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未必,晏是国姓……兴许,那边是皇亲国戚?”林老汉嗓音很低,自言自语般,随后突然偏头问老伴儿,“当今太子年纪好像跟晏小公子差不多大,叫什么名来?”
“……”林婆子腿一软,险些跌坐地上,“你不要命了敢说这些!再说了,当今太、叫什么名字我哪知道——等会,我想想,好像叫临?”
皇上册立太子已经是很多年前,当时皇榜公告天下,消息一度传到梧桐镇来。
林婆子没见过皇榜,但是家隔壁有个喜好八卦的李婆子,她对这件事情还是有印象的。
隐约记得李婆子兴致勃勃说这件事情时,曾提过“晏临”二字。
“老头子,晏小公子不会真是——”太子吧?
姓晏,年纪跟太子殿下差不多大,同样病弱,甚至旧年皇上下诏为太子寻药寻医,告示都贴到梧桐镇了,大山还提过这事儿。
林婆子心口怦怦跳,紧张的盯着自家老伴瞧。
“你说你慌什么?”林老汉无奈又好笑,“甭管那边住着的是谁,在这里他就只是晏小公子。你看他来咱家可摆过架子?就连他身边伺候的杜嬷嬷、郁大夫、莫一,哪一个在村里也都没摆过上等人的谱,是不是?可见他们都是好相处的人,至少对咱是这样。他们不愿意表明身份,可能就是不想咱过于拘谨惶恐。”
“那、那是咋样?”
“以前咋样以后就咋样,只要他们不说,咱就当不知道。这样大家才能自在。”
林婆子点头,深呼吸,努力把起伏的情绪压下去。
被老伴儿嘲笑,“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有啥风浪没见过的?平日恁爽利,现在慌成这样?”
林婆子当即翻了他一个大白眼,被笑话了反倒迅速冷静下来回复平常了,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多淡定一样,你两腿倒是别哆嗦啊,实在遭不住你要不进屋躺会?免得待会倒下来我搬不动。”
“……”老夫老妻了,说话咋不爱给面呢?
晏家门口候着的人并没有等多久。
很快朱漆大门打开,把人请了进去。
及后大门重新闭上,隔绝了外头目光。
崔应元与杨甫在晏家书房里,终于见到了他们想见的人。
一整个下午,书房里的人谈了什么外人不知。
直到百相从私塾下学回来,金乌西坠,晏家客人才从院子里走出,坐上马车离开。
杜嬷嬷端一壶茶走进书房,将茶水放到书桌上,拿过墨块研磨,“殿下,杨甫为官平庸无建树,崔应元喜钻营敛财,两个都算不上好官,这次他们上门拜见,殿下为何不敲打敲打他们?”
晏长卿抿唇笑笑,“凡事不能只看一面。杨甫平庸,但是他在梧桐镇这么多年,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却少有冤假错案,也不刮民脂民膏,在小地方,便算是好了。换个人来,百姓未必有现今这般好过。
再说崔应元,喜钻营,喜敛财,但却有度,原州地界内无有听过怨言。他是做出了实绩的。水至清则无鱼,身为掌权者,最看重的是平衡。倘若哪日他贪心太过,父皇自会办了他,能留着他继续在那个位置上,说明父皇心中有考量,崔应元尚堪用。”
拿起茶杯饮一口,入口的茶水温度正好,晏长卿轻轻喟叹,扭头看向窗外残阳。
残阳如血,将天边烧得半红。
落暮时分的景,绚丽又落寞,最后一跃的悲壮值得反复品味。
人与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不可能时时保持朝阳的朝气、午阳的热烈。
人在人生路上跌跌撞撞,官在官场上摸打滚爬,哭过痛过败过后,熄了一腔热血,在无数教训中摸索出自己的生存之道。
所以夕阳染上暮气,懂得了收敛,变得深沉。
而不管是哪个时段的太阳,对掌权者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一点,太阳需有光。
光耀百姓。
“嬷嬷,我会努力。”忽尔,少年回过头来,眉眼在霞光映照下温润坚定,“让阳光能长久热烈。”
杜嬷嬷听不懂这话背后的含义,却极欢喜殿下这般模样,笑应,“殿下一定可以。”
第134章 萧老将军已病入膏肓
原州虽然是偏城,但只要有人口流动,用不了多久,疫病就会被带到别的地方。
整个大瑞都将被殃及。
刻不容缓。
崔应元带来的四名原州名医暂时留了下来,跟郁恒一块研究治疗疫病的药方。
作为疫病患者,周慧心母女俩成为观察对象。
与此同时,皇城长京也不平静。
城中多日连续出现百姓咳嗽不止,无法治愈。
各大医馆人满为患,人心惶惶。
朝臣奏折一封一封递到皇上面前,朝堂上百官为了此次疫情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太医院所有御医为了疫病之事忙得天昏地暗,紧绷得似拉满的弓。
“卿儿来信说百相茶有防病气之效,可惜……若是百相茶能遍及大瑞,皇城也不会乱成这般。”
凤仪殿,洪景帝躺在花窗下贵妃榻,阖着双目,眼底下青黑色透出他的疲惫。
崔敬力道适中的替他揉捏头颈,低声对皇后道,“皇上这几日在御书房一忙就忙大半宿,既要批奏折,白日里还要镇压朝堂上一群骂街的臣子,乏了。”
“朕是心累。一个小小疫情就让一班朝臣乱掉分寸,他们没见过世面?朕真怀疑他们一个个是怎么爬到今日地位的,全靠溜须拍马了不成?”一提这事,洪景帝就忍不住要骂臣子一回,属实给气的。
皇后对朝堂上的事自然有耳闻,看皇上这般模样,既觉心疼,也有些好笑。
“还在气魏尚书说的话?”
“他要是说人话,朕会生气?他说的根本不像话!文武百官在列,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竟然开口问朕要百相茶!他一开口,人人开口!朕没当场发作是这半年脾气变好了!简直荒唐!”
“最后他们不是没讨着么。”
“那是朕也没有!”
皇后没忍住,唇角漏出一声噗笑,惹得洪景帝睁了眼,“卿儿那边已经在研究医治疫情的药方,等药方出来了,让郁恒回宫吧。”
这话让皇后笑意迅速消失,“皇上?可卿儿身边需要大夫随时伺候!”
“郁恒定期来信回禀,卿儿病情已经稳住,有古星压制,加上百相草调理,他的情况逐渐好转,接下来只需继续调养即可。
何况有贾神医在,郁恒继续待在那边作用已不大,反倒是长京这边,更需要郁恒。”
洪景帝凝着皇后,低道,“皇后,萧老将军已病入膏肓。”
“所以皇上将妾手里的百相茶送去萧将军府,妾毫无二话!”
“是朕愧对萧家啊皇后!萧家一门忠骨,萧老四个儿子全部战死沙场,唯一的女儿也被敌国细作抢走不知所踪!至此萧家绝后!萧老夫人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成了疯子!这种情况下萧老将军依旧替朕坚守边关二十余年震慑外敌!如今他年老还朝一无所有,只有戎马大半生留下的一身沉疴!”
察觉自己情绪有所失控,洪景帝闭上眼睛,却掩不住眼尾的红,“肱骨忠将,朕岂能不闻不顾?郁恒出自神医谷,医术是整个太医院最好的,只有他,最有可能医治好萧老。”
皇后良久无声,眸中是剧烈挣扎,最后方轻应一句,“好。”
……
玉溪村。
林家小院。
十月底,冬风至,天寒。
“百相,过来,试试这件新做的袄子,不合身的地方娘再改改。”李素兰坐在堂屋廊檐下,将新缝好的红色棉袄拿起抖了抖,唤女儿过来试穿。
百相看着喜庆红色,眼睛一下亮了,欢喜得亮出小白牙,还没试穿就忙不迭点头,“娘,合身的,肯定合身!红色的新衣好好看呀!”
小袄子上,娘还给她绣了花,可好看了!
“再有两月就过年了,新年穿红色最喜庆。”李素兰把袄子给女儿穿上,长出来的袖子挽两截露出手腕正好,“稍大一点,明年长个儿了也还能穿上。”
百相小脑瓜点成小鸡啄米,她一点不嫌大!好看!
“阿娘,我穿去给长卿哥哥看看!”
金多宝带着大黄跟上,一脸不赞同的嚷嚷,“去什么去,好不好看你问我就好了嘛,我家有成衣铺子,挑衣裳我可在行了!”
小女娃边哒哒往晏家走边回头认真问,“多宝哥哥,我的新衣裳好看吗?”
“贼好看!”
“咯咯咯!”百相羊角辫晃啊晃,“我当然知道好看啦,我就是想听小伙伴们都夸夸我!等会我还要去雅儿姐家,去小牛哥家,去大妮姐家!”
金多宝捧腹,“小娃娃臭美,哈哈哈!我跟大黄陪你去!”
晏家客厅,林江跟徐恩回隔桌而坐,桌上放着本厚厚的账簿。
算盘声叭叭响。
“这个月的收支全在这里,工人们盼了一个月熬到现在,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就等发工钱了。”林江看着对面认真拨算盘核账的女子,感激道,“我第一次自己管恁大工坊,担心自己有不仔细的地方,不得已又来麻烦徐姑娘了。”
“不麻烦,我拿工钱的。”徐恩回抿笑,眼底闪着星点狡黠,一双杏眸极灵动,“我也担心你算错我的工钱,少一文都不行。”
知道女子在跟自己开玩笑,林江忍俊不禁,“是,不敢少一文。”
客厅门口,一道瘦小身影背着手来回的转悠,经过门口一回就往里瞪一次。
“一本小账本,用得着算这么久?工坊说大也就一千人,林家三儿,你就这点能耐啊还要找人帮忙算账?”
“金家不还有两个老狐狸在么,他们家的工坊,有事你该找他们去嘛!”
“等会等会,别笑!正经点!男女授受不亲!”
唠叨程度,赛过王八念经。
徐恩回核算完一段,往外瞧去,“祖父,我跟林三哥隔了一张桌子的,本来特别正经,你非要在那里嚷嚷,落在别人耳里就显得我们不正经了,你是帮我忙还是帮倒忙?”
徐含章,“……你忙你的,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在这里走走逛逛,我哪也不去。”
怪事了,他徐含章一张嘴皮子骂遍朝堂无敌手,怎么每回到了孙女这儿就噎?
最孝顺的孙女,偏偏在嘴皮子上青出于蓝,他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青出于蓝当然是好事,但是孙女嘴巴练那么利索,却似专门对付他来的,那就让人不怎么高兴了。
第135章 果然是个小神通
晏家后院药房。
郁恒跟四位名医联手,修改多次后,终于拿出了一份疗效最好的配方。
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味药名,郁恒就迫不及待拿着方子,把躺在回廊长椅上蒲扇盖脸打呼噜的胖子薅起来,“师兄,起来,看看这个方子配药如何?”
蒲扇掉落地上,胖子眼睛没睁,随手一捞一拍,啪地精准命中郁恒脑门,“道爷道行再高也只能给人算命,没那能耐给方子算命,你好歹是个御医,能不能有点出息?”
“别贫了,这是正事儿!”郁恒展开方子怼到胖子面前,一手帮他撑开眼皮,“师兄,看看?”
“……”贾半仙嘴角抽抽,好歹接了药方,扫一眼就还回去,“加半钱归风跟百相草相辅,疗效能再提三成,疗程减一半。”
“归风?”郁恒愣了下,嘴角抽得比师兄还要厉害,“归风盛于夏泯于夏,这个时候根本没处找去,何况归风根本算不得药材,故从不在大小药房收存之列。”
也就是说,他压根无处找去。
“没有就没有,这方子也能用,只是见效稍微慢些罢了。”
贾半仙蒲扇往脸上一盖,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时,听到了前院小女娃清脆糯软唤声。
他眉头微动,起身抻衣,“也未必就没有。”
“师兄你有?!”
“有没有关你屁事。”
郁恒不回嘴,目送师兄走远了,紧脚就往某间客房冲,进去后翻箱倒柜。
在前院被亲孙女噎得浑身不痛快的徐含章回客院消气,听到动静往里瞅了一眼,“你在贾和尚房里做什么?偷东西?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什么身份了?御医!皇上御用的大夫!出了皇宫你居然干起偷鸡摸狗的事情!你缺吃了还是少喝了?”
徐含章撸袖,“等着,老头这就写信参你一壶!忒不像话了!羞为同僚!耻于为伍!”
郁恒头也不回,“治疫病的配方还差一味归风,虽平常但是难找,我师兄平日喜藏药材,他房里不定就藏有!”
闻言,老头表情一变,进房帮忙翻箱,顺势把嗓音压低了,“你不早说!老头来帮你!事关百姓无小事,不拘小节!赶紧偷、咳,找!”
“徐老不愧是徐老!”
“废话,我不老你老啊?赶紧找东西,有话晚点聊!”
那头,百相在长卿哥哥那里得了一句夸,不带停的,哒哒哒就跑了,还要去下一家找夸去。
刚要出晏家大门就撞上一个大肚子,把她弹得后退两步,抬头,瞄到光头道士满面愁容。
愁不算,还叹气声连连,叹得还很是大声,非要小娃娃听见了不可。
“光头爷爷,你挡着我了,我还要去雅儿姐姐家。”百相一门心思挂在漂亮红袄子上,成功避开鱼钩。
金多宝带着大黄帮忙挤门,“光头爷爷,你搁哪站不是站,干啥非站门槛上拿肚子堵人啊!”
“我愁啊!”贾半仙一手揪一个娃,主动说苦闷,不钓上鱼不撒手,“外头疫情泛滥,药方是配出来了,可惜药材不齐全,缺了一味归风,药效大减。看到我腰上的水壶没有?里头装的就是要送去村口给病人的药汤,唉,那人病得颇重,喝下缺了药材的汤药,未必能好啊……你们要去哪?走,光头爷爷跟你们顺一道。”
“???”百相跟金多宝一头问号,村口有病人?
他们一点不晓得。
百相瞄向胖道士腰间挂的偌大水壶,手心悄悄凝出“归风球”,趁着他唉声叹气拔掉水壶盖的当口,把球一股脑塞进水壶里。
这世上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草植,她都有,可惜不敢说。
这壶药,希望能让那个病人快点好起来吧。
片刻功夫到得李家院门外,百相拉着金多宝,跟胖道士分道而行。
“奇怪……”进了院子,金多宝才后知后觉疑惑,“光头爷爷不是说送药么?怎么水壶拔了盖,一点药味没有?这世上还有没味道的汤药?”
可惜小女娃不搭茬,小蝴蝶一样飞进堂屋,“雅儿姐姐,你看我的新衣裳,好看吗?”
而院外,说要去村口送药的胖道士并没有继续往外走,而是将水壶拿起凑到眼前,往里溜一眼,顺便嗅一嗅。
小小壶口,天光之下里头装的液体清晰可见,哪里是什么药汤,分明一壶无色无味的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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