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两父女,帝师温和从容,淮陵王却严肃凶悍,身上气质截然不同。
或许是学了那位江淮出身的王妃?霍平没见过,不太清楚。
希望陛下能谈妥吧,否则诸后事宜,恐怕不好商量。
霍平一脸担忧地送温乘渊进入了太子殿,他瞧着那背影只觉得杀气腾腾,心中忧虑更甚,拉过旁边的属下吩咐:“都往外撤一圈,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贸然过去。”
有帝师在,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事,陛下的家事不宜掺和。
在温乘渊进入太极殿之前,谢琅帮温鹤绵整理好了衣襟,自己则到一旁正襟危坐。
温鹤绵好笑地注视着他,眼见着在她爹踏入殿门时,皇帝陛下的脊背下意识挺了挺,带着莫名的紧绷。
过年后温鹤绵走得匆忙,温乘渊本就有所心疼,进入殿中的第一时间,也是将目光往温鹤绵身上扫,在确认她状态良好后,才抱拳低头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这是温乘渊第一次见自己女儿辅佐的少帝。
小皇帝生得俊秀,穿着龙袍,发束金笄,煊赫显贵,身形也板正挺拔,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冷漠收敛于骨子里,眼神倒是矜傲,不过在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后,莫名矮了截。
呵!
想到自己这次匆匆赶回来的原因,温乘渊就觉得心中窝着一股气,因此在说话时态度算不上特别好。
面对扑面而来的怒火,谢琅神色未变:“大将军免礼,请坐。”
淮陵王不仅是淮陵王,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守边大将军,呼前者代表君臣亲疏,呼后者早表明了谢琅对他的敬重。
温乘渊对谢琅这态度勉强算满意,至少不像他那个皇帝老子,冷哼一声,没跟他客气,自己找了距离温鹤绵最近的位置坐下。
他开门见山:“微臣在边关听闻,陛下掳了民女入宫,竟没想到是吾女。”
温乘渊盯着谢琅,满眼冷意:“含霜年少登科,是陛下太傅,纵为女子,臣私以为,也有辅佐之功。何至陛下如此折辱,将含霜囚在宫中?”
普天之下,敢这么和皇帝说话的,恐怕除了温鹤绵,也只有她爹娘了。
温鹤绵在一旁看着,没出声。
谢琅是该被好好教训教训。
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让他自己去解决。
听出温乘渊语气中的斥责,谢琅态度放的很尊重,没有了平日里在大臣们面前冷漠专断的样子,显得很真诚。
“大将军息怒,此事确实是朕的过错。朕见太傅归来,一时喜不自胜,才做了此番举动。朕倾心于太傅……”
“倾心?”温乘渊打断他,神情又起微妙变化,“那陛下可知,含霜是你的老师?古往今来,礼义廉耻,尊师重道,都是国之根本,陛下可曾想过,天下人会如何看您,又会如何看含霜?”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偏偏谢琅是一国之君,他所作所为,皆要考虑到江山社稷。
很尖锐,也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谢琅面不改色,直直迎着温乘渊的目光,声音郑重:“大将军所说,朕定然会处理好,不叫非议落到太傅身上。朕尊重太傅的选择,还请大将军对朕多几分信任。”
温乘渊并不是会轻易动摇的人。
“陛下今日年轻气盛,自然肯定,等来日见过百花争妍,再如何想,微臣不得而知。”
他语气缓了几分,态度依旧冷硬。
“微臣守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陛下体谅,让含霜同微臣回府。”
小皇帝就是个倔性子,眼见说不通,女儿温乘渊是一定要带走的。
留在宫中,不清不楚的,像什么话!
谢琅沉默了半晌,他往温鹤绵的方向看了一眼,按捺住心下的焦虑,最终松口:“好。”
温乘渊:“多谢陛下。含霜,走吧。”
亲爹盯着,温鹤绵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她轻轻朝谢琅摇了下头,接着赶紧转身,跟上了温乘渊的步伐。
父女俩一路冷凝的回到了府中。
温乘渊挥退了前来奉茶的下人,坐在主座上,神情软下几分:“含霜,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温鹤绵似乎没有想替谢琅辩解的意思:“就是您所见那样。”
“当真如此,你还会顺了他的意,留在宫中不成?”
温乘渊低头撇了撇茶碗中的浮沫,一脸看透她的样子:“我和你娘早就想过,当初你离京肯定与小皇帝有更深的关系,就是这?”
瞒是瞒不过了,温鹤绵牵了牵唇,点头:“如您所见。”
“我就说皇室没一个好东西,先帝混账,他也是。”
换做任何一个人心悦自己的女儿,温乘渊都高兴,都乐见其成,毕竟自己的女儿属实优秀。
唯独不能是小皇帝。
觊觎自己的老师,更是过分的将人囚禁在宫中,日后还会干出什么……
温乘渊啜了口茶水,旋即不轻不重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看向自己女儿的眼神讳莫如深。
“含霜,你实话告诉爹,你是对小皇帝有意?还是舍不得,便一味心软放纵?如若是后者,爹无论说什么,也是要把你带走的。”
第157章 “……偷情吗?”】
温家和皇室的关系虽然一直以来都挺好,但不怎么执着于结亲,温乘渊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受委屈。
便是违逆圣意又如何?温乘渊敢孤身回京,就不在怕的。
“霜儿,你首先是爹娘的女儿,其次才是小皇帝的太傅,他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不需要你再顾忌。你认真想想。”
温鹤绵垂下眼,温乘渊方才所说的几句话都在她心中回旋,不断冲击着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
扪心自问,她真的对谢琅无意吗?
从年少之时起,他们就相依相伴,亲密更胜父母亲人,而从某一刻开始,谢琅转变了念想,想要成为她的伴侣。
甚至离开了三年,他们都默不作声惦记着对方。
见到那些为自己保留的东西,温鹤绵无疑是感动的,所以迟疑、犹豫。
这是情爱吗?
温乘渊已经有了答案,他轻叹了口气:“爹不想做恶人,可皇帝终究是皇帝,日后他变心,还有三宫六院等着他,皇帝选秀纳妃,天经地义,大臣不会因此而谴责帝王。爹只忧心……你会被受伤。”
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谁愿意将女儿送进后宫那种吃人的虎狼窝?
他们温家更不需要。
更别说温鹤绵在朝堂上颇有建树,年纪轻轻便位居太傅,有攘除奸臣、肃清朝堂之功,入了后宫,便是白白磋磨年华。
“况且,就算爹说的这些,你们都能克服。那你往后是与他做君臣,还是做夫妻?”
温鹤绵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多年,来到这个世界身份也尊贵,未曾受过太多苦,纵然明白时代对于女性的苛刻,可却没有亲身经历过。
温乘渊比她看得更深,看得更远,更不愿她受到伤害。
温乘渊句句说到她心中。
良久,温鹤绵开口:“爹,你说对了,我对陛下,的确有意。”
“如若我不愿,皇宫困不住我,他也留不住我。”温鹤绵声音缓缓,却像是认清了什么,陡然变得轻松起来,“我是心甘情愿被他留下来的,或许早在三年前,我就该认清,他是不一样的。”
如同拨云散雾般,温鹤绵慢慢理顺了自己的心情,就像三年前,她选择离开时,一样的毫不犹豫。
“他与先帝,不同。”
温鹤绵当然知道,就这一句,不足以让温乘渊放心,于是接着往下说。
“女儿亲眼所见,定比旁人评述来得更真,再者他这些年励精图治,克勤克勉,除却名声差些,确实可以称得上一位贤明君主。至于他日后变心……”
温鹤绵安静一瞬,倏然笑道:“倘若有此,女儿绝对不会留恋。爹娘了解我的性子,难道还不相信吗?”
温乘渊大笑:“自然是信的!”
“君臣和夫妻……”
温鹤绵以前还探讨过这个问题,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她斟酌半晌:“君臣相得也好,举案齐眉也罢,他敢明目张胆暴露自己的意图,肯定就做好准备。对我而言,无甚区别。”
温乘渊心头有点不是滋味:“夸他的话倒是不少,那小皇帝瞧着就是个白里透黑的,你恐怕被他忽悠了不少次。”
温鹤绵哑言。
还真是。
要不怎么说过来人是过来人呢。
“爹和娘是管不了你们了。”
温乘渊顿了下,神情有点唏嘘。
“但就像当初爹和你说的,只要当下不悔,就不要过于苛责自己。爹娘老了,可尚有余力护你一程,受了委屈,尽管说便是。”
“嗯嗯。”温鹤绵笑着点头。
此番事了,温乘渊言尽于此。
温鹤绵好奇另一个问题:“爹,你从什么地方得到的传信?”
王府这边没传信,肯定有人暗中作祟。
“料是京中某位藩王,藏头藏尾的宵小之辈,怀着挑拨心思。”
温乘渊只是离京多年,又不是不清局势,纷争见多了,心中有数。
范围不好锁定,那些个藩王或多或少心中都有小九九,温鹤绵盲猜一个嘉王。
“正好我也想趁此回来看看,待过了端午再走。”
温乘渊回来主要是为了传达一个意思——他女儿身后是有靠山的,想要暗地里动手,最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起温家的报复。
温鹤绵心头咯噔一声,顶着父王似笑非笑的眼神,复杂应下:“好。”
温乘渊但笑不语:“这几日你也好好留在府中,小半年未见,我们父女俩多叙叙旧。”
小皇帝狼子野心,温乘渊才不愿让女儿待在宫中。
看得出是对谢琅十分不满了。
温鹤绵忍住到口的话,再次点头:“好。”
希望谢琅能忍得住。
……
淮陵王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
据说淮陵王先是马不停蹄的进了皇宫,随后又带走了帝师,行径十分简单,不禁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对前些日子的传闻不满……亦或是更深的,对天子不太满。
早年温家和皇室的秘闻少数人还知道,有人欢喜有人忧,都在放眼看着会不会再起波澜。
不论外界如何说,王府上下是一片欢喜,尤其是年龄稍微大点的路叔,看到温乘渊回来,激动得险些掉眼泪。
叫上亲近的人聚了桌,大家高高兴兴吃过晚饭,温乘渊忙着和路叔叙旧,温鹤绵瞧了眼,决定回房看会儿书。
房间里看似没有谢琅的存在,实则处处都是谢琅的痕迹,温鹤绵看书看到眼睛发酸,揉了揉准备睡觉。
她是清楚,父王这几日绝对不会放她进宫了。
刚洗漱完放下帕子,耳畔听到商户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温鹤绵眼睛一眯,觉得暗卫应当不至于把刺客放进来。
下一刻就只听吱嘎一声,窗户大敞开,来人身形灵活往里一钻,反手不忘带上窗,很顺畅地进了她的屋。
皇帝陛下可能生平从未如此小心过,他望过来,正正对上温鹤绵错愕的目光。
盯着那身夜行衣,温鹤绵罕见的头疼加不理解,眼神微妙:“陛下,你觉不觉得你这模样跟来找我偷……”
发觉不对,温鹤绵紧忙止住话头。
谢琅却听全乎了,眼底含笑,神色幽幽:“含霜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偷什么?……偷情吗?”
第158章 谢琅是懂得怎么收买人的】
温鹤绵:“……”
温鹤绵怕他再说出更多不堪入耳的话语,眉心跳了跳,开口问:“陛下大晚上的不在宫里歇息,溜到王府来,是嫌自己精力太盛了吗。”
当皇帝辛苦,谢琅就是再勤勉,不上朝时也可能要批上四五个时辰的折子,不休息好,迟早要把身体拖垮。
谢琅眼神直勾勾的,半点不窘迫:“你不在,睡不着。”
温鹤绵好笑:“我还有安眠的作用不成?陛下,太医说你的头疼之症在渐渐缓解,你要早日习惯,才能好得快。”
温鹤绵选择跟着温乘渊回府,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谢琅对她依赖性太强,不见得是件好事。
这是心理疾病,要依靠他自己去克服。
谢琅拒绝:“不要。”
说完这话,谢琅也没有要走的样子,就站在窗边,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她。
似要看谁耐心更足。
温鹤绵对他这种孩子气的举动感到哭笑不得,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威严冷漠,在她面前却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可怜巴巴缩起锋利的爪子,万分期待被她留下来。
刚想开口说什么,门外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霜儿,还未歇下?”
温鹤绵听到了她父王的声音,瞳孔微缩,赶紧应了声:“嗯,我方才在洗漱。”
“这就好。”温乘渊停在外面,没有进来的意思,语气听不出异样情绪,“暗卫告诉父王,看到只老鼠往这边来了,没进你房间吧?”
温鹤绵:“……”
谢琅:“……”
很难不怀疑在内涵什么。
温鹤绵捂了下唇,声音淡定:“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温乘渊念叨了几句,像是单纯只是为了来说这话,目的达到后,就打道回府,“早些歇下,父王先回去了。”
说着说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看来是真走了。
暗卫毕竟是王府的暗卫,他们纵然不会拦着偷偷前来的皇帝陛下,却有职责告诉另一位主人,温乘渊想要传达的意思也是——他知道谢琅在这里。
身为老鼠本人的皇帝陛下到底是收敛了点,他主动提出:“我睡小榻上。”
温鹤绵的房间完全是依照她自己的喜好布置的,小榻要比宫中更加宽敞舒适,和张小床差不多。
她看了眼,点头:“行。”
如此一来,好似回到了他们刚重逢不久的时候,只是这次没有锁链,听着屋子里另一道均匀起伏的呼吸声,温鹤绵很快陷入了睡眠。
翌日再醒来,房间里已经没了谢琅的踪影。
今天不上朝,温鹤绵没赶时间。
出去的时候,温乘渊正好晨练回来,天热,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他不怎么在意地一抹:“去吃早饭。”
对于昨晚的事,温乘渊看破没戳破,他的女儿,可比任何人都更有主意,既然做了决定,自会把握好分寸。
温鹤绵心头暖暖的,和温乘渊一起吃过早饭。
然后还没聊上几句,就见青云从外面进来:“王爷,小姐,宫里来了人,但他们没停留,只是送了东西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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