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说话做事讲道理,都险些忘了自己其实也会几分拳脚的,虽不笃定能对付谢琅,让他吃点亏还是没问题的。
得寸进尺久了,莫不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温鹤绵深吸一口气,冷冷垂眸睨着他:“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说跪就跪,要不要点威仪了?”
这个动作的尊卑含义在现代已经被无限弱化,可这里不是现代,而是书中的古代世界,幸好此刻没有外人在,否则还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温鹤绵看着这个骄傲的孩子长大,再清楚不过他的性格,无非是借此讨得自己心软罢了。
“我不在乎。”谢琅缓缓微笑,声音微低,“其实有时候,我宁愿你不那么清醒冷静。”
稍微糊涂些,都能让他抓住可乘之机,偏偏温鹤绵不是这样。
她站在一个绝对能拿捏谢琅的位置,清醒而冷静地思考着二人间岌岌可危的关系。
在温鹤绵说下一句话前,谢琅从善如流地起身:“我滚回去了。”
这句话正好应上了温鹤绵的前一句话,经他的口说出来,却没有半点侮辱的意思,反倒是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温鹤绵:“……”
还是低估谢琅的疯劲儿了。
幸好接下来相安无事。
温鹤绵静心看书,忽略了皇帝陛下那看过来昭然若揭的目光,安安稳稳度过了下午时间。
来喜偶尔进来送些茶点,满心欢喜,感慨着现在这模样可真好。
温大人回来了,陛下也不再像前几年一样死气沉沉的,皆大欢喜。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何时能成,到时再给宫中添位小主子,那就更好了。
来喜偷偷打算着,已经开始幻想光明未来了。
哪怕两位当事人还没有走到那步。
就这么安稳过了几日。
不知是不是警告的话起了效果,总之后面几天,谢琅都相当安分,除了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欲念,几乎不怎么对她动手动脚。
就是每晚窝在小榻上,确实看着有点委屈吧啦的。
温鹤绵克制着自己的心软,假装没有看见谢琅期艾的眼神。
依照惯性,她松口一次,日后就变成默认同意的了。
经验之谈,绝不可开先例!
她不知道的是,在宫中好似一片岁月静好的时候,陆子慎拿到批复好的奏折,陷入了沉默。
底下人见他面色严肃,战战兢兢询问:“陆大人,可是有何不对的地方?您说出来,我们都改。”
当今陛下厌恶世家,更重视身后毫无背景的官员。
而在这些官员中,陆子慎无疑是混得最好的一个——官至次辅不说,同那位逝去的帝师,也是好友。
“没有。”陆子慎眉头拧得紧紧的,站起身来,“你们继续,本官出去一趟。”
官员们忙应是。
陆子慎不仅自己走,手上还抓着那本折子。
他找上了叶照旋。
叶照旋也是重臣,身兼多职,忙得不可开交,见他找上门来,有点讶异:“稀客啊。”
陆子慎摆摆手,将手中抓着的折子给他看:“你看,这是陛下批复的。”
叶照旋翻来覆去地看了遍:“没问题啊。”
陆子慎问:“你不觉得,这字迹不太像是陛下的,而是……像温大人的。”
“你想多了吧……”说是这么说,叶照旋又怀着审视的心态看了遍,的确觉得和之前陛下的字迹不太同,他牙齿有点发颤,“可是温大人,你我都知道。”
陆子慎道:“只是坠落山崖,生死不知而已,况且没有找到尸骨,谁也不能说温大人就这么去了。如若是上天眷顾呢?”
“可她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在众人面前露面?”叶照旋想不通这点。
陆子慎目光悠悠,点他:“你知道宫中多了位主子的事吧?”
叶照旋点头:“自然,大家都知晓。你该不会是想说……”
他眼神陡然骇人起来。
陆子慎凝重地点头:“当年温大人失踪后,陛下伤心许久,又空置后宫三年之久,现下三年之期刚过,便立马带了人回来,如果不是巧合,那可能就正如你我猜测。”
“但是空口无凭。”叶照旋肉眼可见的焦虑起来,他定了定,“看来我们要想办法见见那位主子。”
陆子慎笑了:“再过月余,便是陛下生辰,且看到时会不会开宴,小心些,不要触了霉头。”
都是在御前当差的人,叶照旋知道轻重缓急:“是,不急。”
只要人不跑,他们就有确认的机会。
第134章 底线似乎在不断后退】
毕竟说什么只是他们的猜测,仅凭着这折子上的字迹,谁也不能说猜想就一定是对的。
要真说起来,陛下和温大人之间的关系,不可深想。
临走之前,陆子慎特意交代:“切莫声张,宫中既然没有传消息出来,我们也都当做不知道。”
“我知晓。”
二人聊了一通,收拾好心情,就此分开来,谁也没泄露端倪来。
不过混迹朝堂多载,想动点手脚做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还是行的。
众所周知,帝师离开后三年,陛下都没再过万寿节,礼部的人很识趣没提起这茬,只是不知为何,下一次上朝时,又有人站出来提起。
大家用看勇士的目光看着那人,以为这次他定要无功而返时,龙椅上坐着的人却点头:“朕允了,准备下去。”
让人意想不到的发展。
联想到宫中多了位主子的事,朝臣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这是三年过去,陛下终于决定走出来,改变改变了?
有人高兴有人忧。
他们无法谴责皇帝陛下的行为,毕竟过去这么久,确实该放下了,可温鹤绵从前栽培的下属们内心又有点悲怆,温大人终究要成为过去式了,怎么能让人不遗憾呢。
话题触及到故人,朝堂上诡异的一片安静,匆匆结束。
谢琅换下朝服回了偏殿,第一眼就看见坐在书桌后提笔写字的人。
就好像以前他无数次看到的那样,场景恬静安宁,仿佛中间一系列糟心事儿没发生过——当然那只是幻想。
谢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有人猜出太傅回来了。”
“?”温鹤绵狐疑地看过去,等他开口。
谢琅却轻描淡写撇开话题:“今日礼部上奏,预备举办万寿节,朕允了。”
温鹤绵知道谢琅三年没过生辰了,这次继续过,准是有几分她的原因,索性开门见山:“陛下准备做什么?”
“这是个好时机。”谢琅面带笑意,清润可喜,“含霜,你就当真不想回朝堂吗?”
温鹤绵乍然听他这么问,手下动作顿住了,敛着眼,看不清情绪:“不是不放我走吗,陛下又为何忽然这么说?”
“这不矛盾。”
不想说破时,两人能慢慢打太极,可谢琅对温鹤绵的情绪感知敏感至极,他如何猜不到她是在装不知道。
谢琅温柔地注视着她,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陪我一起出席,让他们见见你。”
温鹤绵被那目光烫到,不自觉地别开眼:“招呼也不打,突然出现,吓人吗?”
试想一下,传说中死了三年的人,冷不丁出现在面前,是件多惊悚的事。
谢琅不以为意:“他们总要见到你的。”
温鹤绵没给出答案。
谢琅体贴:“无妨,还有些日子,你慢慢想,不愿去就罢了。”
就此揭过。
谢琅说起另一件事:“国子监祭酒年前生了场大病,如今愈发力不从心,大抵有请辞之意。”
“许大人?”
温鹤绵记得这个小老头,对她态度还怪好,思想少有的先进,女学能顺利开设,有他一臂之力。
“若有病在身,确实不好为难他继续留在朝堂上。国子监……”
说到一半,温鹤绵猛然停住。
她这该死的习惯,怎么又开始关心起来了?
谢琅好整以暇:“太傅为何不继续说了?挺好的,朕想听听太傅是怎么想的。”
反应过来了,但没完全反应过来。
温鹤绵入了套,只能接着往下说:“国子监事务繁杂,人员众多,许大人若有心辞官隐退,还请陛下早日选好接任人选,提前交接,以防多生事端。”
这都不是主要的,要是换上个和许大人政见不和的官员,暗中使乱,才真的麻烦至极。
谢琅唇角勾起抹笑意:“去岁国子监新进了两位女学官,朕欲让她们从旁辅助。”
温鹤绵怔了下:“看来不用我说,陛下也早就打算好了。”
谢琅过了事事都需要她帮忙参考的年龄了,当初推广之时,想必已做好日后打算,毕竟是他亲下的圣旨,不好半途而废。
谢琅没有邀功,淡淡道:“我只是想,朝堂中多些女子,太傅会高兴。你那样决绝,不只是为了我吧。”
三年沉淀,谢琅较之以前更成熟,想得也更多,沉溺于伤痛时无暇在意,脱离出来,他比谁都看得清。
离开他是一方面,被局势所迫是另一方面,温鹤绵不做没价值的事,她一死,许多事都可以顺理成章推展,达成她所愿。
这点,温鹤绵否认不了。
“我很抱歉。”温鹤绵轻声叹气,“可如果重来,我仍会那样做。”
至少在做选择的那一刻,她没有后悔,而且现在说再多,也没办法反回去挽回了。
温鹤绵说完,紧接着听着帝王跟了句:“所以朕说吧,你好残忍。”
残忍而温柔。
温柔刀,刀刀割人心。
温鹤绵无从反驳。
谢琅很快调整好情绪:“无妨,含霜的每一面,朕都喜欢。”
含霜含霜。
温鹤绵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听自己的名字听到麻木,从恼怒到坦然接受,算起来没半个月时间。
底线似乎在不断后退,这样下去,很危险。
“宫人裁制的衣裳做好了,晚间我让人送过来,试试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不行就送回去改。”
谢琅话变多了,温鹤绵不开口时,他自己会找话题接下去。
温鹤绵觉得现在的衣裳也没什么穿不惯的,她不挑,心里想着事,点头:“嗯。”
谢琅注视着她美好的侧颜,笑而不语。
晚间果然有宫人送了一大堆衣裳来,来喜指挥着人进殿一一摆好,温鹤绵简单扫了眼,华贵的简约的都有,制作工艺精良,完全不像是赶制出来的。
她上身试了几件,尺寸正合适,用不着送回去改,来喜这才让那些好奇的宫人回去。
“温大人见谅,宫中就您和陛下两位主子,这些宫人初来乍到,掩不住有些好奇。”
温鹤绵扬眉,是有若无地扫了眼外面的天色:“没事,我不在意。”
“行。”来喜打完圆场,正要告退,忽然听到温鹤绵开口。
“陛下呢?”
谢琅黏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性子也死倔死倔,在小榻上睡着委屈都绝不肯回自己屋子,往日这个点,早该在温鹤绵面前刷存在感了,今日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着实怪异。
来喜笑容无异:“陛下白日里累着了,奴才过来时,陛下已经歇下了。”
温鹤绵指尖微蜷:“……是吗?”
习惯了能在这个时候看到人,突然改变,居然有点,不习惯了。
第135章 “没有不喜欢你,只是……”】
一个习惯的养成只需要21天,可后面想要戒断,花费的时间却远远要比这长,
谢琅确实处心积虑,并在无形中触摸到了科学的真谛。
“温大人,若是无事,奴才就先退下了?”
来喜看温鹤绵疑惑完后就不再说话,小心谨慎地询问。
“等等。”温鹤绵又不是真傻,她发问,“陛下到底是不是歇下了,来喜公公,你想好再回答。”
不是温鹤绵故意威胁人,在宫中,思考的方式不能依照惯例。
来喜主动说是不行的,温鹤绵只能换位,逼问,事后再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
“这……奴才真不能说。”来喜面上十分为难,他支支吾吾的,“陛下、陛下就在殿中歇着。”
懂了。
温鹤绵起身:“那我自己去看。”
来喜如释重负,连个象征性的阻拦都没有,急匆匆跟在她后面,主打一个放水。
距离不远,绕过几个弯就到了。
温鹤绵见到了第二个老熟人。
霍平把守在门外,看过来的视线相当复杂,怎么说呢,温大人换回女装,和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的感觉。
“霍大人,你也要拦我吗?”
温鹤绵问。
霍平胆子可比来喜大多了,利落让开:“请。”
旁边值守的禁卫军也赶紧跟着统领让开了一条道。
来喜到这里就不敢继续跟着了,温鹤绵顺利上前推开殿门,进去后又立马关上,里面光线不怎么明亮,稍微费点劲还是看得清。
浓重的异香扑面而来,比温鹤绵曾在御书房闻到的还要浓,她没听到动静,强忍住要咳嗽的欲望,轻声朝里走去。
不多时,她看到了伏在床榻上的身影。
对方似乎是被魇住了,方才外面的动静都没注意到,呼吸也格外沉重,一阵一阵的,让人瞧着有点心惊。
幽微的烛火跳动下,温鹤绵轻轻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太大声:“谢琅?”
叫了一声,没有反应。
她只好继续朝着那边靠近。
待至跟前,总算看清楚谢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眼睛紧紧闭着,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嘴里似乎还不停嘟囔着什么,不过声音小又迷糊,听不大清楚,他身体蜷缩着,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孩童,将温鹤绵的回忆一下子就拉回多年前初见的那个雪天。
彼时瘦弱可怜的孩子,也是这么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甜香的梦。
她抿了下唇,顾不得多日以来二人之间的怪异氛围,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同时又试探性的叫了声:“谢琅,你还醒着吗?”
额头确实有点发烫,温鹤绵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应对的方法,正准备将手撤回来,猛然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抓住,把她往床榻上扯了扯。
饶是提前有防备,也没能抵住绝对的力道。
温鹤绵一个俯身,对上了双带着猩红血丝的眼。
对方似乎艰难辨认了她几息,眼底神色痛苦极了,仿佛带着某些晦暗不明的情绪,半晌后喘着粗气:“温、鹤、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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