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倾见车窗降下,立即扒住窗框:“涂山凛,你下车。”
见他纹丝不动,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江雪倾抬手指向被保镖捧在手里的礼盒:“那件有问题的摆件是从你家香坊售出的,你有义务负责。”
“有问题去找店长,我不管门店业务。”
江雪倾见他边说边升起车窗,情急下脱口而出:“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得知你那个秘密的?”
刹那间,涂山凛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线骤然缠绕握紧,他注视向她的目光陡然寒洌。他沉默几秒,冷声开口。
“上车。”
崔泳儿不敢置信地盯着江雪倾,着急地问身旁的家姐:“姐姐,凛表哥是让那个女人上车吗?”
崔欣儿脸色很不好看,幸好有夜色做遮掩。她紧抿嘴唇,眼底愠怒积聚。虽然不清楚这位江小姐的来历,可光凭向来对人冷淡的凛表哥肯主动开口叫她上车这点,两人的关系并非一般。看来她必须要找信得过的人,好好查一查这个女生的背景。
“别多事了,先跟我一起回主屋。”崔欣儿拽了拽妹妹的手。
“可是凛表哥他……”
“快点走。”崔欣儿不再由着妹妹发脾气,扯住她的手臂就往回走。
***
一别十一年,江雪倾再次踏进这栋别墅。室内装潢早已被翻新,装修审美和之前截然不同。
从前涂山家老爷子还在时,喜爱的是古拙文雅的中式风格,家中古董字画和摆件不少,涂山凛对这些如数家珍,也愿意耐着性子为她一一讲解;而眼前的别墅内装修,赫然是富丽堂皇、琼堆玉砌的豪奢风。
俗不可耐。
江雪倾扫视了一眼室内空间,在心中做出评价。
未免惊扰主屋内居住的老夫人和二爷一家,佣人领着江雪倾到偏厅等待。她的手掌还在渗血,便拜托佣人帮她取来医药箱自己处理伤口。
方宇哲停好车,推着轮椅一路护送涂山凛进屋。
阿卓虽然八卦,可人很机灵,早在进屋前就把两个保镖叫过来,向他们打听这次争吵的来龙去脉。此时由他接管那个出问题的礼盒,他把盒子捧在手里,跟在涂山凛身旁边走边报告。
“凛少,我觉得我们安保队伍急需一次严格的集训。”他信誓旦旦道。
涂山凛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见凛少不搭理自己,阿卓又道:“我说真的,你们知道吗?刚才那个女的一个人掀翻我们安保队的阿超和阿伟,要不是泳儿小姐阴险搞背后偷袭推了把,那女的根本不会摔倒受伤。”
“你是说她一个小女孩,能打过我们两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保镖?”方宇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究竟是他们的安保队伍实力变弱,还是对方个体战力太强?
阿卓拼命点头:“连个小女孩都摆不平,我们安保队真的急需一次严格残酷的集训,提高队伍整体实力。否则这么轻易被一个小女孩打倒,我们的安保防线岂不是跟纸糊的一样,传出去让同行笑话。”
“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有兴趣,也想和那位江小姐对练一次,试试她的身手和实力。”
“我也这么想的。”阿卓自信地扬起鼻子。
一直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语的涂山凛突然开口发话:“阿卓,去楼上把两位崔小姐喊下来,让她们一起到偏厅等着。上楼的时候别惊动老太太。”
“是,少爷。”阿卓一溜烟离开。
……
偏厅的门敞开着。
方宇哲推着涂山凛刚到门口,一眼便瞧见江雪倾坐在沙发上,正低头为自己处理伤口。
人体掌心的神经密布,处理起来格外疼痛。江雪倾虽然是个性子硬的,可忍痛能力实在一般,她眉宇紧蹙,牙齿咬着唇角,一边痛得不停倒吸气,一边对自己下狠手果断地给伤口消毒。
她孤身一人坐在偏厅的模样看起来又惨又倔强,还又有点好笑。
因为伤的是右手,江雪倾包扎的过程并不顺利。她正在和绷带做缠斗,忽地听见一道沉冷嗓音自门外响起。
“需要帮忙吗?”
第50章 【吃定你3】
Vol.2
江雪倾闻声抬头,只见门外坐在轮椅上的涂山凛正意味不明地注视着她。
她低头看了眼被自己缠绕成一团的绷带,想了想,点头。
“好呀。”
涂山凛旋即侧过脸,吩咐:“阿哲,去帮她处理一下。”
“我?”方宇哲愕然。他正站在一旁吃瓜,没料到瓜突然落在自己身上。
“不然呢?”涂山凛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江雪倾也怔了下,她刚才开口同意是因为听到涂山凛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没想她答应后涂山凛却指派手下过来替她包扎。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江雪倾和方宇哲打过几次交道,但一点都不熟,自然不可能让一个生人靠近自己。她一口拒绝,低头继续和那团被她缠在一起的绷带做斗争。
等她包扎好伤口,两位崔小姐也慢悠悠出现在偏厅门口。
崔泳儿听说是表哥找她们下楼,特意回房换了身更衬肤色的洋装,补了妆才下楼,所以拖延了这么久时间。崔欣儿虽然没妹妹那么夸张,可也是特意抹了口红才出来的。
“两边人既然都到齐了,现在你们可以分别说一下事情经过。”涂山凛将自己居于调解方,不容置疑地开口道。
崔欣儿是个有眼力见的,先一步走到偏厅中央,简洁易懂且逻辑清晰地把整件事叙述一遍,完全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因为她心里很清楚,涂山凛摆出这个姿态,她如果再故意添油加醋夹带私货,反而容易适得其反,让凛表哥下意识对她们有所防备。
“对呀,事情就跟姐姐说的一样。”崔泳儿状似乖巧地看向涂山凛,“表哥,东西是直接从涂山香坊总店送出来的,唯一经手的只有店里的阿靓和负责送货的这位江小姐。真相明摆着的。”
下楼前姐妹俩聚在一间卧室里提前商量好的,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崔泳儿都不许发脾气,因为只要她急火攻心表现激动,就一定会落于下风。崔泳儿想赢,自然会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你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涂山凛转眸望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江雪倾。
崔欣儿听涂山凛的语气似乎是要给这位江小姐解释机会,她认为自己应当适时表现的大度一些。
她温笑道:“其实东西是从自家香坊出来的,负责运送的又是自家员工,我和妹妹都不想闹得不愉快。毕竟两百二十万的金额,如果报警惹来媒体的话肯定会对涂山香坊的名誉有影响。这样吧,假如这位江小姐肯向我们姐妹真诚地道个歉,然后让香坊解除和她的雇佣关系,这件事就这样到此为止。反正给姑妈的礼物可以再买,那两百二十万,我们就当是做慈善了。”
崔欣儿都这样说了,寻常人肯定就顺着台阶赶紧道歉了结这桩事。毕竟礼盒内摆件被替换是事实,就算真相不是江雪倾做的,有心人也会坐实这件事,横竖不会让她洗清嫌疑。
可江雪倾偏是个爱憎分明,不愿意被人泼脏水的。她眼里容不得砂砾,身上有一丁点污渍也必须要清理干净。
江雪倾听完崔家两姐妹轮番登台‘唱戏’,这才款款起身走到桌上摆放的那个礼盒前。她将盒内的摆件拿起来举在手中,另一只手抬起间露出一把小剪刀,这是她刚才从医药箱里取的。
“快阻止她!她一定是想要破坏证据!”崔泳儿着急喊道。
但为时已晚,江雪倾手起刀落,利用剪刀锋利的前端在摆件底座位置削下一块木料。
她捏着这块刚当着众人面削下来的木料,走到崔欣儿和崔泳儿面前。
“请二位仔细看清楚这块木料材质。”
“我们看过又能如何?我和姐姐又不是内行人,不懂这些的。”崔泳儿没好气道。
崔欣儿脸上却挂着和善笑容:“抱歉,江小姐,我们只能看出眼前这块摆件和店里的不是同一块,其他一概不知。”
江雪倾抬了抬眉宇,也没多跟她们辩解,举着木料又朝方宇哲和阿卓走去,让他们也看了一眼。
阿卓皱眉,小声嘀咕:“这女的又想搞什么鬼?”
方宇哲摇摇头。他时刻留意着江雪倾和涂山凛之间的距离,特别是她刚才身上藏过剪刀,万一还藏着其他伤害到少爷就是他的失职。
“凛少,他们都看过了,现在请你这位涂山香坊的少东家,也仔细辨认清楚这块香材的质地。”
江雪倾脚步停在轮椅前,将手中的香材递到涂山凛跟前。
在场除江雪倾以外,唯一一个对香品材质熟悉的人便是涂山凛。涂山家虽经营香材,可他作为家族继承人自小更注重商业投资和管理方面培养,而非香道研习。
涂山凛顶多算是个半路出家的,他对香文化知识的了解,几乎全都是在江雪倾外婆亲自教导下掌握的。可后来发生了那桩事,这些年他全在国外养病,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继续深入研究香学,所以在香学知识储备量上,他并不如江雪倾。
涂山凛从她手中接过香材,捏在指尖凑近眼前看,又仔细嗅闻香材上散发的气味。
不等涂山凛作出评断结论,江雪倾先一步开口。
“崔泳儿小姐刚才直言说这块摆件是我偷梁换柱后的假货。”她顿了顿,故意将目光转向涂山凛,“凛少,你应该能分辨出这是一块沉香,对不对?”
“的确是沉香,不是假货。”涂山凛点头认可。
崔泳儿生怕风向急转,猛地提起一口气刚想为自己争辩,在她身旁的崔欣儿赶忙拉住她,用眼神示意她闭嘴。
江雪倾勾了勾唇角,悄然将崔家姐妹的反应纳入眼底。
“刚才崔欣儿小姐还提及过一个关键信息,她在涂山香坊购买的是一块产地文莱的沉香摆件。”
“这有什么问题?文莱本来就是产沉香的地方。”方宇哲虽然不是行家,可待在涂山家这么久,多少也耳濡目染知道一些香材的基本知识。
江雪倾眼底浮起一丝微妙笑意:“文莱产沉香不假,可偏偏盛产的是一种软丝沉香,又名奇楠。”
涂山凛皱了皱眉,奇楠他自然知道,可其中的水极深,时常有老行家也会打眼,被普通沉香冒充的奇楠所蒙骗。她竟然能够分辨。
看来这位江小姐不止懂香,还是个个中高手。
涂山凛悠悠抬眸,开始重新打量江雪倾。
第51章 【吃定你4】
Vol.3
江雪倾当然察觉到涂山凛投向她的目光,可眼下她并没功夫搭理。
她自顾自道:“文莱沉香即是软丝奇楠,它的特点是油脂含量较高,切下来的勾丝不光会打卷,而且会黏连,所以特征是‘软和黏’。刚才诸位亲眼看见我用一把医用剪刀,轻而易举地切下这块木材,并且并没有发生黏连状况。”
“就算不黏连,这能说明什么呢?”崔泳儿抱臂不满地冷哼,“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江雪倾并没有在意崔泳儿的冷嘲热讽,她继续说:“只是切块木材没有黏连当然不能说明问题。可文莱沉香又是星洲系软丝奇楠的典型,除非对整块沉香进行充分干燥处理,硬度才会稍许加强,但也只能达到车珠子的标准。”
江雪倾走回到桌前,重新将盒内的摆件拿在手中举起来。
“像这种规格大小的摆件,如果想用风干工艺加强它的硬度用于雕刻成品,恐怕内芯部分还没彻底烘干,外表已经被破坏干裂不能使用了。”
崔欣儿是个聪明人,听完江雪倾这几句有理有据的话语,顿时惊出一层冷汗。她暗自紧张地吞咽口水,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涂山凛。
完了……
涂山凛朝阿卓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过去把江雪倾手中的那块摆件取过来。
江雪倾将摆件交给阿卓后,继续从善如流道:“还有一点最明显的是,文莱沉香的气味通常是初闻蜜甜,带有乳香,细闻带清凉花香,有些会似兰花香。而礼盒中这块摆件,它散发的是幽淡的草药花香。”
在她说话同时,涂山凛低眸将摆件凑近鼻尖仔细嗅闻。再抬眸时,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冷笑。
虽然他算不上制香中的拔尖高手,可江雪倾外婆交给他的分辨沉香四步骤,他至今牢记。
一看、二掂、三闻、四摸。
涂山凛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答案。
“什么草药花香,我和姐姐下午在香坊闻到的就是普通檀香味而已,你少故作玄虚,欺负我们不懂沉香啊?”崔泳儿还不服气,可表哥还在偏厅里,她只能收敛起骄纵脾气,顶多嘴上回怼几句。
江雪倾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笑:“崔小姐,我呢不屑欺负外行人。既然你还搞不清楚,那么你可以仔细凑近看一下这块摆件上是不是有一块明显的‘虎斑’?”
“虎斑?”
崔泳儿不信邪,沉香和沉香之间差别能有多大?再说下午姐姐交代阿靓做事时,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小心。阿靓好歹是涂山香坊里的王牌销售,肯定比眼前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女人懂行许多。她才不会被她给糊弄。
崔泳儿撇开姐姐暗中拉扯她的手,径直走到表哥身边,朝涂山凛摊开掌心。
“表哥,她说摆件上有虎斑,我倒要看看虎斑长什么样?”
涂山凛不想碰触崔泳儿,给身旁的方宇哲递了个眼神。方宇哲立即会意地从少爷手中接过摆件,又将它递到崔泳儿手里。
崔欣儿立在一旁,已经彻底不说话了。她双手交握垂在身前,静默地观察着轮椅上涂山凛的反应。
“文莱沉香没有虎斑,有虎斑的是印尼沉香。”江雪倾站在灯下,因自信双眸熠熠闪亮,“因为沉香的生长环境、温度、湿度和雨水不同,它们的材质、香味、手感、质量自然各不相同。还有就是,印尼沉香是在鹰木树上结香,质地偏硬,它的香气乳香中夹杂着凉感的草药香味。最明显的是,它的油脂线清晰,木质相分明,通常会在表面形成‘虎斑’。喏,你看,这不就‘虎斑’。”
江雪倾走过去,指了指摆件上的一个暗点。
崔泳儿虽是不懂行的,可听了一连串科普后,她心里也慌了。她和姐姐似乎被香坊里的那个阿靓给耍了,她压根不是什么鉴香高手,竟然能把印尼沉香和文莱沉香搞错,弄得她们姐妹俩要在涂山凛面前出丑。
崔泳儿暗自咬紧牙关,握住摆件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可她不敢当场发作,因为表哥还在身旁。崔泳儿怒目瞪视江雪倾,仿佛这一切错误的源头都是她。
江雪倾却无视她的敌意,笑着看向涂山凛,做出最终结论。
“文莱沉香的质地根本不适合做摆件,所以像涂山香坊这样业内标杆,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江雪倾顿了顿,唇边笑意更深,“究竟是香坊内标牌写错,误把印尼写成文莱呢?还是身为金牌销售的靓姐解说有误,错将印尼沉香当成文莱沉香卖给两位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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