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津辞一声不吭归国,对外说的,是自己病愈。
他骗了所有人,每天又要吃大量的特效药,才能保证能够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他坐在车内,雨水在窗户上形成蜿蜒连绵的网,而他侧脸冷清,眉目深邃如画。
沈家的话事人,有着极致的好皮囊,温柔端方,气场静水深流。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串佛珠,不动声色转动。
这样的做法,能叫他心中安定一些。
看见边月时,她站在公交站台,穿了一身校服,头发烫成了卷曲可爱的微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好像小鹿。
沈津辞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要说,面对一个14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触动。
他只是觉得她长得很可爱,于是多看了两眼。
错身而过的瞬间,沈津辞看着她上了公交车。
只是那个瞬间,沈津辞一直无法忘怀。
因为,她看起来真的特别特别的快乐。
快乐。
这个词汇离沈津辞的生活很远,确切的说,他其实没有快乐的权利。
他站在如今的位置上,很多年前,就忘了怎么由衷的笑。
那样的快乐笑容,真的太过惹眼。
于是当天,边家晚宴,他的车子在边家门口停下,看见他以为一面之缘的少女,正笑盈盈的站在边楷身边,后者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两人的眉眼间,带着相似。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前排的司机转过身,恭敬地说:“少爷,这是边老先生的独女,边月,明月的月。”
明月的月,难怪这么漂亮。
沈津辞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无比的庆幸,她拥有这般的出身。
这份庆幸,后来在弥留之际,沈津辞反反复复回想,终于确定,那是出于侥幸。
他确定,这样的边月,不会属于任何一个普通人。
她注定是要成为名流太太,穿着绫罗绸缎,只需要操心家中那用不完的资产如何挥霍。
而自己所拥有的,足够她一生挥霍。
那顿晚宴,边月没有现身,边楷同众人宴饮,沈津辞走向他,不动声色地问:“边伯父,您女儿不下来吃点东西吗?”
边楷很是慈爱温柔,显然是听之任之的态度,他说:“随她去吧,她不喜欢这些事情。”
沈津辞有些遗憾,他很想再看看那般的笑容。
但这显然不合时宜。
于是他转了话茬,和边楷聊起了别的。
他谈吐得体,气质过人,有意展现,边楷又怎么会不满意,后者看着他的目光,满是赞赏。
沈津辞21岁的这一年,第一次见到边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小姑娘的名字都会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某次会议结束,沈津辞问边楷要了张边月的一寸照,边楷笑着看向他,打趣道:“沈先生这是觉得我的小月亮长得好看吗?”
“边氏和利兴的合作,边小姐是股东,需要一张得体的照片,放进资料里。”他这般说,语调诚恳,听不出一丝丝端倪。
边楷也没多想,将照片给了他。
边月很爱笑,就连拍证件照,都是笑盈盈的。
她身上有种世事不知的天真。
后来这张照片,放在沈津辞的钱夹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沈津辞22岁这年,病情加重,他向沈书建议,加快速度,将流落在外的弟弟找到。
沈书并不想要放弃这个自己培养了多年的儿子,他皱眉看他,不甘心地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不会想要舍弃自己的性命的。”沈津辞摇摇头,平静地说:“爸,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
沈书比他还要难以接受,当天夜里,自己这个理性了一生的父亲,头发白了大半。
沈津辞却是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人总是要死的,这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他只是有些遗憾,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见边月的15岁生日。
他看着她长大,从来不曾打搅,只是默默看着。
少女一日比一日鲜妍,可是自己的生命却早就已经走到了尾声。
沈津辞并不想要打搅边月。
香江的春节,沈津辞站在边家的楼下,看见边月在父亲边楷的陪同下,正在庭院里玩着仙女棒。
她眼睛亮亮的许愿,声音很大,她说:“希望所有爱我的人,都能健康平安!”
沈津辞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爱她的人。
应该算的吧,他想,他会很爱边月,倘若,他拥有健康的身体。
而现在,他只想祝她心想事成。
春节一过,边家和李家的合作走上了正轨。
沈津辞知道合作有问题的时候,沈书早就已经知道了。
自己曾经病痛中,被沈书催促签下的合同,竟是知情书。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着沈书都发那么大的火。
办公室内,名贵的瓷瓶碎了一地狼藉,他将知情书扔在桌上,冷笑道:“爸,您真是好手段,您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进去!”
沈书却皱着眉看着他,对于他的愤怒,沈书不解且冷漠。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都是理性,“边家和李家的事情已经注定了,边家现在落败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李听墨主动示好,将边家往后的羹分沈家一份,你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你这就是同谋!”沈津辞手都在颤抖,“你这样,要我怎么面对边月!”
沈书皱眉,愈发不解,“边月?你跟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可解释的?况且,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第297章 【得偿所愿】
沈书皱眉,愈发不解,“边月?你跟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可解释的?况且,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沈津辞一时失言,只能沉声道:“只是见过。”
“既然如此,那你就该收收你那莫名其妙的同情心!”沈书说到这里,突然冷笑了声,道:“津辞,你这是怎么了?你从前可比我心狠,这么点事情,至于你动这么大的肝火吗?在商言商,我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吗?”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沈津辞看着沈书,面色更冷,“沈家如今的地位,根本不需要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获得好处,李听墨实在太卑鄙,我要去告诉边伯父!”
“沈津辞!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听听你都在说什么!”沈书脸色铁青,冷冷道:“你现在去告诉边楷,只会让沈家里外不是人!你还记得我从小到大是怎么教你的吗!沈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沈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沈津辞怎么可能忘记。
他看着沈书,胸口难掩的逼仄,良久,他呼吸不稳的说:“您这样,您想过边家会经历什么吗?边月还那么小!”
他关心则乱,已经没有了方寸,什么都说得直白。
若是刚刚,沈书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沈书就完全确定沈津辞反常的理由了。
“你喜欢边月?”
“是。”
“沈津辞,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吗?”沈书皱眉,气怒道:“你竟然还在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
“父亲,不需要你提醒我,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随时都可能没命,所以我也只是喜欢边月,我什么都没有做。”他看着沈书,哑声道:“就当我这个做儿子的求你了,你帮帮边家吧。”
沈书皱眉更深,他眼中的失望显而易见,不带丝毫的掩饰。
许久,他看着沈津辞,冷冷道:“你的身体确实是不适合留在香江了,正好你弟弟我已经找到了,你出国吧,好好修养。”
沈津辞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平静地看着沈书,“你想废了我。”
“我只是需要你出国好好静养!沈津辞,你自己的身体,你应该顾惜!”沈书冷着一张脸道:“你现在出国,对所有人都好!”
“父亲是觉得,我现在出国了,李家对边家的围剿,就能顺理成章,没有阻碍,是吗?”沈津辞喉间都是血,他硬生生的将血腥味压下,仓皇喑哑,“爸,你就当我求你呢?我这么多年,您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现在我就用这些东西,向您换取边月的一条生路,您能不能答应我?”
“你这么多年做的一切,都是你作为沈家的孩子,应当承受的,津辞,你是我的骄傲,你不该这么感情用事。”沈书叹了口气,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眼中的温情慢慢散去,缓缓道:“早知道你如今这样,当初我还不留下你的弟弟。”
沈津辞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弃子了。
少年天才,聪明一世又怎么样?
他现在身体羸弱,奄奄一息,他不仅救不了边月,他连自保都做不到。
当天夜里,他就被李听墨送出了国。
他在疗养院里,身体一日比一日憔悴。
他的心腹会同他说香江的一切。
边月的15岁生日,高朋满座,边楷为他的宝贝女儿宴请众人,兴致高昂。
边家的颓败尚未出现端倪,所有人都沉浸在繁华堆就的美好幻梦中,尚且不知巨大的海啸即将来袭,会倾翻一切。
沈津辞无能为力。
他听闻自己的弟弟已经回到了香江,心狠手辣,还差点将沈书杀了。
沈津辞想,他的父亲沈书一定对这个儿子很满意。
这才是他要的继承人,足够狠绝,足够不留余地。
香江雨季正盛,边家彻底走向颓势。
沈津辞看着窗外的阳光,感受着呼吸一点点变得轻微,终于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
他万分歉意,可是他连亲口对边月说声对不起,都做不到。
视线一片黑暗,沈津辞意识弥留之际,看见自己站在公交站台处,15岁的边月正在等雨停,他走向她,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我叫沈津辞,能不能认识你一下?”
寺庙中,微风轻抚脸庞。
边月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迟疑道:“那...我们直接进去吗?”
“你先进去,我在门口等你。”沈津辞捏捏边月的脸,轻声道:“我也不知他的过去,唯一所知,同你有关,我想他应当会希望你单独见见他。”
边月点头,微笑道:“那我真的进去了?”
“好。”
边月深吸一口气,朝前走去。
她的背影落在沈津辞的目光中,渐渐的延期。
边月推开门,看见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被放在木质的高台之上,旁边没有任何的摆设。
他就被这么孤零零的端放在那里,于是无形中,透出些许萧索来。
边月站在牌位前,身后,沈津辞站在远处,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边月按照礼仪,给面前的牌位行了祭奠礼。
她事先不知道自己要来祭拜,所以也没有带祭品,有些拘谨歉意地笑笑,道:“我之前不知道今天要来祭拜你,我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要不我把我的蝴蝶结送给你吧?”
边月说着话,将头发上的白色蝴蝶结解下,放在了桌上。
她微笑,轻声道:“我听我丈夫说,你认识我,还....有些喜欢我,我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我很感激你能喜欢我。我的母亲说,人的灵魂很轻,蝴蝶翅膀扇动,能将人带到想去的任何地方,我也希望,你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边月说完,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牌位,她微笑颔首,之后朝着沈津辞走去。
沈津辞站在原地,手心冰冷。
他看着边月朝着自己走来,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笑着说:“我祭拜好了,你要去祭拜你的哥哥吗?”
沈津辞微笑,看着边月的面容,一字一句:“那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好。”
第298章 【哪个宝宝】
寺院的偏殿,风声萧索。
沈津辞站在牌位前,一言不发的看着庭院内,正坐在树下发呆的边月。
边月看见了一只小猫,大概是某个善心的僧人收养的。斑驳的树影下,小猫朝着边月露出软软白白的肚子,叫声绵长。
沈津辞收回目光,再度看向牌位,眸光平淡,“我带她来见你了,虽然她不知道你,可我想,你大概很想见她。”
片刻沉默,沈津辞的喉结滚动,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会好好照顾边月,你放心....哥,多谢你让我回沈家。”
这条路再怎么荆棘遍布,终究是给了他一个能够认识并且站在边月面前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他愿意舍弃曾拥有的一切。
而边月正在逗着小猫,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随意抬头,看见沈津辞已经带着牌位走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自己,眸色温和,语调轻柔:“月月,我带你去休息。”
这天晚上,边月住在了寺庙的客房里。
边月第一次住在这种地方,难免新鲜,坐在沈津辞面前,身上穿着略显厚重的睡衣,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住在寺庙!你说,晚上会不会梦见佛祖?”
“你又不信佛。”沈津辞笑着,将边月抱入怀中,夜凉如水,有不知名的虫鸣声袅袅远远传来,沈津辞低头看着边月,柔声轻缓:“你要是喜欢这里,我们可以多住几天。”
边月知道,其实沈津辞是在担心她的身体。
“我真的没事,我这段时间好多了,津辞,你在我身边,我真的是很安心。”她说话,为了表达坚定,字字句句都是强调,一双眼睛眸色明亮,认真的看着他。
沈津辞被她看的很心软,“当然,你会好好的,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月月,每一天都会开心。”
边月笑意加深,她用力抱紧沈津辞,脸上都是依恋,“我觉得我抑郁,就是因为前段时间太累了,但是现在,你总是天天陪着我,我真的已经不累了,我会痊愈的,我还想和你一起迎接我们的宝宝。”
沈津辞心中酸疼,视线触及边月蓦然抬起的眉眼,不由得更加温柔,“怎么了,突然看着我。”
“其实今天我有好好拜佛。”边月说:“那棵树上有很多红带子,灵安寺的香火又灵验,所以我也在树下许愿了。”
沈津辞问她许的什么。
边月一本正经地摇头,严肃地说:“暂时不能告诉你,等到愿望实现了,我就同你说。”
“好,那我等你告诉我。”沈津辞笑着,替边月掖好被角,嗓音清淡温隽,“已经很晚了,宝宝该睡觉了。”
边月眼带着笑意,“哪个宝宝?”
沈津辞捏她的脸,没舍得用力,轻笑着,道:“你。”
温皎夜里去找边月,被告知沈先生带着边月出去散心了,于是扑了个空,略显失落的回到了家中。
温永维却没有睡,一片昏暗中,他看见温皎回来,面色稍缓,柔声道:“皎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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