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口,不辩驳。
从始至终如白昼萤火,不肯在她的尘世间停留一刻。
泪水从眼角无声砸落,又很快被她擦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哑声道,“我明白了……”
沈知懿转身要走,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人紧紧抓住,力度大的她腕骨都在隐隐作痛。
她不解的回眸,直视着那悯然无情的脸,见他薄唇微启,似是要说些什么。
病房内突然传来一道娇柔凄婉的啼哭声,“哥哥,我的腿好疼啊……你在哪啊,好痛!”
许是顾予曦的镇静剂过了时效,伤口又开始疼起来。
裴松鹤的眼中瞬间黯淡下来,松开了她的手。
冷漠地从她身旁掠过,推开病房的门走入进去。
病房里阳光充足,将他轮廓描绘出一层刺眼的光晕,可沈知懿却莫名觉得,他仿佛走入了不见天日的永夜。
门关上,走廊再次恢复昏暗。
她收回视线,两条腿如灌铅般缓缓挪动,终于在力气耗尽前走出了医院大楼。
拿出手机,给之前那个号码发了条短信过去。
「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
病房内,裴松鹤手里端着一碗熬成奶白色的骨汤,正一勺接一勺地喂给坐在床上的顾予曦。
她那张秾丽的小脸因病容布满憔悴,反倒添了一种我见犹怜的破碎感,乖巧的靠在枕头上,启唇喝着他递来的汤。
卷翘的睫羽微微垂下,装作不经意的询问道,“哥哥,你刚刚在门口是和谁讲话?”
裴松鹤眸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戾,却还是用着平静的口吻说道,“不认识,问路的。”
“哦。”顾予曦点到为止。
视线不觉被裴松鹤手腕上那串佛珠轻磕碗沿的声音所吸引。
冷白而锋利的腕骨上,那串黑曜石佛珠乌沉沉的格外醒目。
她眯起眸子,记忆被拉回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玫瑰的幽香仿佛还在鼻腔中弥散。
同时也让她想起了那个恨之入骨的人……
她收敛情绪,将纤弱无骨的手搭在了那串佛珠上,语调柔婉,又似娇嗔,“哥哥,你不要再带这串佛珠了好不好?”
裴松鹤眉眼倦怠的看向她,嗓音里透着不耐,“这是你送给我的,为何又不让我带了?”
顾予曦目光微微闪躲,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它太老旧了,你都带这么多年了,我送你条新的好不好?你喜欢……”
“予曦,你知道它对于我的意义是什么,不必了。”裴松鹤冷声截断道。
是这串佛珠时刻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女孩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应该无条件的容忍她,报答她。
若是没有了这串佛珠,他现在看到她这张矫揉造作,内心却如此阴狠毒辣的脸,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双深暗的眼中毫无笑意,被湛湛的冰雪覆盖着,令顾予曦心寒。
她咬着下唇,把想说的话生生咽回肚子里。
陡然,病房门开启,顾沿海拄着拐杖从外面走进来。
他的视线在触及到裴松鹤的那一刻变得阴沉起来,坐到对面的陪护床上,厉声道,“予曦,你没长手吗?”
顾予曦只得对裴松鹤柔声道,“哥哥,我不想喝了。”
裴松鹤没说什么,把碗放回了桌子上。
顾沿海有意无意的开口,话语里满是讥讽,“今天你那个侄子上门来求我,想让我就这么放过沈知懿,呵!没想到你们把他保护的这么好,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真以为自己能和沈知懿结婚呢!”
“是,我哥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宝贝。”裴松鹤不着痕迹的说。
顾沿海不屑地笑了下,“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你有多恨裴家,我清楚的很。只要你同意和予曦的婚事,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婿,将来顾家的家业都是你的,你不用去惦记裴家的那点家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神色狠戾道,“当然,我也会倾尽所能帮你铲除裴家。我早就想和裴南屏翻脸了,沈知懿敢对予曦做下这种事,裴家居然为了那两块破地还要护着她!
我已经把话撂给了裴延澈,我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顾予曦闻言,用眼尾偷偷睨着裴松鹤,想从他的脸上寻出一丝失控的情绪,可惜却是徒劳。
裴松鹤一直在低头收拾着桌子上的保温桶,把顾予曦喝剩的汤倒入桶中,拧好盖子。
那双拿过刀的手骨节清晰可间,指间匀称,仿佛是鬼斧神工的艺术品,却在为她做着这种卑微的小事。
她心里越想越不对,总觉得眼前的裴松鹤与她记忆中的哥哥相差甚远。
是何时起,开始有了这种偏差感的呢?
顾沿海仍在那头威逼利诱,以傲慢的姿态缓缓说道,“顾氏虽然主营业务是古董贸易,但我有足够的资金,若与松墨联手,可以送你平步上青云。
若你不同意,裴家与顾家同时倾轧,对你而言应该也是难以承受的。
这些我昨晚便与你说过了,你考虑的如何?”
顾予曦看到裴松鹤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哂笑。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立即开口制止,“爸,你别说了!”
她怎会忘记,裴松鹤的骨子里是那么骄矜冷傲,平生最恨别人威胁。
他不愿做的事,越是逼他,便越会遭到反噬。他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曾向人俯首,现在又怎会对顾沿海低头。
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裴松鹤默默收拾完,拎起那个白色保温盒,对顾沿海微微颔首,礼貌而疏离,“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望予曦。”
“你……”顾沿海还欲再说些什么,被顾予曦以眼神制止。
他转身走出病房,前一秒还算平静的神色,霎时冷若寒霜。
经过楼梯口的垃圾箱,扬手便把保温桶扔了进去。
眼底蓄起的嫌恶与轻蔑,浓稠过漫无止境的夜色。
第131章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沈知懿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已经是晚上九点,附近的CBD商务区依旧灯火通明。
裴松鹤站在松墨大楼顶层的落地窗前,玻璃光影倒映出他那张线条冷峻的脸,俯瞰着窗外霓虹璀璨的楼宇。
“我的朋友,真没想到,我离京才几天,你们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陈墨坐在沙发上,姿态闲适的给自己倒茶喝,语调讥诮,“沈知懿订婚就算了,你怎么还被逼婚了?”
“一言难尽。”裴松鹤薄唇微勾,尽是讽刺。
陈墨长指玩弄着紫砂功夫茶杯,漫不经心道,“我说真的,你等了顾予曦那么多年,现在人回来了……”
“我没等过她。”他不耐的出言打断。
“好好好,你没等过她!”
陈墨在他背后偷偷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人家顾予曦父母那边都同意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娶了她?以前你没资格,可现在不一样了啊,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没犹豫。”他音色微沉。
在办公室冷白光照射下,陈墨那张脸似镀了一层釉色的底,显得格外清冷,说出来的话好不犀利,“你是没犹豫,你直接把顾家给得罪透了!顾沿海扬言要联合几大世家一起封杀松墨,这几天股票跌得跟那过山车似的。”
裴松鹤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骨,语气不咸不淡,“不好意思,耽误你赚钱了。”
“别跟我说这个,跌光了我都不在乎!”陈墨随手将茶杯扔回盘子里,嗤道。
“我想不明白的是,顾沿海都开出那么具有诱惑力的条件,顾予曦又是你的救命恩人,她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名节、矜持通通不要,无非就是想让你娶了她,你真拒绝得了?”
裴松鹤在窗边点了根烟,白色轻雾在密不透风的室内飘散开来,嗓音也染上了喑哑,“我可以把命还给她,但不能娶她。”
陈墨蹙眉,“那你想娶谁?沈知懿?”
他苦笑,“我不配。”
“你的确不配!”陈墨挑起眉梢,不留余力的奚落。
过了片刻,又问,“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让她走?”
裴松鹤眸色像怒海中藏着深暗的旋涡,要把世间万物全部卷入其中,“让她离开我,是想让她远离顾予曦,远离顾家。别再给顾沿海和顾予曦对付她的机会!”
陈墨收起散漫的神色,眉心蹙得更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张口就要价一千万的律师?”他提醒道。
“记得啊,你还真给了?”陈墨看他的眼神里多少带着点大冤种的意味。
“这一千万花的值,他在出国之前,给我透露了点消息,沈钰的死没那么简单,多半和顾家有关。”他冷声道。
陈墨讶然望向他。
沈钰能承包下半个潘家园,在国内将古董生意做到顶尖的地位,借助得多半是顾沿海的东风。
沈钰与裴南屏私交甚好,可裴南屏主营房地产,帮不上他什么忙。
反而是顾沿海,与他在生意场上相辅相成,平分秋色。
陈墨本以为顾沿海只是落井下石,在沈钰失势后夺回了他的资源,没想到竟连沈钰的死都和他有关。
但他只要想到顾沿海的为人,又觉这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倒也无需惊讶了。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沈知懿?”陈墨不解的问道。
裴松鹤缓缓吐着烟圈,眉目敛净,“她性子太烈了,通过上次论文的事情你也能看出来,顾予曦在背地里捅她一刀,她恨不得还她十刀!可顾沿海又不是吃素的,能允许她胡来?
如果她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和顾沿海有关,肯定拼尽性命也要为她父亲报仇。圈子里维持的和平不过是表象,实则污秽混浊,她现在搅进这摊浑水里,才是最危险的事。”
陈墨听了不禁哂笑。
他这到底是有多喜欢沈知懿?
为了她,不惜在这个节骨眼上与顾家博弈,若是顾家真的与裴家联手,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顾予曦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看在顾予曦的份上,不可能对顾家赶尽杀绝。
但顾沿海岂会留情,只会借机弄死他。
他死了正好能断绝顾予曦的心思,一了百了。
让沈知懿远离他,远离顾予曦,反倒是种最好的保护。
只是……
“不喜欢的,你把她留在身边悉心照顾。喜欢的,你把她推到别的男人怀里,我要是沈知懿,我也恨透你了!”陈墨故意调侃道。
“她本就该恨我的。”
裴松鹤深深吸了口烟,嗓音低哑得可怕,“你知道吗?她今天站在顾予曦的病房门口,问我有没有喜欢过她。
我没回答,她转身便要走,我当时真恨不得把她……”
陈墨突然意识到他有些不对,正色问道,“你不会要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吧?”
裴松鹤慢悠悠的瞥了他一眼,“帮我个忙。”
“说吧,你难得跟我这么客气。”陈墨用那双清冽的眸子打量着他。
“等订婚典礼过后,送她出国。”他把指间燃尽的烟按灭在烟灰缸中,语气不辩喜怒。
“行啊,她喜欢哪个国家?”陈墨挑了挑眉。
“热带吧,她怕冷。”
裴松鹤忽然记起她住进清音别苑的第一年。
正值元旦,学校里提前一天放寒假,她为了给他个惊喜,便没有让老赵去接,而是自己打车回到清音别苑。
结果老李随他一同出去办事,只留顾阿姨一个人看家。
顾阿姨岁数大了,耳朵不太好,关着厨房的门,在里面边唱歌边炒菜,完全听不到客厅里传来接连不断的门铃声。
那年京城的冬天很冷,到达了零下十五度。
等他办完事回来,发现门口蹲着个快被冻成雪人的沈知懿。
鼻子眼睛红红的,囔声囔气地扑进他的怀里,质问自己是不是不要她了,为什么连大门都不让她进?
裴松鹤想到这里,薄唇掠过一抹堪称温柔的笑意,却又转瞬即逝。
她是他晦暗不堪的世界里,唯一的那束光。
只可惜,这束光很快也要消逝了。
第132章 你负责养胎,我负责养你
陈墨算是看明白了。
裴松鹤这哪里是不爱,分明是爱惨了!
“出国手续好弄,可她要是不肯走怎么办?”他询问道。
“我会让她主动走的。”裴松鹤从温情的回忆中拔出,恢复了平静无澜的语调。
陈墨瞄了他一眼,似是明白了什么,唇畔勾起冷笑。
“顾家那边,我会尽量帮你牵制,但我也不敢保证能压住。只能说,让他短时间内消停会儿吧,年年偷漏税名单上都有他,真当我舅舅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谢了。”裴松鹤沉声道。
“你要谢我的还早。”陈墨从风衣口袋中拿出一个仅有绿豆般大小的针孔摄像头,放在茶几上,淡淡说道。
“这东西,你应该知道怎么用,放到你姑姑的屋子里。视角尽量全一些,让我手下的人能看清楚破门位置,别误伤了你姑姑。
等到订婚典礼当天,裴南屏肯定会把他养的那些保镖都调去现场,到时候你负责吸引裴家的注意力,你姑姑这边交给我。”
裴松鹤视线落在那颗隐形针孔摄像头上,深不可测的眸色里闪过很多复杂情绪,最终化为沉寂。
窗外乌云遮月,昭示着即将来临的一场风暴。
-
南月胡同。
京城入秋后气温下降的很快,蛰伏已久的沁凉开始慢慢钻入骨髓,早起晚归的路人都换上了挡风的厚外套。
沈知懿穿着白色的羊毛开衫,坐在店铺中清算账单。
凉风吹过,她攥紧衣领,忍不住咳了几声。
那天从医院回来后,她便连续发了三天的低烧,意识始终浑浑噩噩,在一场接一场颠沛流离的梦魇里挣扎。
倒是不严重,体温一直在三十七到三十八度之间徘徊。
只是嗓子好像受了凉,开始莫名咳嗽起来。
把裴延澈吓了一大跳,请保姆给她炖了秋梨枇杷膏,生怕她咳出肺炎来,又不能吃药。
今天的状态终于见好,头脑也清明了不少,她不想再躺在床上,索性来到懿念清算这笔沉疴烂账。
刚把这些年的总收入计算完,裴延澈便急匆匆掀开帘子闯了进来。
张晓妹那天捡掉落在院子里的核桃,足足花了两个小时,现在一看见裴延澈满心都是恐惧,连忙把手里串一半的菩提全都藏了起来。
“知懿,你生病了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纯心让我着急吗!”
56/104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