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个多月前,安小六和狗哥在开封地界救下的朱家小公子,火孩儿。
安小六笑了笑:“小公子,你怎么来了?”
火孩儿笑嘻嘻道:“我姐姐从家里偷偷跑了,我爹爹焦头烂额,正四处托人找她,我怕成了我爹的出气筒便来投奔六姐姐了。”
安小六吓了一跳:“那你来我家你爹可知道?”
火孩儿撇撇嘴:“当然知道,我才不会像我姐姐那样偷跑呢。”
他似乎对亲姐姐撇下自己的行为极其不满,说任何话都要带上一句,引得朱家的下人不断干咳。
安小六佯装没有听到火孩儿对亲姐姐的控诉,微笑道:
“我家情况如何小公子也知道,我怕小公子住着不习惯……”
安小六家环境也不差,凤阳城前车之鉴,安小六特意选了一处阳光灿烂、靠着学堂近的地方。
但对比朱家的豪宅那可就差太远了。
火孩儿“咯咯”笑起来:“六姐姐是怕我睡不开吧,我也想到了,我才不要和狗哥哥睡一块呢。”
“那小公子是要――”
却在这时,跟在火孩儿身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狗哥闷闷道:
“他把隔壁买下来了,以后就是咱家邻居了。”
朱家小公子好生讨厌,明明自己有姊姊,却要缠着我的姊姊。
狗哥心情都不好了。
安小六也很震惊。
买下来了?居然买下来了?!
“隔壁没想要搬家吧……”
安小六喃喃道。
这条街挨着金陵城很有名的学堂,若没有富贵儿的帮助,安小六这个外地人是绝对找不到这个地方的。
火孩儿很快揭秘:“我给了他们十倍的钱,他们一家今早就搬走了,连家里东西都不要了,生怕我反悔。”
安小六几乎要跪了。
这就是有钱人家养孩子的方式吗?
偌大的宅子说买就买了?
得了阎铁珊一盒子银票,自以为告别“穷鬼”身份的安小六再一次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不过接下来火孩儿又道:
“我这次来除了躲我爹,还有另一桩要事在身。”
火孩儿从怀里掏出一张金灿灿的请帖,递给安小六:“我爹有个老朋友生了怪病,重金广招天下良医,我爹推荐了六姐姐,对方开始还不乐意,岂料第二天就变了脸,来我家又是送礼又是送钱,好话说尽让我爹在六姐姐面前美言几句,我爹哪来的那个面子,只能过来求我。”
火孩儿人小鬼大的说完,又道:
“那家人有钱得很,但反复无常的态度令人生厌,六姐姐愿意治就治,不愿意治就不治,我爹爹也说大夫和病人是讲究一些缘分的,让我把决定权交给六姐姐。”
安小六打开请帖。
落款人姓……
“华?”
安小六想了一圈,想不起江南哪个富商姓华。
她当年讨饭时也曾游历江南,对江南巨富如数家珍。
无论是花家还是朱家都是很好的人家,门房十分善良,还给了她米饭。
火孩儿道:“是华玉轩现任当家人华一帆的父亲,华玉轩是东南一带有名的古董商,前些年我爹过寿,有人送他一副王右军的字,华一帆远远看了一眼就说是赝品。”
“然后呢。”狗哥好奇地问。
火孩儿得意洋洋道:“当然是赝品啦,因为真品一直在我家收着呢,上面还有我姐姐吃油饼沾上的油渍。”
安小六沉默,我要是和狗哥一样是个半文盲就好了。
我不该知道王右军是谁的,我要是不知道,此时一定会更快乐。
“我讨厌有钱人。”安小六在心里对富贵儿说。
富贵儿发出一声抽噎,一哽一哽道:【“我也是。”】
安小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动身去一趟东南。
她本来以为谢烟客不会同意安小六带狗哥去的,没想到谢烟客竟然同意了。
狗哥说:“谢伯伯嫌金陵太热了,想回摩天崖避暑,他让我学泥人上的功夫,不会的问姊姊。”
谢烟客自从知道大名鼎鼎的凤阳瘟姬就是安小六,对安小六的师承也算了解,觉得她指点狗哥应该绰绰有余。
安小六有些奇怪:“谢前辈教你功夫,对你教导十分用心,你怎么还喊他伯伯。”
依谢烟客对狗哥的用心程度,狗哥唤谢烟客一声“师父”绝对不亏,小少年一直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孩子,一直固执的喊谢烟客“伯伯”,倒不知是什么原因了。
狗哥说:“谢伯伯当初要我学武提过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不可以将他的功夫教给姊姊。”
安小六没有插嘴,因为她知道有一就有二。
谢烟客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并不过分,看来是其它要求触及狗哥底线了。
“谢伯伯的第二个条件是我此生不可以忤逆他,我觉得我做不到,因为我不可能事事都听他的,所以我没办法做谢伯伯的徒弟了。”
安小六忍俊不禁:原来如此,竟是这么个理由。
她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
“这次从东南回来,我们去一趟摩天崖,我在山下等你,你上山好好与谢前辈聊聊,定下来师徒名分,谢前辈不会难为你的。”
“那我要怎么说呢。”
小少年稚气未脱的小脸茫然地望着姊姊。
安小六暗道:傻小子,谢烟客何等狂傲,你不肯叫他师父,他却肯一直指点你武功,显然已经做了让步,你给他个梯子他自然就下来了。
可这话安小六却不能直白地讲给狗哥。
因为她知道谢烟客最看重狗哥的品质就是真心实意。
见多了尔虞我诈的江湖人,只有狗哥这样的傻小子,才会让谢烟客这样的老江湖真心接纳。
安小六慢慢道:“用心去说,没有什么比真心更难得的,谢前辈会理解的。”
烈日骄阳。
骡车慢悠悠走在荒凉的官道上。
小少年将刚刚编好的翠绿色的帽子,虚虚地扣在驱赶骡车的姑娘头上。
“姊姊,送给你。”
“好。”
这对脸上脏兮兮的姐弟,正是从金陵南下前往东南的安小六和狗哥。
两人脸上黑乎乎、泥巴一样的粘稠物,是一种防晒伤的药膏。
看着不好看,涂在脸上却极为清凉。
晚上洗去的时候,整张脸凉飕飕、又细又滑,十分舒服。
不过多时,斜岔路走来一队车马。漫天黄沙中,迎头飘扬的旗子上一面绣着“镇远”,另一面绣着“扬威”。
【“前方出现一队经验丰富、武艺平平的镖客。”】
【“前方出现一个勤奋刻苦的蹩脚剑客。”】
安小六:……富贵儿,真的不要那么犀利。
――“姊姊,是镇远镖局。”
小少年又大又亮的眼睛的好奇地望着威风凛凛的镖队。
安小六倍感欣慰,不枉费她每日监督小少年听写,斗大字不识一筐的狗哥终于能认出大部分字。
不过他识字的方法倒是有些意思,小少年将每一个字当成一幅图画。
这样识字有个明显的坏处,但凡两个相近的字同时出现,狗哥就认不出来了。
不过安小六也不能苛求更多了,毕竟一年前这个时候,傻小子还是个小文盲呢。
安小六将骡车停在一旁,想让车队先过去。
没想到打头的刀疤脸镖师却立在了原地,抱拳示意姐弟俩先过,安小六注意到“刀疤脸”腰间悬着一把剑。
他身后那些镖师警惕地望着“黑脸”姐弟,手里明晃晃的兵刃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银光。
安小六没有继续谦让,驱赶着骡车直接走了。
刀疤脸的镖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姐弟俩与镖队拉开七八丈的距离,才示意车队继续前行。
“嘭”,一声锣响。
喊镖的趟子手用高亢、富有穿透力的嗓音高喊:“镇远扬威――”
走了一会儿,又是第二声锣响。
趟子手又喊了第二声。
小少年不禁好奇:
“姊姊,他要这样喊一路啊。”
“当然不是――”
安小六刚要解释,却看到前方道路正中央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紫红色棉袄的男人,蓄着比彭一虎还要豪迈浓密的络腮胡。
彭一虎至少还有小半张脸是光洁的,前方男人的大胡子爬满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姊姊,有人。”
狗哥惊讶地望着大夏天穿棉袄的男人。
随着骡车的接近,狗哥终于看清一直低头“紫红棉袄”在做什么。
他在绣花,绣的是一朵黑牡丹花。
【“一个心狠手辣、监守自盗的名捕。”】
【“请宿主务必小心,他想杀人。】
安小六听到系统的提示。
“狗哥,趴下,来者不善。”安小六冷冷道。
本来就觉得很蹊跷的小少年,身体一下子绷得很紧。
安小六驱赶着马车,绕过那个绣花的男人。
空气躁动,姐弟俩都能感觉到那个诡异男人的杀意。
可他并未动。
因为他的目标并非安小六姐弟,至少他最要紧的目标不是安小六姐弟。
狗哥如今已非吴下阿蒙,他因姊姊没有停车,小声道:“姊姊,我们就这么走了,镇远镖局那些人不会有危险吧……”
因为彭一虎的关系,狗哥对镖师充满了好感,并不希望镇远镖局的人出事。
“不会,”安小六慢悠悠道,“我在那个绣花的男人身上留了一点东西,只要他在一刻钟内不运功便什么事也没有。”
“要是他运功呢?”
小少年好奇地问。
安小六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狗哥忍不住回头,此时双方距离已有二三十丈,小少年看到镇远镖局那些人停在绣花男人的面前。
双方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绣花的男人忽然起身,手中甩出去什么东西。
然后……醒目的“紫红色”跪下了。
就像铁头、铁拳、铁虎……那些人一样。
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与此同时,安小六脑子里响起富贵儿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声音:
【“一个死亡的金九龄。”】
第43章
傍晚。
炙热的阳光威力渐渐退去。
安小六将骡车停在客栈专门用来照顾牲口的棚子里。
这家客栈规模不大, 却是方圆百里内唯一一家客栈。
山路崎岖,姐弟俩想要赶往下一家客栈,怕要走到晚上了。
客栈很安静,大堂里除了一个的伙计, 只有柜台后面蓄着山羊胡的掌柜。
趁狗哥搬行李的空当, 安小六来到柜台前, 不等她开口,掌柜拱手道:“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被人提前包下了。”
安小六满脸涂着黑色的药膏, 看起来怪异又可怕,可掌柜却面色如常,视若无睹。
“不能通融一下吗?”
安小六拿出一块碎银子,心痛地推给了掌柜。
掌柜把钱推了回来,态度坚定道:“不行, 这不是钱的问题。”
却在这时,狗哥提着行李进入客栈,见掌柜不肯收钱,奇怪地道:“姊姊, 发生了何事?”
安小六收回银子, 刚想说“这里被人包下了”。
客栈外浩浩荡荡来了一伙人,正是姐弟俩先前见到的镇远镖局的镖师。
安小六低声说:“我们先出去。”
狗哥点点头。
眼看姐弟俩就要离开客栈, 先前与安小六打过招呼的“刀疤脸”镖师忽然道:
“二位且慢。”
他双手抱拳,态度极为恭敬:“在下镇远镖局常漫天,敢问二位可是要住店, 这家店虽被我们镇远镖局包下, 但店里还有两间空闲的上房,二位若是不嫌弃……”
“山羊胡”的掌柜一怔。
常漫天并不算当世顶级的剑客, 但他那把重达二十七斤重的白铁剑却是大有来头,那是武林前辈“铁剑先生”的真传。
在这柄剑上,常漫天已下了四十年的苦功夫。
任何事情坚持不懈的做上四十年都足以令人钦佩。
更何况,常漫天作为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走镖三十年从未失手,在武林多少是个人物。
这对脸涂得黑乎乎的姐弟又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常漫天如此恭谨?
再看镇远镖局那些的镖师,也都是行内一等一的好手,面对自家副总镖头如此伏低做小,竟也没有露出怨言。
正想着,那一脸黑膏药的小少年用轻快地声音说:“不嫌弃不嫌弃,能有个住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是不是啊,姊姊?”
“自是当然。”
见这姐弟俩不推辞,常漫天长舒一口气,镇远镖局的镖客们恭恭敬敬为姐弟俩让路。
完全就是一副对待绿林豪杰的架势。
常漫天望着姐弟俩上楼的背影,不由得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一幕――
绣花的男人死了。
已经亮出兵刃,准备迎接一场恶仗的镖师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后,齐刷刷看向他们的老大,常漫天。
炙热的阳光下,常漫天脸上的刀疤晒得红彤彤的。
他站在原地盯着“大胡子”看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发现一些端倪。
他举起白铁剑一挥一挑,绣花男人脸上的大胡子飞了出去,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庞。
“易容?!”
反应过来的镖客倒吸一口气,一个手持练子枪的镖师用枪杆将趴在地上的尸体彻底翻过来。
待看到绣花男人的真面目,所有人似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这趟镖共来了三十六个人,至少有一半与此人吃过饭、喝过酒。
常漫天震惊地盯着意图劫镖又莫名横死的绣花男人:
“怎么是他?!”
练子枪走上前一看,发现这个男人自己也很熟:“金九龄?!”
“居然是金九龄?”
“金九龄怎么会劫镖,别是有什么误会吧。”
镖师们不敢相信,下意识想为金九龄开脱。
谁也不愿相信,少林俗家弟子,德高望重的苦瓜大师的师弟,“天下第一名捕”金九龄居然在大夏天穿着大棉袄、绣着黑牡丹……劫镖。
常漫天脸色铁青,他沉声说:“不是误会,你们看他的手,若非高人相助,我们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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