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雪,映入眼帘的都是雪白,寒风吹来,冷得人发抖,她体弱畏寒,冷不丁便打了个哆嗦,正要加快脚步往外去,忽然听到耳边传一阵匆忙脚步声,转过拐角,险些与人撞上。
“……郡主!参见郡主!”
几个宫人率先认出了她的身份,手忙脚乱后,仓惶向她行礼:“还请郡主恕罪,奴婢们方才在追偷东西的小贼,这才不小心冒犯了……”
温鹤绵认得这几个人,是淑妃宫中的,行事一向如此莽撞。
她掀了掀眼皮,无声朝某处一瞥,忽然来了兴趣,不咸不淡将那几个宫人打发了,这才朝着一贯树木后而去。
片刻后,对上双黝黑的眸子,眉梢微弯:“小贼?”
前几日刚落雪,地上已覆上薄薄一层,天气愈发寒凉,冷得人浑身都发颤,尤其是温鹤绵,每到这种日子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漏了风。
但也因此,显得小孩身上的衣裳愈发单薄,可怜地裹在身上,小脸上不知沾了哪里蹭上的灰,手上抓着几个糕点,漆黑瞳仁无声注视着她,像只狼狈的小狗。
听见她的话,手指难堪地蜷了蜷。
这反应,很奇怪啊。
温鹤绵眯了下眼:“你以前见过我?”
这样的小孩,一看就是很警惕的,然后在她靠近后,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也没有逃避,足以说明——他相信她。
那么这种相信,又是从何而来呢?
“嗯。”小孩浑身紧绷,终于给出了回应,他小声解释,“他们不给我吃的,我只能这样。”
好似为了验证他的说法,话音刚落下,小孩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他饿得发慌,但当着温鹤绵的面,莫名又有点不好意思吃东西。
温鹤绵不认为他是被送进宫的孩子,瞅着那略微有点熟悉的眉眼,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你是……小皇子?”
说来也好笑,顺帝子嗣单薄,将姜梧与她的孩子送进冷宫后,就再也没有新的孩子诞生。
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丹药吃多了坏身子,偏他自己不信,还做着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美梦。
丝毫不管大昭被他给祸害成什么模样了。
别说,得到回答的温鹤绵是有点惊讶的。
她无意去打听这些皇室秘闻,还以为当年那个小家伙早就没了,结果没想到还活着,只是看着过得依旧不怎么样。
可以料想,一个生母亡故,又生活在冷宫的孩子,自然得不到多少关注。
没被这宫中的嫔妃给想方设法弄死也就罢了,指望着有人给他送饭,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
时局所迫,怨天不尤人。
“原来是你。”温鹤绵低低叹。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她抓住了小孩的手,冰凉的感觉冻得她一激灵。
小孩敏锐察觉到,就要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随即被她抓得更紧,嗔怪地看过去:“放心,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
他抿抿唇,对上那双清亮带笑的眼眸,一时之间有些发怔,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解释时机,想说自己不是那么想的。
温鹤绵带着他来到了自己在宫中的暂居之处,偶尔待的时候比较久,她就会在这里小憩一番,平日里也没人来。
“你手中的糕点碎了,尝尝这些?”
温鹤绵拿出的都是些能久放的小点心,卖相不知比他手中那几块好上多少,甜滋滋的味道,让腹中饥饿感愈发明显。
到底年龄小,又遇到认识的人对他展现善意,小孩松开自己的手,顾不上擦拭干净,就去拿她给的糕点吃,塞进嘴里只觉香甜,一口接一口,直到有所缓解饥饿才停下。
只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温鹤绵还看着。
遂僵硬抬头,想看看温鹤绵是什么反应。
温鹤绵倒不嫌弃,只是好笑之余,觉得有点怜惜。
还是个皇子,这么点大,在宫中活得连下人都不如。
“你……”
“你叫什么名字?”
后一句话是温鹤绵问的。
小孩见状,连忙停住自己想说的话,转而道:“我叫谢琅。”
“好,谢琅。”温鹤绵眼底笑意愈深,她递过去一条帕子,示意他擦擦。
小孩接过那条雪白的帕子,如云似的,有点舍不得弄脏,只愣愣盯着。
温鹤绵见他不动,只好自己动手,拿过帮他擦了下,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他脸上的哪里是什么灰,而是尚未散去的淤青。
她神色陡然冷下来。
谢琅却以为那是她对自己反应的不满,回过神来,小声开口:“你帮了我两次,我以后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声音稚嫩,神情却认真。
没记错的话,小崽子现在也才七岁,刚失去母妃没两年,已经学会了该如何自己挣扎着活下去。
她叹气:“不用你报答。”
“这里算是我的地盘,你以后可以歇在这里,不过要注意避着外人,等回头我差暗卫给你送些保暖的衣裳被褥来……”
她说了一大堆,小崽子不仅没有放松,神情反而更凝重了,记挂着恩情,犹犹豫豫问出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就当我善心大发吧。”
温鹤绵笑笑:“就算想要报答我,你也要先长大再说,对不对?”
温声细语,哄人似的。
小崽子红着脸点点头。
第229章 番外2:傀儡太子】
于是从那天开始,谢琅在宫中拥有了自己可以栖息的一隅之地。
温鹤绵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让人偷偷为他送来了暖和的衣裳和被褥,还有些可以保存很久的吃食,就算被宫人遗忘,也至少确认饿不着他。
但要说有多关注呢,那倒也不至于,毕竟宫中事务纷杂,温鹤绵不乐意应付,每次进宫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也照料不了谢琅太多。
年岁再稍微大些时,谢琅就会找时机自己偷偷躲在学堂外听课,这样虽然麻烦了些,至少不会被他的几位皇兄找麻烦。
偶然一次被温鹤绵注意到,再下次进宫时,她怀里就揣了书,还有些字帖,让他可以跟着上面临摹学习。
自小没怎么接触过温暖的小皇子望着她,一双小狗似的眸子悄无声息盈了泪,眼尾红红,可怜又可爱。
温鹤绵没有兄弟姊妹,也不常和京中那些贵女接触,起初只是举手之劳的善意,到如今有了几分上心,再看这小崽子的目光,就略微不同了。
就当养个弟弟也不是不成。
不过这想法才刚起,当日回府就被娘亲叫到房中去谈话了。
“含霜,你和娘仔细说说,对那小皇子到底是什么看法,就这么一直暗中帮扶着?他到底是皇子,你不该牵扯进去的。”
身为他们捧在掌心上的女儿,温鹤绵一出生就是郡主,就连含霜这个封号,都是细心挑选过的,但平日里很少叫。
说到最后,秦宜面上神色严肃起来,目光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最是明白其中弯弯绕绕。
温鹤绵有主见,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站不住脚,顿了片刻,慢慢道:“娘亲,就不能让他当太子吗?”
几位与她接触的皇子中,大皇子蠢笨无能,二皇子贪婪好色,三皇子野心过甚……也就谢琅这个年龄最小的,像条狗崽子似的惹人怜。
在他很小的时候,她就阴差阳错救他一命,如今接触下来还算不错,确实起了点异样心思,在秦宜面前才被点出来。
温家始终在,只要想到以后是那种货色上位,温鹤绵都觉得难以言喻。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找位自己满意的君主。
秦宜静默许久,语气略带惆怅:“能是能,很难。”
难为她女儿在众多歪瓜裂枣中挑出一个勉强还能看的,只是朝中这局势,谁看了都头疼,想要力挽狂澜,恐怕有得难。
可偏偏……
秦宜温婉的目光中带了些许遗憾,抬手稳稳落在温鹤绵肩头,轻轻拍了拍:“为何你不是……男儿身呢?”
只有亲身体会过,才会有这样的感受。
她的女儿,在初开蒙时,就对各类典故十分感兴趣,后来再大些,朝廷上的局势也能说得一二,其见解之深刻,就连教书的那些先生也叹服,称为大材。
就偏偏因为女儿家的身份,没法子入朝科举,想想都难过,可这世道便是如此,一日不得到改变,女子就永远只能站在男子身后。
温鹤绵并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话,她目光平静地和自己娘亲对视:“倘若我不去试试,怎知永远无法改变呢?”
“你呀你!”
从话出口开始,秦宜就深知,自己改变不了温鹤绵的想法了,她嗔怒地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心,到底舍不得说重话。
她最后只深深叹了口气,告诫:“别把自己搭进去。”
温鹤绵弯弯眉:“娘亲放心,不会的。”
生在温家,让她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自然不愿日后囿于平庸,说是为了她也好,说是为了她爹娘也好,她希望大昭能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变好的前提——首先拥有一位贤明的君主。
于是在温鹤绵再一次进宫后,看着坐在她面前乖乖捧着茶盏喝水的小崽子,她温和笑着开口询问:“小殿下,你想不想,从冷宫中出去?”
温鹤绵少有这么叫谢琅的时候,以往也总是含着纵容般的调侃,像是真的在养一只听话的小狗。
谢琅怔了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后,眼睛猛然亮了:“想!”
他恨极了那些构陷他母妃的人,恨极了自己弱小任人宰割的处境,从前不是他不想,而是对比活下去,他无力去想更多。
温鹤绵无异于直接将这个机会摆在了他面前。
“既然想,那就要做到最好。”
小崽子眼里一股光,有野心,也有欲望,但不会像他的几位皇兄一样,让人觉得厌恶,恰到好处的锋芒,很是讨喜。
温鹤绵支着下巴,为他讲述目前的局势:“你的几位皇兄正忙着窝里斗,应当不会注意到你,朝中太乱,暂时待在这里也不是件坏事。”
最主要的是,在漏成筛子的皇宫中,人烟稀少的地方,更适合他们动手脚。
不管温鹤绵说什么,小崽子都紧绷着一张脸认真听着,他并不敷衍,显然是在很用心的,将这些记在心里。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中,谢琅拥有了耐心细致教导他的温鹤绵,不用再偷偷蜷缩在学堂外,有一点没一点的听着。
加上他年岁尚小,正是学武的好年纪,跟着温鹤绵身边的暗卫学习,也能比划得像模像样,看得出日后是个文武双全的好苗子。
说是冷宫,其实又不全然是冷宫,刨去以前被人欺凌的日子,谢琅算是无忧无虑过了两年多。
直到他十岁,宫中惊变,几位皇子相继因为各种原因过世,终于有人将目光放到了他身上来。
那人正是当今内阁首辅,宁贺褚。
事实上,如果不是宁贺褚提起,众人早就遗忘了,冷宫中还有这么位小皇子,他存在感太低了,甚至根本想不通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宁贺褚在这个时候将人推出来,不是真的为他打算,更像是想扶持一个傀儡,为自己所用。
“成为傀儡太子,是你踏出的第一步。”
温鹤绵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小崽子,他依旧瘦巴巴的,这是他们商量之后刻意控制的结果,意在扮猪吃虎,放松外人的警惕心。
“待到今上西去,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将名正言顺。”
第230章 番外2:你一定要等我】
说实话,温鹤绵没想到那几位皇子会自己把自己斗死,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他们省事了,至于宁贺褚,则是第二步。
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傀儡,而谢琅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出冷宫的机会,双方各有打算,互相暗地里算计,至少是维持着明面上的平衡。
有了这重身份,想要将权力往谢琅手中塞,就简单多了。
温鹤绵虽碍于身份原因,无法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但她私下里招揽了不少幕僚,即便在科考的举子中,成绩也尤为出众,悄无声息便渗透到了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只等某日他们一声令下,这些人便都可为他们所用。
顺帝从前就没多在意过谢琅,不然也不会任由他在冷宫中被人欺侮那么多年,连死活都没顾问过。
他向来只在乎自己,孩子们的离去也没能激起他半分伤心,也就是在迫于无奈将谢琅封为太子时,才多看了这孩子一眼。
只一眼,他消失了多年的危机感就被唤起,直接告诉他——这孩子不是什么弱小无辜的软蛋,而是蛰伏的野兽,真正能将人扒皮剥骨的那种。
不过他忘了,他早就不是曾经刚刚坐上龙椅时叱咤风云的帝王了,才刚一抬手,就只觉一股心火上涌,嘴里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让他颓然跌坐在地上。
“看来陛下很喜欢小太子。”宁贺褚悠然迈着步伐,从屏风后而来,言笑温和,“激动得都站不稳了。”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谢琅,随口吩咐:“将小殿下带下去。”
说完后,就有宫人上前来,想要抓住谢琅的手,被他机敏地躲开,眼神中满是警惕:“我自己会走!”
宁贺褚耸耸肩,对此没说什么。
那日过后,谢琅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顺帝的消息。
又过了几日,京城开始飘雪,雪势眼见着越来越大,前朝一片吵吵嚷嚷的时候,冷不丁的,宫中丧钟敲响,悠扬古朴的钟声被风裹挟着传遍整个京城,大家面色一白,纷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喜大普庆,顺帝终于在这个隆冬实现了他的愿望,得道升天了。
年仅十岁的小皇子即位,荣登皇帝宝座。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关于帝王与权臣之间的争斗才终于开始。
当小狼崽子终于不再按捺着自己,露出獠牙时,宁贺褚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看错了眼。
除了温鹤绵招揽的幕僚以外,还有部分或坚定或不坚定的保皇党全部被她在暗中联络起来,成为了这位年轻新帝身后的底气。
万幸,他有能力有手腕,也担得起这份信任,懂得如何收揽人心,也懂得该如何将权力拿回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悄无声息从漩涡中退出来的温鹤绵表示很满意。
没曾想当初大胆一试,竟真让她选出了个明君来。
如此一来,既不用担心大昭江山就此毁于一旦,也能为那些远在边关的将士提供更好的保障,让他们有足够的力气和信心去抵御外敌,打退蛮族。
“陛下做得很不错。”
温鹤绵由衷夸赞。
他们在宫中相互陪伴了那么多年,温鹤绵亲眼见着那么小点的崽子长成如今模样,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满足,毕竟也算是她养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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