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走多远,她就远远地看见几道人影从毓庆阁正门迈了进来。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袭白衣,眉目精致如画,仙气十足,后面一个大丫头搀扶着她,再有就是几个小太监捧着些锦盒,跟在身后。
那个大丫头,春桃印象深刻,这不是揽芳居的碧痕吗?那她扶着的人,就是那个讨厌的侧妃白婉儿了!
春桃眨眨眼睛,迅速收回脚步,朝着毓庆阁正殿跑去。
“小姐,那个白婉儿来了!”春桃推开房门,顾若清正在看账本,闻言抬起头来,淡定道,“走吧,她总算按捺不住了。”
“走吧,去会会她。”
顾若清没有换什么衣服,直接穿着外祖给她备下的常服,就进了正殿的门。
白婉儿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素白的衣衫衬得她身姿羸弱,眉目含情,文雅至极。
“妾白婉儿,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美人盈盈一拜,举止投足之间赏心悦目。顾若清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明了,若自己是萧景睿,必然也会对这样一位美人百宠千娇。
实话说,她对白婉儿没有什么敌意,这桩婚事她只能接受,也不得不接受白婉儿的存在。可与萧景睿相处了这么几日,不得不说,她是真正动了心的。
或许萧长乐说得对,女子为情所困,不是明智之举。这样的感受,只有自己真正身在局中,才能体味到其中的哀乐。
“起身吧,坐。”顾若清淡淡道,然后由春桃扶着坐在了上首。
白婉儿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妾病了这两个月,都没能来日日给娘娘请安,娘娘切勿怪罪。今日妾的身子好了许多,特地登门谢罪,小小薄礼,还望娘娘笑纳。”
顾若清点了点头,“有心了。”
春桃示意几个小宫女接过锦盒,径直送去了库房,而余下的顾若清和白婉儿,却陷入了沉默。
顾若清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白婉儿状似体贴地开了口,“听马夫说,殿下有意携娘娘回镇国公府上看看,以弥补回门那日未能与娘娘同去的遗憾,这当真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娘娘的外祖父会不会到京中来?”
“妾知道,娘娘自小在扬州跟着外祖父长大,虽然老人家是商贾出身,但娘娘势必思念外祖父呢。”
春桃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但顾若清不是傻子。
士农工商,商贾是末流,她虽然敬重外祖父,却也知道天下文人口舌,向来对商贾之家异常刻薄。而白婉儿的父亲如今官拜吏部尚书,风头无两,也难怪她会说这些话。
“侧妃说笑了,本宫的外祖父自然不在京城中。”顾若清淡淡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带上了些许笑意,“倘若有机会,自然是要携太子拜见外祖的。”
白婉儿眨眨眼睛,起身道,“娘娘莫怪,镇国公常年待在府中,又与娘娘多年未见,妾这才想起了您的外祖父....是臣妾失言,还望娘娘别怪罪。”
春桃总算反应过来了,白婉儿这是,在嘲讽她家小姐出身不高呢!瞬间怒火中烧,但她也知道白婉儿的父亲和哥哥都在朝中身居要职,为太子效力,因此只能压抑住怒火,冷哼一声作罢。
“别动不动请罪,不知者不怪。”顾若清含笑,白婉儿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春桃连忙接话,“是呀侧妃娘娘,想来娘娘应该也没经历过回门这件事,所以不知道规矩,也算是正常。太子妃娘娘心善,必然不会怪罪的!”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毓庆阁正殿中,春桃亲自为白婉儿奉茶,“侧妃娘娘请用,这茶还算不错,是上好的大红袍。”
白婉儿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春桃脸上的笑十分碍眼。往常是没有哪个下人敢如此对她说话的,可这个顾若清一来,自己已经要被如此轻贱之人踩在脸上了。
但她还是迅速恢复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随和地接过茶盏,笑道,“虽然比不上太子爷前些日子赏给妾的,但也算是上品了。”
春桃几乎要翻个白眼,真是牛嚼牡丹,皇室的茶历来都是皇商进贡的,说是极品难得,但实则都是地方豪绅大族挑剩下的。所谓云顶商人,带了个顶字,却被这些一生都只在皇城中生活的人视为普通商贾,当真是无知。难不成,就因为自己小姐懒得修毓庆阁的门,这白婉儿就真以为她们是个破落户不成?
“哦?孤赏你的茶?”萧景睿冷淡地声音从门口传来,白婉儿惊得坐起身,看向不该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的人。
萧景睿这个时辰,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跟手下的谋士商讨,怎么今天却跑来了毓庆阁?
白婉儿心中疑惑,却满脸温柔的笑意,娇嗔道,“是呀,太子爷忘了,那可是陛下御赐。”
“哦。”萧景睿走过去,白婉儿正要顺从地靠过去,却见萧景睿连个眼神也欠奉,径直走到顾若清身边。
“孤倒是觉得,太子妃这里的茶,才是真正的上品。”
第13章 掌宫之权
白婉儿看见萧景睿十分自然搭在顾若清腰间的手,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她的确对萧景睿没有几分真心,可是也不能容忍有人突然出现,抢走她的东西。古怪的占有欲作祟,让她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思绪。
“太子爷说是,那自然就是。妾不打扰殿下和娘娘了,先退下了。”白婉儿的声音有些低沉,垂下眼睑,更为柔弱动人,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已经让萧景睿听了去,怕是有违自己平日文雅柔和的形象,为今之计还是尽快离开,留个黯然神伤的印象才是。
萧景睿不想搭理她,还是顾若清点点头,出声让她退下。
“等等。”萧景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了白婉儿的动作。顾若清见状,没有什么表情,太子若是真对白婉儿无情,怎么会让祖父忌惮到要退婚的地步。
因此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拉扯也好,恩爱也罢,都是能够预料到的事情。
白婉儿倒是慢慢地回过头,想要上前与萧景睿靠得更近一些,却见萧景睿看着她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你没带账本?”
“啊?”白婉儿有些发愣。
萧景睿对她没有任何耐心,现在留着她也只是因为暂时还没办法动她,转头吩咐站在门口的来宝,“来公公,跟着侧妃去揽芳居,日后东宫的大小事务,一应由太子妃做主。”
春桃原本有些气愤,此刻早就喜笑颜开。来宝没有任何意外,笑眯眯地点头称是。
白婉儿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太子向来不理会东宫的琐事,这几日没有人提这件事,她几乎都默认太子依旧宠着她,怎么片刻间,自己的掌家之权就被夺走了?
“你还不走?等着孤亲自送你?”萧景睿看见白婉儿这副模样,脑海中又想起她依偎在萧景崇怀中的模样,厌恶之情几乎要溢于言表。
他克制住自己的心神,但搂着顾若清的手却下意识的紧了紧,惹得顾若清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这世间的爱恨如影随形,太子对白婉儿现在的厌恶,正是以前真心喜欢过的证明。
“怎么这会儿来了?”顾若清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有些不自在。正殿的宫人都是懂事的,早就跟在白婉儿的身后退了下去。
萧景睿觉得奇怪,又伸出手搂住了顾若清。他十分迷恋顾若清身上温暖干净的气息,前世的他们,除了可以称之为惨烈的新婚之夜,便只有顾若清死去的那个冬日,自己紧密的拥抱过她。
而如今有了重来的机会,萧景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将顾若清抱在怀里。怀中的温度如此清晰,将他从那黑暗的记忆和无边的痛苦中救赎出来。
他隐约感觉到顾若清的情绪有些冷淡,索性将头搁在顾若清的头顶,闷闷道,“明日去拜会镇国公,我还不知道镇国公喜欢些什么,你快帮我想一想,怎么样才能成为他眼中的好孙婿。”
顾若清哭笑不得,“堂堂太子,还操心这些小事?”
萧景睿理直气壮,“这怎么算是小事,这是关系到我在他老人家心中能不能有个好印象的关键。”
顾若清心中暗诽,你就是送块龙肉,也扭转不了第一印象了。毕竟镇国公隐居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出府就是进宫求皇帝收回赐婚的旨意了。
“殿下可挑些好酒,祖父他老人家,爱喝酒。”顾若清看萧景睿这副样子,觉得有些惊奇,在外冷言寡语的太子,怎么到了她面前,跟个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行,我记得外祖那里收藏了好些酒,等会就派人去讨来,给祖父送去。”萧景睿眼睛亮了亮,说出的话却把顾若清吓得不轻。
“殿下!臣妾祖父可当不起殿下如此称呼,还请殿下切勿这么唤他。”顾若清是真吓了一跳,自己嫁到宫中前,宫里派了两个姑姑,说是太后生前伺候的人,教了好多规矩。
天家是大齐最尊贵的人家,先论君臣,再论人伦,萧景睿这么一叫,她都怕自己祖父被人指点到天上去。
“怕什么。”萧景睿隐隐下定了某种决心,自家这小东西现在因为一句称呼就觉得惶恐,以后该怎么办?
“别怕,有我在,来日方长。”萧景睿轻笑,“现在有件着急的事情,还得靠若清来办。”
顾若清天真地抬起头看着他,“什么事?”
“陪我午睡。”萧景睿瞅准时机,将她拦腰抱起,任凭顾若清羞愤的不行,依旧头也不回地直奔内室。
站在门口的春桃听见里面的动静,和福安会心一笑,悄悄着人去备水,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旁人看见。太子妃脸皮薄,可经不起这些。
过了半晌,来宝带着几个小太监回来了,每个人手里还捧着厚重的账本,春桃迎上前,先是给来宝见礼,接着带人将账本放进毓庆阁的书房。
福安见了来宝,连忙走上前,告诉他前日太子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来宝满意地点头,“行啊,小子出息了,师父就等着你接班了。”
哪知福安对什么总管不总管的并没有多少兴趣,“小子永远长不大,所以师父得保重好身体,继续看着我才行!”
来宝笑骂一句,心里熨帖得不行。
那头的白婉儿在揽芳居里却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个顾若清究竟是什么来头,迷得萧景睿对自己如此厌恶,甚至还让太子亲自开口夺权!
“娘娘莫生气,也许只是为了做做面子,气一气陛下。”碧痕蹲下身,收拾着白婉儿脚边的碎瓷片,“娘娘仔细想想,太子爷是要登基的,离不开老爷和大少爷的支持,自然就离不开您!”
哪知白婉儿对她这话并不买账,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上去,“你什么意思,他娶我难道就是为了权势?我就只是个工具吗?”
碧痕当即跪了下来,自己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是奴婢失言,娘娘风华万千,当年老爷还没到如今的地位,太子就非您不娶了,是奴婢愚钝!”
想起当年萧景睿拉着自己到元后面前的场景,白婉儿气顺了些,可又很快有些不平。当年元后还在,文国公一脉的声势如日中天,萧景睿是个货真价实的太子,被这样的人求娶,自然是一件无比风光的事情。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早就向她表明心迹的萧景崇,哪怕是个侧妃之位,也要嫁进这东宫。
可现在呢?太子究竟还能有几分胜算登基?
白婉儿心中有了算计,轻声道,“明日太子回门,我们也回尚书府看看。”
第14章 钟沅
清晨一大早,萧景睿和顾若清正坐在桌前用早膳,就听见门口一个少年朗声大笑,吵着要见萧景睿和太子妃嫂嫂。
顾若清好奇地抬起头,见萧景睿只是脸色一黑,却并没有动怒,便知道来人应该是太子的旧识。
“钟小四,孤看你是活腻歪了,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萧景睿端坐在桌前,屁股都没抬一下,顾若清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青色云锦,上锈鹤观云纹,头发高高束起,一颗耀眼的宝珠点缀在发间。
少年人此刻带着笑意,明亮的眼睛,干净的面庞,顾若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萧景睿,有些惊讶。
“钟沅见过太子妃嫂嫂!”少年人非常自来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桌子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顾若清。
“这啊,是沅儿想着嫂嫂也是女儿家,应当是喜欢荣宝斋的玩意的,于是到那里挑了一支珠钗,嫂嫂看看可还喜欢?”钟沅笑着,两个小巧的梨涡着实惹人喜爱。
顾若清听他姓钟,萧景睿又唤他钟小四,心中便有了答案。元后和文国公出身钟氏,这位钟沅年岁不大,但面容竟有些肖似太子,应当是文国公世子的四公子了。
“那我就谢过沅儿了。”顾若清大方地收下,在钟沅期盼的目光下打开,果然一枚精雕细琢的金丝海棠摇曳生姿。荣宝斋不愧能在京城屹立百年,这一枚金丝海棠发钗做的极其考究,若是簪在发间,行动之间花瓣摇曳,十分好看。且不论这枚朱钗价值几何,钟沅能从众多京城贵妇贵女手中抢到这枚朱钗,已然是费了心思的了。
顾若清展颜一笑,转头招了春桃过,后者心领神会,不一会儿就从内室捧出手臂大小的锦匣来。钟沅少年心性,欢快接过,当即打开,却被里面的东西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钟沅难得有些结巴,萧景睿挑眉,看向锦匣里面的东西。
一把造型古朴的小巧短匕安静地躺在鹅绒之中,从刀柄到刀鞘通体乌黑,没有任何点缀,但流畅的线型已然昭告了锻造者的深厚功力。
“天工?”萧景睿看见上面用篆书写就的两个字,却见钟沅嗷的一嗓子跳起来,就要扑向顾若清。萧景睿脸一黑,伸出手臂挡在二人中间,钟沅一个激灵,知道自己差点犯了萧景睿的忌讳,讪讪一笑坐了回去。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顾若清的感谢,“嫂嫂,这可是天工斋的乌金匕,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顾若清笑了笑,将那枚金丝海棠的珠钗簪在发间,“给你的见面礼,可还喜欢?”
钟沅拼命点头,“喜欢,非常喜欢!”
若说荣宝斋是京城朱钗首饰的翘楚,那么天工斋则是炼器界的庞然大物。没人知道它创立于何时,只知道此斋向来是练武之人心中的圣地。可这样一家本应神秘莫测的古怪组织,近年却在几个地方大张旗鼓地开了些店面,但每店每年仅售出十件定制的武器,便闭门歇业,往往让求器之人无可奈何。
萧景睿看见钟沅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心中感到非常愉悦,这丝愉悦不仅来自于钟沅的感染,而是发现了顾若清新的一面。
钟沅是文国公府的一朵奇葩,在众多兄弟中,他是唯一对舞刀弄枪感兴趣的。顾若清长在扬州,哪怕婚前来到了京城,但镇国公必然不会经营这些,只有可能顾若清思虑周全,在嫁给他的时候便打听到了这些。
他忍不住伸出手,理了理顾若清的发鬓,看见后者温婉的笑容,愈发觉得前世的自己是个十足十的混蛋。因为自己的冷落,前世的顾若清是没什么机会跟文国公府的人搭上话的,只能终日闷在东宫里面,偶尔去镇国公府看看祖父,就再也没什么人可以走动了。
在皇城中,皇权和世家本就是错综复杂的一张网,顾若清在未央宫那一跪给了萧景睿极大的震撼和教训。哪怕他思虑地再周全,也总有不能陪在顾若清身边的时候,更何况,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顾若清面临的将是一个他无法触及的暗场。倘若顾若清想要站稳脚跟,那么她便必须要有皇权与世家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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