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倒霉蛋惹你了?用就用吧,肯定不是好人。”
“我想用黑球的,可是我家堂屋还挂着皇上伯伯赐的书匾,我要是害人,就给阿爷阿奶他们脸上抹黑了。”
小丫头挠人不疼,跟抓痒似的,胖道士正享受,闻言一把拨开头上小手手,睁开眼来,“所以你准备给师父脸上抹黑?”
不是疑问,是确定。
百相咧嘴,“嘻嘻!”
贾半仙,“……”
“师父误会我啦,我没有给你脸上抹黑。害人的事情我不能干,师父,你干吧?”
“……”
好个大孝徒。
贾半仙翻脸走人,徒儿的面子都不给。
百相手疾眼快挂在他腿上,“师父,工坊里有一千多个工人哦。张世明想杀人,我看出来了,我能感觉到。”
她不是平白无故对人下手的。
她能感觉到别人的恶意跟杀意。
张世明今天在工坊的样子特别癫狂,浑像个疯子,好像随时要拉人同归于尽。
这样的人,已经不怕打骂,不怕官府,律法孝道都压不了他了。
百相跟着阿爷阿奶阿爹阿娘做好人,但是她不是真的那么善良。
她做好人,一开始只是想让家里人高兴。
她喜欢她的家,喜欢这个村子,喜欢周围所有带着善意的人。
这样的生活,百相不想改变。
如果有谁想破坏这种安稳幸福,她就让那人死。
百相再次弯眼,仰头看师父,小模样又软又乖,让人心软。
“长卿哥哥不在,师父,你帮我嘛。”
贾半仙眼抽筋,想扇自己。
臭丫头。
他还拒绝不了她了还。
“下来!这样挂着像啥样?咳,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就是被臭丫头当打手用么。
大瑞太子跟他也一个待遇。
这样想想,一下平衡了。
第247章 你比张世明那个孽子更可恨
惠民酒坊工舍。
张老汉住的小单间里。
张婆子将洗干净的衣裳放在床尾小木柜,又把脏的衣裳收拾好装进包裹,带过茶坊洗干净了晾干,过几日再送来。
张老汉坐在房中小凳子上,吧嗒吧嗒抽着烟杆子,闷不吭声,眼神沉郁。
“这几个月攒下的银子有一两多了,我留点碎银傍身,剩下的放在你这。”
那个逆子敢欺她,但是还不敢欺到他爹这来。
张婆子抹了下眼睛,嗓音微哽,“这样稳妥些,你可把银子藏好,咱俩如今也只有这点银子能依靠了。”
张老汉沉默须臾,开口,“那个逆子去找你抢银钱,怎地一个字不提?他又对你动手了?”
这句话让张婆子强忍的眼泪潸然落下。
扯着袖子擦,怎么也擦不干。
“跟你提这干什么,你能把他咋?骂不听,打不动。”
张婆子自嘲,“时间晃眼就过,千疼万宠的孩子长大了,自己倒是一点没觉着自己老了。等他拳头砸到身上,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真的老了……放在以前老娘单手就能制住他,那个逆子。”
缓了缓,等眼泪稍稍止住了,她吸吸鼻子又道,“不提了,反正这把年纪,咱也算是双双死过一回,在鬼门关打了个转,以前看不开的事情突然好似能看开了,他再是来抢我也不给,大不了被打死。再攒几个月,棺材本也够了,到时寻个人给咱敛尸埋喽,死了也算有个去处……别的,别的不盼了。”
张婆子打眼看四周,很小的房间,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房内有桌有凳,有床有柜。
无处安身的人在这里能得个着落,工坊诸多事情都替工人考虑了。
他们能进工坊干活,沾了这好处,也算这辈子处处倒霉之外,沾到一丁点的福气。
想想以前,只要能占到便宜她就觉着赢了。
至于赢了什么,回头想想,她自己也不明白。
总归只有自己占好处的份,旁人是万莫想欺到她头上来的。
谁能想,最后竟然落到这般下场。
都是报应。
垂下眼,张婆子低声道了句,算是告知,“工坊的人帮我赶走了那个混账,我被打的时候,小松小柏跑来了,小松还给了我一个肉包。”
夜幕降。
老伴回茶工坊了,带着他这几日换下的脏衣裳,还有他强塞过去的银子。
张老汉从床底下摸出拍茶的锥刀别在裤腰后,用外衫罩住,把陈旧烟杆放在床头桌上,又把桌上散乱的小物件摆放整齐。
他住的这小工舍,老伴走前特地替他打扫过,也干净得很。
在这里住了几个月,房内添了日常生活物件,似也添了几分人气。
走出房门,再次扫了眼小房间,张老汉关门离开工坊。
路上有工友碰到,不冷不淡打声招呼,张老汉皆低声应了。
等他走远了,工友交头接耳,疑惑。
“这么晚了他这是要上哪去?天马上要黑了,再过会就是就寝的点了。”
“谁知道呢……怪事,平时这老头总是阴沉沉的不说话,只埋头干活,也不搭理人。今儿跟他打招呼,他竟然应了?”
“嗨,咱对他又没恶意,而且在一个工坊干活这么久了,石头心也得有点热度了吧?打个招呼应一声有什么奇怪的。”
“换个人当然不奇怪,但在这老头身上那就奇怪了,你不知道他是谁啊?上东村老张家!就玉溪村林家二房媳妇以前亲爹,断亲那个。”
……
夜色一点点变浓。
暗夜笼罩下的上东村,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各家灯火,各家烟火。
时有热闹说笑声从途经人家传出,欢快,生气蓬勃。
这是玉溪村两座工坊招工后才有的,
这种欢笑与生气,也是工坊带来的。
唯独老张家例外。
几年如一日的死气沉沉。
远远看着那处少了灯光的院落,便有压抑感在心口滋生,让人不想靠近。
张老汉站在稍远处看自己的家,恍然惊觉,原来自己的家,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良久,他举步走近,打开破旧木门,走进院内。
恰与提桶出来倒洗碗水的张世聪碰个正着。
“爹,你回来了?”张世聪怔了下,开口。
话里有了两分热络。
张老汉瞥他一眼,没应,要往自家堂屋走时又停下,“张世明去工坊打你娘的事,你知道吗?”
张世聪唇角嗫喏两下,没有回答。
见状,张老汉笑了,“你比张世明那个孽子更可恨,更恶心。”
没有再多说什么,回了屋。
他性子凉薄阴狠,自私自利。
两个儿子的性子,全部承袭了他。
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子张世明当然可恨。
但长子张世聪尤甚。
以前家还没散,这个长子最擅躲在后头让爹娘冲锋陷阵,他只管捡好处,不担一点骂名。
拾不到好处了,遇上事了,他为保自己的利益,跑得最快。
任由爹娘被孽子忤逆磋磨,高高挂起袖手旁观,还能扯个冠冕堂皇的名头来遮掩自私。
他张德生总自认精明,事事有把握,到头来最失败的,原是偏疼两个儿子。
当真可笑至极。
张世聪回到自家堂屋关上门,坐在春凳上一言不发。
其妻江水月往外看了眼,杵他,“他不是住在工坊吗?一去几个月没回来过,今儿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回来了?还赶这么晚?别是出了啥事吧?你也不问问清楚,万一连累到咱——”
“行了,别说了!”
张世聪烦躁打断妻子的话,“我怎么知道他回来干啥?你……你以后也别老盯着那边,生怕他连累咱,他们两个老的现在都在工坊干活,有地住有饭吃有银子拿,不定是人家嫌咱呢!”
刚才院门口,老汉说的那句话萦绕耳边挥之不去。
张世聪莫名觉着不是滋味。
又或者打从心底里,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是个凉薄的人。
那句话像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划破了他戴在脸上的假面。
又似一个狠厉的耳光,扇在了他脸颊,火辣辣的疼。
江水月撇撇嘴,没跟男人硬扛。
第248章 恰缺了个够狠又缺德的
今时不同往日,旧年两个老的在家呆了大半年,整日整夜死气沉沉的不吭声,好像随时要撒手一样。
没成想两人竟然转眼就成了工坊工人。
每月能落到手里的月银,合计至少能有二两。
二两啊……
想到这里江水月又觉不甘心,抱怨,“你说你平日精明得很,旧年怎地还不如两个老的机灵?
要是当时你也去应招,不定现在也是正儿八经在工坊里干活拿月银的了。
一个月至少一两往上打的银钱,上哪找这么好的工去?
咱家现在日子可不好过,地没了,田没了,光靠起早贪黑的镇上支摊卖包子,连儿子上私塾的银子都掏不出来,过年过节也得省着买……”
喋喋不休,这里嫌弃那里不满。
日复一日。
张世聪抹脸,陡觉疲惫。
人生走过三十多年,啥都没做成,啥都没落着。
越混越没个人样。
他视线不由自主投向对面屋。
他,他们,好像,是不是都在后悔?
张老汉坐在家堂屋,没点灯。
提了张靠背矮竹椅坐在堂屋中央,整个人融在黑暗中,静静等。
空荡荡屋子,唯有他轻微呼吸声可闻。
好在没等多久,院门再次传来动静,有人进院子。
脚步声轻重不一。
张老汉两手撑着膝盖起身,掏出带来的锥刀握在手里,迎上去。
门外进来的人隐约看到屋里出来的黑影,还没来得及意外,对方已经走到他面前。
“老不……死……?!!”一声疑惑未说完,说话的人就变了嗓调,不可置信,两眼瞠得极圆。
张老汉一句话没说,握刀直接捅了过去。
阴狠,绝戾。
那种毫不犹豫的杀意,让人胆寒。
张世明混得很,处处不如意后破罐子破摔,一条烂命死活已经无所谓,所以什么狠事他都能干得出来。
他以为自己能。
可死到临头才发现,他还是会怕,会恐惧。
尤其动手这人是他爹,跟娘纵容溺爱他不同,自幼爹就总是阴沉着脸,少有见他笑的时候。
所以哪怕混不吝,混到敢动手打亲娘,张世明也没敢对这个爹怎么样。
“爹、爹?!不要、不要!爹,别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爹!救命……救命!救命啊!”
腹部冰冷刺入,随之而来的剧痛与猛然渲染的属于自己的血腥味,让张世明趔趄倒地,两腿犹不停地蹬,妄图跟对面的人拉开距离。
张世明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他不敢对爹动手,因为天然畏惧。
他这一倒,手里拎着的东西也撒了出来。
一个木桶,一桶火油。
不知道他打哪弄来的。
“弄油?准备烧死你娘,还是准备烧工坊?”张老汉举步逼近孽子,脚下走的稳稳当当毫不慌乱,走得坚定,杀意坚定。
连说话的嗓调都稳得很,轻描淡写,好像不是在追着杀人,只是闲聊今晚的夜色太过黑。
“腿骨被工坊的人打折了,两条腿都拐着,还能撑住出去弄火油,你这种毅力也像我,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瘸子蹬得再快,也快不过好手好脚的人。
张老汉因心病无望,在家堂屋那张春凳上一躺躺了大半年。
彼时被抽走的精气神,在工坊养了几个月,养回一半。
解决眼前的畜生足够。
“老畜生生小畜生,哧。”走到抖索不停的瘸子面前,张老汉再次高举锥刀。
天幕行云背后,遮藏许久的月亮悄悄探出头。
黯淡月光将地上的人剪出虚影,投在地上,似死神高举镰刀,毫无感情的收割人命、锁鬼魂。
“——啊、啊啊啊!不要、救救命、救命啊!!”瘸子目眦欲裂,骇得尿了。
周围已经传出动静。
附近听到动静的人正往这边奔。
一墙之隔另一个张家,堂屋门也传出被打开的沉重声响。
张老汉高举的手狠狠落下,“杀人偿命,你是我生的,老子亲手了结你,再自我了结!”
他一辈子自私凉薄。
这次算是少有的找出一点点良心,给那个为他操持大半辈子的妇人留条活路。
别人眼里妇人千万不好,可那人大半辈子以他为天,临老落魄,唯独她与他相依为命。
“爹!不可!”男人隔墙惊呼传来。
张老汉手中杀意丝毫不减。
“诶呀我的娘诶!出门没掐指算吉时,非要老道看到这一幕,啧啧,”另有一道怪诞腔调也响起,近在张老汉耳边。
紧接张老汉握刀的手就被人截住,也不知对方怎么使的巧劲,轻轻松松让他手里的锥刀换到来人手。
张老汉阴狠看去,一顿。
月光很黯淡,但是足够瞧见近在眼前的人。
光头,胖子,罗汉肚。
脸上挂着嬉皮笑弧。
好认得很。
长住玉溪村的光头道士——贾半仙。
玉溪村出来的人。
张老汉敛了眼里凶光,静静看着对方,不明其意。
“你也说了,杀人是要偿命的,不可不可。老道好歹拜三清,哪能见着有人在眼前行凶不施救?”贾半仙胡说八道,还要继续胡言乱语时,两腿猛地被人抱住。
张世明死前得救,跟见了救命菩萨似的,抱着他两脚抹涕泪。
“……”贾半仙没忍住,飞快一脚把这畜生踹开。
尿湿裤子的玩意儿,没得把臊气染他身上来,多恶心啊!
他答应了小徒儿解决这麻烦,又懒得四处找对方踪迹,是以直接来了这里守株待兔。
天刚入夜时来的,比张老汉还早一步,就躺在人家屋顶上晒星光。
没成想会看到这出好戏。
既然有人动手了,他走也走得,总归能跟小徒儿交差。
但是看到张老汉那股狠样儿,老道又心思一转,飞身下来管了这回闲事。
他们玉溪村的人大多朴实心善,行事太讲礼义廉耻规矩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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