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云官。”云官被骤然覆上来的药粉刺激的有些疼痛,但他心中却是无比的畅快。前日那些黑衣人将他从韦府当中偷偷的运出来,他才知道,背后一直帮他的居然是东宫的太子!以太子的身份对付韦家想必易如反掌,而且那些人替太子传了一句话,让自己在京城里安心养伤,过不了几日便能够听到关于韦家的消息。
“你也要报仇吗?”小红果自幼混迹在形形色色的人当中,相对于同龄的孩子十分聪明。那些黑衣哥哥说的对,立阳长公主从宫中回府之后,便将相关人等全部都杖杀。她提前服了屏住呼吸的药,等到再睁眼,就看见了那些黑衣哥哥,把她从乱葬岗的尸体堆中带到这里。
“对,我也要报仇。”云官看着这年幼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姐姐死后,小红果便再也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了,一时间对云官的好感攀升到了极点,忍不住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啊,和我姐姐一样。”
“那你的仇报了吗?”小红果问道。
云官听到这话,想起太子那边的承诺,说道,“大概算是报了吧,待再过几日吧。”
“哦,那就好。”小红果觉得云观的脸上带着一股忧伤,想了想,爬上床坐到他的身边,“我的仇也报了,害我姐姐死的人终于死了。我在京城里讨饭讨了四年,每次挨饿挨打的时候,想的都是如何将那个坏女人杀掉。可是,如今她死了,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云官听到这话,脸上一愣,是啊,过去的四年里,每一天他想的都是如何扳倒韦家。别在头上的簪子被他在手指间玩的炉火纯青,只为了寻找一击毙杀的角度,为了报仇,他甚至将自己送上了韦一白的床榻。可从未想过,若有一日大仇得报,他要做些什么?大概,从前的他并不对报仇成功有任何的希望吧?
小红果转过脸去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手臂上的伤疤,将小身子动了动,一点一点靠近他。云官没有拒绝她的靠近,小红果像依恋姐姐那般抱住了他的手臂。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昏暗的厢房中,像是两只在无人处互相舔伤口的小兽。
厢房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小红果警惕地抬头,发现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哥哥和一个头发花白的爷爷。
“小丫头,吃块糖吧。”那头发花白的爷爷似乎对小红果很是怜悯,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饴糖,走上前塞到小红果的手中。旁边的黑衣人则冲云官点了点头,说道,“首领让我告诉你一声,昨日早朝,御史台言官辛浦和弹劾蜀中韦家勾结当地官员,残害戏子,草菅人命的事情。仰仗你提供的消息,人证物证俱在。韦尚书无从辩驳,只能替韦家认罪。”
云官差点忘记呼吸,急切的问道,“结果呢,皇帝有没有杀了他们?”
“你叫云官,是吗?”那人并没有答话,倒是那头发花白的精神矍铄的老人开了口。
“敢问这位,如何称呼?”云官点点头,他看着面前这人,只觉得他眉宇之间透露着干练,应当身份不低。
这人接着便说道,“我是云顶商行的掌柜,人人都叫我一声银叔。你是唱昆曲的,我家老爷也喜欢,在扬州开了个戏楼,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到戏楼当中做事?”
“你们没有要了韦正和跟韦家的命,是吗?”看见银叔将话题扯开云观,云官期待的心一点一点落空,他扯了扯嘴角,“我没有兴趣,韦正和一日不死,我终生都不得安宁!”
“那戏文里面有个唱段,包公铡美,之所以流传下来,你猜是为什么?”银叔轻轻地伸出手,摸了摸小红豆的脑袋,“那是因为,古往今来,像包青天那样的官能有几个?所以出了那么一个铡美案就能流传至今,平头百姓对上勋贵皇权,更多的结局便是死的悄无声息。而做恶之人继续寻欢作乐,富贵一生。”
“银叔,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云官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他看着银叔,冷笑道,“你们是要我放弃报仇,是吗?我告诉你们不可能!血海深仇怎么能忘?就算拼上我这条性命,我也一定让韦家不得好死!”
“让你换个方式而已。”银叔并没有被激怒,继续说道。“你在蜀中已然见识到了世家大族雄踞一方的势力,京城之中更是如此。这些世家大族彼此之间同气连枝,怎么可能轻易的倒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皇权和勋贵面前,你我皆是贩夫走卒,死了便死了。哪怕人证物证俱在,陛下只是责令巴州刺史查此案的细节,夺了韦家宣平侯的爵位。云官,这个结果对于你而言,只能算是稍作慰藉,并不能够真正的大仇得报吧?”
“你要对付的,是一个传承了几代的王侯世家,和在朝中做到一品尚书职位的当朝大员。想要看着他们倒下,自然需要些时间。而在这之前,你要做的便是活下去,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大厦倾颓。”银叔说到这里,云官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他知道银叔说的是对的,比起杀了韦一白,看着韦家全族倒下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另外,给你的白玉散并不是普通的白玉散,里面的鸢粟放了十足十的量,单纯的戒断并没有用,只会让韦一白在极度的痛苦当中死去。”银叔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懵懂的小红果,终于缓和了语气,说道,“你们不能久留在京城,韦一白发丧之日,你们便跟在商队的货物里面一路到扬州去吧。”
“我家小姐既然开了口,云顶商行便会保住二位的性命。倘若眼见韦家倒下是你终生的宿命,那便在此之前,便只管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第97章 自相残杀
东宫,揽芳居。
“殿下!”白婉儿今天精心地化了一个妆,穿上素净的白衣,配上弱柳扶风的身姿,整个人显得格外让人怜惜。她在揽芳居中焦灼地踱步,揽芳居的大门被人推开,萧景睿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站在门口,神色十分平静地看着她
“殿下,等了这几日,婉儿可等的好苦啊!”白婉儿连忙走上前,瞥见看见萧景睿冷淡的神色,瞬间收住脚步,掀起裙摆跪了下去。
“殿下,臣妾的父亲当真是冤枉的!臣妾是殿下的女人,父亲,他怎么可能投靠梁王呢?一定是有人挑唆,这其中定然有误会!请殿下,先将我父亲从狱中救出来吧!”白婉儿哭得十分情真意切,渴求地盯着萧景睿。
萧景睿看着她,开了口,“好吧,你父亲在大牢里待了这么久,圣上刚刚解了孤的禁足,那孤自然要带你去探望探望他才是。”
“多谢殿下!”白婉儿喜出望外,擦去脸上的泪珠,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臣妾就知道,妾与殿下有着自幼的情谊,殿下不会当真不管臣妾的!”
萧景睿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转身便离去了。白婉儿没有多想,就算萧景睿现在真的怀疑他们,现在唯一能救白家的命的也只有他了。
刑部大牢的深处,白长风穿着囚衣,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头脑有些昏沉。这些日子里,他倒是没有受什么酷刑,只是一日一日在惶恐当中煎熬着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他垂着头,心里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就听见牢门上的铁链被人触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父亲!”白婉儿站在牢门外,狱卒刚刚把牢门打开,她便小跑着跑了进去,跪在白长风面前掏出丝帕,仔细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污秽。
白长风听见白婉儿的声音,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就瞥见站在牢门外的萧景睿。他的心里一下子惊疑不定,如今到了这种局面,怎么是太子来救他呢?陛下已然看破了梁家和梁王和白家的勾结,就算有人来救他,也应当是梁王才对!
白婉儿却来不及想那么多,看见自己的父亲,连忙转头说道,“既然来了,那便请殿下让狱卒放了我父亲吧。他毕竟年岁大了,在牢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呢,求殿下想个法子吧!”
萧景睿站在牢门外面,静静地看着他们父女情深的戏码,听见这话朝狱卒点了点头。那狱卒得了萧景睿的命令,手脚十分麻利地退出了牢门,重新将铁链绕了上去带上了锁。
“殿下?”白婉儿愣住了,有些不明白萧景睿的意思,她连忙站起身,扑到牢笼的木栏杆上,伸出手试图触碰萧景睿。而白长风已然反应了过来,太子压根没有想救他,这是准备同他们白家秋后算账!
“尚书大人在这里过得可好吗?毕竟你曾经是孤的岳丈,孤特意让人给你安排到了大牢的最深处,旁边牢房都是空着的,免得有人惊扰了尚书大人休息。”萧景睿脸上带着平淡的笑意,转头看向了白婉儿,“婉儿呢?你是在揽芳居睡得好吗?是揽芳居的床舒服,还是萧景崇的榻上舒服呢?”
白婉儿的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刚想要反驳,就听见萧景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问你这个做什么呢?”萧景睿低下头,似乎有些好笑。“从前孤把你捧到手心里,你照样会背叛孤,只怪孤看走了眼。”
“婉儿,回来吧。”白长风受困于锁链,坐在地上,沙哑着嗓子,“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世上的事,能说的准呢?你便当我是做梦梦到的吧。”萧景睿看着他们二人,突然说道,“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梁王因为炮制白玉散,误杀安宁郡主,被陛下褫夺封号,成了慎郡王。也就是说,倘若此时有一个人能将白家救出去,那便只有孤了。”
“殿下的条件是什么?”白长风抬起头,他知道以萧景睿的心思,倘若知道了白家的背叛,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难道说,萧景睿想让他们反咬萧景崇一口不成?
“很简单。”萧景睿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扔到了牢里面,“这里有一把匕首,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从这牢里面出来。”
“萧景睿,你欺人太甚!”听到这话,白婉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地上的匕首,下意识地瘫倒在地上,“你带我来,根本不是为了要救我父亲,而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的场面!萧景睿,你的心怎么如此狠毒!”
“随你怎么说吧,孤说到做到。”萧景睿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了锁链,“或者,你可以拿匕首试着砍断这链子,如何?”
白婉儿紧紧死死地咬着牙,怨毒地看着萧景睿。在这样的眼神中,萧景睿无动于衷,看着狱卒点上一炷香,那香就立在牢笼的门前,一点一点地开始燃烧起来。他转过身,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飘渺的烟火顺着阴冷的风吹入到牢笼之中,白婉儿和白长风之间的氛围逐渐微妙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只听见铁链声猛然响起,紧接着便是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和刀刃刺入肉体的声音。
那香逐渐燃尽了,当最后一丝香味儿在这阴冷逼仄的空间当中彻底消散时,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萧景睿转过身,对上一张溅满了血迹的脸。
“萧景睿,放我出去!”身形纤细的女子此刻头发凌乱,脸上的鲜血和疯癫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就像个女鬼一般,死死的盯着萧景睿的脸。
“殿下,发生了什么?”顾元洲穿着一身官袍走了过来,看着牢笼里的场景,目光瞬间冷了,“她杀了自己的父亲?”
这句话仿佛极大地刺激到了白婉儿的神经,她尖叫着后退几步,丢掉手里的匕首。掀起自己的衣服狠狠地擦去手上的鲜血,可无论她再怎么用力,这些血迹好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孤答应了,活着的那个人,便能活着走出刑部大牢。孤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所以孤会将你送回白家。”萧景睿看了白婉儿那张脸一眼,轻声说道,“至于接下来怎么做,顾元洲,你来安排吧。”
第98章 出殡
萧景睿走出刑部大牢的时候,外头的阳光还格外的刺眼。此刻正是晌午,顾元洲安排人将失了神的白婉儿用绳子绑好,塞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亲自安排人送去白家。
他走到萧景睿的身后,似乎察觉到萧景睿的情绪有些异样,小心翼翼地问道,“白长风的尸身,怎么安排?”
“如实记录便是。”萧景睿似乎有些疲惫,他转头冲顾元洲道,“孤带着白婉儿来天牢探望他的父亲,白侍妾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掏出怀中着匕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要与他摆脱关系。就按照这个描述往上报吧,到底是正一品的尚书,死了也不能这么潦草,要有个轰轰烈烈的死因才是。另外,将他的尸身收殓一番,也一并送到白府上去。”
顾元洲在身旁听着,他几乎可以想象,当白长风的尸体和满身血迹的白婉儿一并出现在白府里的时候,白家会乱成什么样。可就算如此,他也并没有感觉的萧景睿狠毒。白家与慎郡王勾结起来,想要置萧景睿于死地的时候,可没有半点顾念旧情的意思。倘若白家真的得了手,东宫和他们这些依附于太子的世家,下场不会比现在的白家要好。更何况,白长风本就不得不死,他知道太多以前的事情,难保皇帝哪一日想起他,他趁机说出些不该说的。旁的死法总是让人猜忌,如今亲生女儿杀了他,人证物证俱在,纵使皇帝怀疑,也没有什么办法。
“殿下放心,后面的事情便交给我吧。”顾元洲点了点头,目送萧景睿上了来时的马车。他一边同远处的东宫禁卫首领萧唤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一边心里盘算着怎么处理白家。
毕竟是太子出行所乘坐的马车,无论是车身的做工还是马夫的骑术都十分的稳当。萧景睿坐在马车里面,鼻尖似乎还能够闻到方才的血腥气,有些莫名其妙的怅然。
白长风死了,白婉儿疯了,白家会彻底消失在京城之中。直到这一刻,萧景睿重生以来,紧紧绷在脑海中的那根线蓦然间松懈了下来,倒是让他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真的改变了今生的轨迹,这一刻甚至觉得真实的有些不真实。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是他死前的幻觉吗?还是真的老天垂怜,让他真的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呢?萧景睿伸出手,按住自己的额角,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十分难受。就在这时,一阵哀乐声依稀从长街的另外一头传来。太子出行,前方向来都是有人提前去探路的,东宫禁卫首领萧唤骑着马过来,在帘子外悄声地询问道,“太子殿下,仿佛是撞上了韦家出殡的队伍,咱们要不绕开些,免得沾染了晦气?”
“ 出殡?”萧景睿猛然清醒了过来,他掀起帘子,远远的看着那头长长的队伍。硕大的漆黑的棺材被八个魁梧的壮汉扛在正中央,送葬的队伍声势浩大,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在这群百姓中央,他一眼便看到了银叔,至于他身后站着的一大一小,想必就是云官和那小丫头了。
“打起东宫的仪仗,命他们退让。”萧景睿冷声道,他向来是讲究礼仪的人,可韦一白死前害死了多少人,如今竟然也能风光大葬?他偏不让!“既然有些人认为,人生来就分为三六九等。孤便让他们领教一番,倘若勋贵世家可以肆意践踏平头百姓的命,那么孤身为大齐储君,自然也可以将他们踩在脚下。”
“是。”萧唤坐在马上,听到这话,猛然一挥马鞭,带着几个禁卫飞驰而去。
韦一白生前并没有留下子嗣,在棺前为他扶灵的,是韦家旁枝的子弟。韦正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没想到只是戒断了白玉散几天,韦一白就撒手西去了。这些日子,韦正和本就因为朝堂之上众言官对韦家的攻讦,让他焦头烂额,此刻受到这样的打击,几乎一病不起,彻底倒在了床上。韦一白在韦府上停灵七日,韦正和为了自己最宝贝的儿子风光大葬,强撑着主持操办了丧事,目送棺木出了韦府。可此刻负责送葬的韦家的子弟哪里想到,还没走多久,居然便直直地撞上东宫太子的仪仗。一时间面面相觑,看着骑在马上的禁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40/66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