之日起,便将之前的东宫的情报网掀了个底朝天,重新建立起了一个名为天隼的组织,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寻得这些能人异士,总是能够探寻到别人轻易探查不到的消息。
匆匆离去的枭一,不知道自己在来宝的心中形象如此的高大和神秘。倘若他知道了来宝的想法,定会十分冤枉。
他和天隼的人所做的,都是顺着太子的指示,顺藤摸瓜不断的深挖。真正神奇的人,实则是那位安静的坐在书房中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
而书房中的萧景睿则走几步到了百宝宝阁面前,在众多书籍当中抽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纸。
他将纸打开,铺在书桌上,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不少的地方甚至是鬼画符,完全看不出写了什么。但萧景睿看得十分入神,他修长的手指摸索过纸面,仿佛在理清前世的命途轨迹。
自重生以来,他的脑海当中不断的想起那些致命的细节。天启二十六年,江南水患,灾民暴动。天齐二十七年,兖州贪墨,天启二十八年,则是震惊朝野的私盐案。一个又一个事情串联起来,将他逼到绝境。而真正给他致命一击的,则是那个曾经被他放在心上的好侧妃白婉儿,和那个看似忠心耿耿的吏部尚书,白婉儿的父亲,白长风。
梁王、继后、白家父女,还有坐在皇位上的萧奕。他被褫夺的太子之位,他那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弟弟,他那生生被逼死的母后!桩桩件件都是血海深仇,重来一世,他要亲手讨回公道!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容,在萧敬云的脑海中浮现。他记得劫狱时顾若清决绝的眼神,他记得母后仙逝之时,放在他头顶却无力垂落的手。
权力和欲望交织而成一盘棋局,他曾经是落败的棋子,如今便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萧景睿将这一切印在脑海中,前世所有的疑惑,在此刻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那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关窍如今已经跃然纸上。他捏起这几张纸,凑到烛火旁边。跳动的火苗瞬间吞噬了纸的一角,逐渐将密密麻麻的墨痕变成了一堆灰烬。
萧景睿在一旁看着,看着那火焰,从跳跃的燃烧,到无力的熄灭。但他的心境恰恰与之相反,通往那个位置的道路,向来是九死一生。但这次他要紧紧的握着顾若清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位置。
似乎是闻到了从书房中传来不同寻常的气息,守在门前的来宝轻轻的敲了敲门,“殿下,明日送到八仙居的那些东西,侧妃已经将单子拟好了。”
萧景睿抬起头,走过去拉开书房的门。他的眼神十分明亮,让来宝有片刻的恍惚。
他将手中的单子递给萧景睿,萧景睿随意的翻了翻,轻笑道,“东西几乎都在这单子上了,家有贤妻,如虎添翼,古人诚不欺我。”
这个贤妻当然不是指的白婉儿,来宝心知肚明,却为萧景睿感到高兴。
他在这皇城浸淫了几十年,见过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自然能够看得出,萧景睿真正的将顾若清放在了心上。虽然以前的萧景睿对白婉儿也能够称得上是一句宠爱,但那种宠爱就像对待一个心爱的玩具,一只可爱的猫儿,没有什么区别。
来宝回过神,接话道,“太子妃这会儿怕是在等您用完善,殿下还是快些过去吧,不要太过劳累了,仔细书看多了伤神呢。”
他不提这件事情还好,提了“劳累”二字,则勾起了萧景睿心中一段伤痛的回忆。
在他被褫夺太子之位之时,跟随了他将近二十年的来宝,为了牢牢的守住东宫,万事亲力亲为,最后耗尽心力油尽灯枯。
于是他严肃道,“孤的身体,还不见得有什么大问题。倒是公公,明日我便让福安找太医院的太医来,给公公调理调理身体。”
来宝受宠若惊,自己哪怕资历再深,也不过是个太监。怎么能如此招摇,让太医来为他瞧病?
但萧景睿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已然从他身边走过,顺带吩咐了福安几句,便朝着毓庆阁走去了。
第24章 八仙居
京城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融化了,天气也暖和了不少。街上的行人一多,整个皇城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但今天的长安街尤为热闹,时不时的便有几辆气派华贵的马车当街而过,最后停在了京城最繁华的酒楼八仙居门前。
或许是对这场面早有预料,掌柜的安排了十几个店小二在门口接待贵人。于是长街上的百姓只瞧着一个又一个容颜出众衣着华贵的贵妇和小姐从马车上下来,姿态雍容的递出一张请帖,便走进了八仙居。
“今天这是什么热闹?我怎么觉得半个皇城的贵人们都来了?”八仙居的对面是一家老字号的张记茶馆,茶馆的熟客叫住店小二,打听着八仙居的热闹。
茶馆的店小二也十分机灵,连忙道,“客人还不知道吧?兖州天灾,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信佛的,看不得那些难民可怜,便仿照江南的豪绅,将府上的许多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拿出来义卖。小子听说啊,这义卖所得全部都会捐到兖州去,实在是功德无量啊。”
“原来如此,既是文国公世子夫人下得帖子,也难怪这些世家的高门贵女如此的捧场了。”那熟客点点头,同身旁的人说道,“早就听说文国公府家风清正,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虚传。”
身旁几人撇撇嘴,十分不以为然,“你倒是好骗,你是如何知道,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真的会被送到兖州去?我看啊,只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熟客无奈一笑,也不反驳他的话,只说,“这世上的善心有总比没有好,哪里还能去计较这善心是几分呢?”
说罢他站起身,在桌上留下几个铜板,便走出了茶馆。与他一桌的人想出声叫住他,却被其他人拦住了。
“你拦他做甚?这个徐正性子孤僻怪异,一个穷酸书生而已,何必理会他!”
名为徐正的年轻人走出了茶馆,此刻街上行人都穿着厚实的衣物,而他身上的衣物单薄,却不见寒冷之态,仿佛已经习惯了。
“姐姐你看那个人,脸倒是长得俊俏,但是这个天气穿那么少,他不觉得冷吗?”八仙居门前的一辆马车上突然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那是一个长的十分精致的小姑娘,正好奇的盯着徐正看。
“若雪,不得无礼。”一个温婉的女声从马车当中传出,徐正刚巧转过去,看着那个小姑娘。只见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捏住那小姑娘的脸颊,将她按回了马车。
他低下头,无奈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衣裳。人都是血肉之躯,哪有不冷的?只不过他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春闱,一路赶到京城,身上的盘缠早就用光了。勉强有个居住之所,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哪能有钱再去置办冬衣呢?
徐正转过身,打算离开这片热闹的地方。没走几步,却听见身后有个人叫住了他。
他转过头来,只见那原本坐在马车前的家丁,朝他小跑几步,到他面前行了个礼,将手中一件厚实的披风递给了他。
“我家小姐说,家中幼妹年幼,出言冒犯,还请公子海涵。这件披风是家中兄长的,未曾穿过几次,公子若是不介意,便拿去用吧。”说罢,又行了个礼,快步返回马车上去了。
徐正生平第一次被人救济,他咬了咬嘴唇,想要还回去。却见那辆马车,已经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了。
他只能手忙脚乱地拽住八仙居的店小二,问道,“刚刚那辆马车是哪家府上的?”
那店小二看了他一眼,刚刚他就在旁边,于是便爽快答到,“那是文国公府的小姐。”
八仙居门前发生的小小插曲,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正中央那座戏台。一件又一件展出的珍品所吸引。
钟夫人和一堆贵客,坐在酒楼的最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场如火如荼的义卖,而白婉儿照常一袭素白的衣服坐在她的右手旁。
原先这些贵客来,本意不在于这些被义卖的东西,而是来同各家的夫人小姐走动走动。但当台上的一件东西,被一位眼睛毒辣的夫人认出是宫中赐下的珍品的时候,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钟夫人满意的看着面前的场景,毕竟是沾了一个卖字,皇室之人是不便出面的。但明面上不讲,在场的众位也都心知肚明,于是一个比一个出价高。
她转过头来,笑着对白婉儿说道,“妾身多谢侧妃娘娘了,这场义卖办得如此热闹,想必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以及各位宗亲们都会心中宽慰。”
白婉儿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戏台上那尊赤玉金文的花瓶,此刻听到钟夫人这个话,勉强笑道,“夫人客气了,这是积德的事情,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
她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内心仿佛在流血。竞拍的数字一个比一个高,那白花花的银子从她眼前飞来飞去,却最后没有一个子儿能落入到她的口袋中,反而到了那些不知所谓的难民手里,实在是让她恨的牙痒痒。
尤其这些这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她和兄长千方百计高价收回来的。为此,她不得不掏空了自己的私房,白崇安手中的家底也几乎一扫而空,如何能让如何让她不恨?
但此刻她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在心中宽慰自己,如今父亲和兄长都在朝中身居要职,日后想要银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但银子的事儿是一回事儿,让她烦心的则另有其人。
想起那日她在这尊赤玉金纹的花瓶当中翻出的纸条,只觉得浑身发冷。萧景崇那个小人,竟然敢拿这件事威胁她?
白婉儿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突然的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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