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沈钰拿开了手。
曾经那风骨隽秀的男人在突遭变故后,短短几日便肉眼可见的苍老。
双鬓掺白,眼珠浑浊,让沈知懿看了好不心酸。
“我可以把那两块地皮给你,但不能直接转给你。我要律师拟一份合同,等到我女儿嫁进裴家,受益人才会自动变更。”他用着几乎力竭的语气说道。
裴南屏怔了下,很快又点头,“当做是知懿的嫁妆?这样也行,我看就这么办吧!律师刚好也在场,让他现在拟一份合同出来。”
沈钰突然握住他搭在桌沿上的手,眼眶猩红,“裴哥,请你帮我照顾好知懿和小妍,我把她们托付给你了!小妍她心脏不好,我走之后,劳烦多看顾下她的身体。
还有知懿,一定要让她完成学业……这辈子,都别再碰古董!”
裴南屏用力回握住他的手,郑重承诺道,“我答应你!只要我裴南屏还活在这世上一日,就绝不会让弟妹和知懿吃苦!”
视频到这里还未结束,屏幕上播放着两人签署合同时的画面。
沈知懿早已泪眼朦胧,视野模糊不清。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即便知晓合同上的内容,可当她亲眼看到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签下这份合约时,泪水还是翻涌而出。
而她只要想到今天这场闹剧的幕后主使,仇恨与崩溃的情绪逐渐变成不可挽回的绝望。
随着视频接近尾声,周围纷杂窸窣的交谈声在耳边响起,她再忍受不了那些人的指指点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厅。
-
台下。
裴松鹤闲适地坐在位置上,那只冷白如玉的手一颗颗捻动黑曜石佛珠,静静聆听着周围那些或讥讽或嘲笑的言论。
人群中,裴南屏脸色铁青,与白晴两人面面相觑。
那样狼狈,又无处遁形。
裴氏百年声誉,今日毁于一旦。
他心里竟生出一丝淋漓的快意。
裴南屏送了他母亲一段录像,他还给了他一段视频,很公平。
就像裴南屏把属于他的遗嘱合同抢走,他把沈知懿那份合同从他手中抢走,也很公平。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他蓄谋已久的报复,才刚刚拉开帷幕。
裴松鹤散漫的视线从那些来宾的脸上一一划过,却在触及到沈知懿时,心里蓦地一痛。
周遭满是讥笑与嘲讽,唯有她泪痕斑驳,惨淡如霜。
他看到她失魂落魄的往外跑,心头那阵阵钝痛也在悄无声息的撕扯蔓延。
当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跟随着她的身影走出宴会厅。
“哥哥……”
耳边是顾予曦凄厉的呼唤与挽留,他置若罔闻。
他不知道在这场复仇的戏码中,究竟何时开始对沈知懿动了真情。
只是细细回想起来,或许在某个乍暖还寒的季节,她与春风脚步重叠,吹乱了他心中的荒野。
-
大屏幕上的视频已经结束播放,电源线的开关才被人拔掉。
而宴会厅内喋喋不休的谈论声已逐渐扩大,从沈钰的死发酵到了裴松鹤遗嘱被夺,赶出家门的事情上。
虽然没有指着裴南屏的脊梁骨骂他背信弃义,谋友弑亲。
可话里话外都在内涵裴氏,那些聒噪的言论不断钻入裴延澈的耳中。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向来瞧不上沈知懿的父母,会强迫着自己娶她。
宁可在他的酒中加料,也不同意他们两人退婚。
他以为自己和沈知懿是天赐良缘,是竹马青梅,他们将会成为圈子里人人艳羡的一对。
没想到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人盼着这段姻缘能够终成眷属。
如果沈知懿真的嫁了进来,没过多久白晴便会逼着他离婚。
周围那些讽刺的声音无休无止,他有一腔的怒火与愤恨却不知该向谁去发泄,巨大的痛苦在他胸膛内横冲直撞。
他咬牙,一步跃到台上,拿过已修复好的麦克风,嗓音沙哑的说了句。
“婚约取消。”
一直隐忍不发的裴南屏霍然抬头,颤抖着手指向裴延澈,“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同意你取消婚约了吗?给我滚下来!”
裴延澈扯掉领带,紧绷的神志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声调里裹满绝望,“爸,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裴南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脸色因怒意变得涨红,“你说什么?”
裴延澈那双桃花眼泛起薄薄的红,目光狠戾,一字一句道,“我说,婚约取消!”
第140章 你是我复仇工具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众人噤若寒蝉。
眼看这场闹剧已接近尾声,再旁观下去可能会引火烧身,纷纷借故离席。
今天那些商人到场,全因看中了裴氏那两块楼盘的前景,想趁机融资进来分一杯羹。
现在婚约已经取消,那两块地归还于沈知懿的名下,裴氏不仅名誉受损,资金链上恐怕也要出问题。
这种时候,哪还有人上赶着往裴氏的面前凑,恨不得脚下凭空生出两个风火轮,逃也似的往外跑。
裴南屏耷拉着眼皮,鹰隼般的眸子犀利又阴森,默默注视着那些来宾走光后,上前狠狠抽了裴延澈一耳光。
‘啪——’
“你这个败家子!我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全被你给毁了!”裴南屏指着他怒不可遏的骂道。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等我死了之后裴氏还不是要留给你!你倒大方,说取消就取消,到手的钱就这么飞了!”
裴延澈素净的脸颊浮现几道鲜红的指印,嘴角牵出一抹苦笑,“那我宁可不要你的钱!”
裴南屏听罢还欲上手。
白晴连忙拦在父子两人中间,不停用眼神示意,宴会厅里还有看热闹的酒店经理与服务生。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走,有话回家再说!”她拢着肩膀上的羊毛披肩,皱眉道。
裴南屏瞪了他们母子一眼,抬步便往外走。
阴恻恻的落下了句,“这事没完!”
-
裴家老宅前。
门口那棵有些年头香樟树下站着一个身影修长的男人,陈墨心不在焉地打量起面前这幢老建筑。
自己儿时经常来这里找裴松鹤玩,裴家老爷子和裴如菡都很喜欢他,每次都会往他的书包中塞满糖果和玩具。
后来,裴南屏鸠占鹊巢,他便再也没有踏足过。
轮椅发出的机械转动声将他回忆打断,手下将裴松鹤的姑姑从别墅里推了出来。
他在看到孱弱佝偻得不成人形的裴如菡时,眉心微蹙。
手下把意识不清的裴如菡抱进车后座中,向他询问道,“陈总,人已经救出来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拿出手机一遍遍的拨打电话,而对方却始终无人接听。
“裴松鹤这个混蛋到底在干嘛,他连自己姑姑都不要了吗!”陈墨气得简直想把手机砸了,咬牙道。
老宅的大门和阁楼都被他派人用军事手段爆破,监控系统也已拆除,裴南屏那边很快就会察觉出问题。
等他豢养的那些保镖赶到,再想脱身可就困难了!
李管家安顿好裴如菡,走到他的身前,一脸歉意的说道,“陈总,真是对不住。刚才手底下的人告诉我,他看到裴总急匆匆离开宴会厅,追着沈小姐跑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去追沈知懿!”
陈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嗓音也染上了薄怒,“现在舍不得了,早干嘛去了!”
李管家低着头,他也没有想到,那个沈小姐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险些坏了他们的计划!
“不等了!”陈墨收起手机,清冷的眉目凌然了几分,“先把裴松鹤的姑姑送到我家里去。我安排在酒店的人回复说裴南屏已经离场了,我们不能再这里耗下去。”
李管家连忙应下,指挥着车辆迅速撤离。
等到裴南屏赶回老宅,已经为时已晚。
-
举办典礼的酒店楼下里有一片人工湖,夏天的时候杨柳垂堤,景致宜人。现在只有萧瑟秋风与枯蜷的柳叶。
沈知懿提着洁白的婚纱,漫无目的的在湖边游荡。
她视线空落落的,宛如被抽走了三魂七魄,只剩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身后传来男人近乎喟叹的嗓音。
“别走了。”
她停驻脚步,发现如果自己再往前两步,就会掉进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裴松鹤始终跟随在她的身后,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里风很大,我们回去吧。”
他朝她伸出手,低沉的声调里夹杂着一缕宽纵,细品甚至还有几分温存。
她眼睫微抬,平静问道,“裴松鹤,你当初带我回家,是因为早就知道我和裴延澈的婚约有问题?”
裴松鹤身形一顿,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良久,他启唇,“是。”
沈知懿闭了闭眼。
她知道他想报复裴家,却没想到自己也是报复中的一环。
“为什么?”她许是咳嗽还没好,嗓音又变得沙哑起来。
裴松鹤凝视着她,眸光又深又重,“我知道以裴南屏的性格,他不可能为了虚名,就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娶一个家境败落的女人,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我找上你,就是为了弄清楚婚约背后的目的,但没想到你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
沈知懿听着他用没有起伏的声线说完这段话,兀自冷笑,“你想说的其实是蠢吧?”
她想起自己刚被裴松鹤带回家的那几天,对方的确询问过她关于父亲的一些事情。
但沈钰的情况早已在圈子里传来,裴松鹤问得也都是些众人皆知的话,她并未往那方面想。
现在她只觉阵阵寒凉,仿佛秋风从皮肤钻入她的四肢百骸,逐渐侵蚀着五脏六腑。
她刚刚接受了裴松鹤为顾予曦而抛弃自己,一个由心冷到心死的过程。
可现在他却告诉自己,抛弃她不是因为顾予曦,而是她没有利用价值了。
那么这四年来的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究竟算什么?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对吗?”她诘问。
裴松鹤深邃的瞳孔中像是翻涌着暗潮,又在强烈的挣扎过后,归于宁静。
沈知懿觉得他今天释放出来的情绪都是恶劣的、无情的、以及残虐的。
周身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戾气,要让万物陪同他一起殉葬。
他的语气漠然到有些凉薄,“初次见你时,在峡谷中的无人区,我原本不想停车救你的,你应该也感觉到了。
陈墨说,你是裴延澈的未婚妻,我才又把车倒了回去。
包括你高反发作,我冒险开车送去你医院,都只是为了让你对我放松戒备。
从那时起我便认定,你会是我复仇工具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第141章 订婚典礼结束,就是他们剧终谢幕
沈知懿如同被冰锥刺身,蚀骨般凛冽肆意在她体内穿梭蔓延,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别说了……”
当年父亲出事,家产被尽数没收。
母亲手术失败成为植物人,至此长睡不醒。
她陷在重重打击中无法走出来,抑郁症伴随着严重的胃病,让她不止一次想过结束这毫无眷恋的生命。
他曾是她雾锁云迷的世界里,倾泻出的一道天光,现在他却亲手把这道光驱散了。
不……或许从来就没有这道光。
是她趋光心切,误把暗夜里的萤火当成了引向。
他不是自己陷在深渊时,披光而来的救赎者。
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要拉着她一同坠入更深的泥沼!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应该在老宅的门前就把话说清楚啊!”她咳嗽了几声,嗓音更加嘶哑,“我也恨裴家,你说出来,我或许会选择与你联手。”
“你也说了,是或许。”裴松鹤面无表情,眸色却愈来愈深,“我怕你的恨意,不足以让你对裴延澈做出伤害。”
沈知懿呼吸一滞。
他继续开口,沉静的语调极其缓和,似坦然又似倦怠。
“我了解你,不能说你妇人之仁,但你性格太过极端。你瞧不上的,甚至连话都懒得多说半句,对你好的,你恨不得把心剜出来还给他。
我那个侄子虽然有时候会犯浑,但他对你还是不错的,你能为了报复裴家,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吗?”
沈知懿无力反驳。
她不能,所以迟迟不敢告诉裴延澈,自己早就跟裴松鹤在一起的真相。
裴松鹤似是猜出了她的想法,轻哂一笑,“如果我在四年前就告诉你,你和裴延澈的婚约有问题,你还肯乖乖守着婚约,留在京城四年吗?
楼盘不建起来,订婚典礼没举行,都达不到我复仇的目的!”
沈知懿眼前发晕,视野天旋地转,像被抛到上空再狠狠砸到地面,靠着下坠的痛感找回理智。
“怪不得……你不肯睡我,当初我还巴巴的想,为什么这个金主大人把我带回了家,却不碰我……”
原来都是她在犯贱,一次次把自己主动送到对方手里,还在奢望对方回应同样的感情。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些年他对自己的态度若即若离,从不干涉她的行动与自由,又为什么没想过跟她有以后。
如果不是顾予曦突然回国,她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可他却从一开始就给这段关系定下了完结时间。
订婚典礼结束,就是他们的剧终谢幕。
裴松鹤似是察觉到了她濒临崩溃的状态,薄唇微动,语调极轻,“我从没把你当成过情人,更没想过把你当成顾予曦的替身,我……”
“别说了!”她出言制止,声色俱厉。
现在回想起与他的初见,每一个让她心动的瞬间……
“假的,都是假的……”她近乎呓语的呢喃着。
她以为他们有着相似的背景,经历过相同的磨难,只有他们才懂彼此的情绪和藏在心底的那一面。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他从来都和自己不一样!
沈知懿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想要远离这个可怕的人。
而她的举动似乎激怒到他,射过来的眼神中竟带着她不懂的阴郁与疯狂。
她看到他垂在两边的手骤然攥紧,青筋在手腕上若隐若现,似是在按捺着不明的冲动。
有那么一瞬,沈知懿觉得他要把自己抓回去,关进囚笼。
冷风彻骨,她打了个寒颤,意识也在这一刻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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