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看向狗哥:“这是我弟弟,石中坚。”
又看向唐家兄弟:“唐大公子、二公子――”
正想用同样的套路介绍唐天纵时,唐天纵抢先一步说:“在下唐天纵。”
安小六:……
所以我好心替你们兄弟遮掩身份又为了什么呢?
无他,唐天纵实在是太有名了。
唐家同辈兄弟中他年纪最小、武功最高、风头最盛。
瘟姬没有“横空出世”前,唐天纵是公认的年轻一辈最会用毒、最会用暗器的人。
安小六:其实籍籍无名未尝不可。
明明“瘟煞鬼女”就很好了,为什么要给我革旧鼎新呢?
听到唐天纵的大名,唇边带笑的青年说:
“在下沈浪。”
抓着山鸡的年轻人如梦初醒一般,笑道:“小弟熊猫儿。”
听到沈浪的名字,唐家三兄弟目光闪动。
大公子唐天仪沉声道:“阁下可是除掉‘三手狼’赖秋煌,力敌五台大龙寺无法大师的沈浪?”
沈浪笑了笑:“侥幸而已。”
“果然是一表人才,”唐大公子感慨道,“天纵不如你。”
唐天纵脸色阴沉沉的。
被大哥当着外人的面说不如别人,唐天纵自然不服气。
狗哥并没有感觉到大人之间的波涛暗涌,他活泼道:“沈哥哥好、熊哥哥好,我叫石中坚,小名‘狗哥’。”
“姊姊,你拿这个。”
狗哥将烤兔递给安小六,抬头看向满脸胡渣的熊猫儿:“熊哥哥,你坐我这边,我帮你处理这个!”
说着,他麻利抽走熊猫儿手中山鸡,挪出一个人的位置,让熊猫儿坐下。
唐天纵不情不愿地挪了挪地方,让沈浪坐自己旁边:
“请。”
“多谢天纵兄。”
“哼。”
在安小六眼中,自己弟弟烹调的手艺无人能及,但一想到这手艺因何而来,她心里总不是滋味。
若非狗哥幼时被梅芳姑抢走,小少年本该和他的兄长一样生活在玄素庄优渥的环境中。
玄素庄有厨娘,烧菜做饭这种事,狗哥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
虽然小少年从未开口提起,但安小六知道,每当听到别人夸赞他手艺好时,狗哥总会恍惚片刻。
安小六想,那一刻他大概想起了梅芳姑。
纵使梅芳姑待他极为差劲,但在小少年心中,那也是与他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妈妈”。
时至今日,他怕还在心存侥幸,觉得父母和养母之间可能是误会。
他的养母不是梅芳姑,而是另外别的什么人。
“姊姊,吃兔腿。”
“好。”
……
晚饭后,唐天纵与沈浪比试了一番手上功夫。
结果自然是……唐天纵输得心服口服。
安小六叹息,当年她想靠着捉拿开封仁义庄重金悬赏的强盗一夜成名,结果却是差点饿死街头,强盗都被沈浪一个人逮住弄死了。
同时代有沈浪这样的人物,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比起她动则七孔流血、死无全尸的杀人手法,死在沈浪手里的人唇边含笑、面色如生。
――连杀人都比她有格调、有品味!
火渐渐燃尽,夜已经很深了。
当富贵儿确定所有人都入睡后,安小六爬出帐篷,独自向树林深处走去。
她怀里有一个铜制的香炉,香炉是两层的,上面一层可以放香片,下面一层发出“咔咔”的声音,里面仿佛有活物。
安小六放下香炉,用火折子点燃香片,从腰间取出一枚竹哨。
寒风呜咽,光秃秃的树林沙沙作响。
香炉里“咔咔”声不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碰撞香炉。
一声怪异长哨声响起。
那哨子的声音并不大,却令人毛骨悚然宛如万虫过境。
“咔咔、咔咔――”
香炉里的碰撞声更加明显。
半盏茶的工夫,松软的地面似有活物涌动。
月似镰勾。
惨淡的月光照在崭新的铜炉上。
铜炉下端逐渐发黑,仿佛是黑色的波浪涌动。
铜炉晃荡的更厉害了,放着香片的那层歪倒在一边,从铜炉里爬出来一只又黑又大的……
【“啊啊啊,虫子!恶心的虫子!”】
【“绝交!我要和你绝交!”】
【“你没有太子了,你再也没有太子了!”】
富贵儿的尖叫一浪高过一浪。
安小六充耳不闻,口中竹哨吹个不停。
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毒虫将铜炉淹没,将差点爬出来的“小可爱”砸进铜炉里。
地面不断有虫子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涌进铜炉。
竹哨声骤然停止,地面虫潮褪去。
香片白烟袅袅,铜炉里周边的毒虫如疯了一样互相厮杀,渐渐的数量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铜炉重新变得光亮崭新。
只有铜炉周边大大小小的虫尸,见证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境。
更深露重。
安小六的头发已湿透。
可她白皙脸颊一片桃粉,嘴唇红艳艳的宛如涂了胭脂。
她静静走向层层虫尸中的铜炉,当她捡起香炉第一层想要盖上第二层时……
【“宿主小心!”】
铜炉里飞快窜出一只硕大无比的黑蜘蛛。
没有任何预兆,它忽然咬住安小六的手背。
“咣当――”
安小六手一抖,蜘蛛和铜炉一同落地。
刚刚那只速度极快的蜘蛛,此刻已没了声息。
【“一只死亡的蛊王。”】
安小六摸着手背上的血口,声音比风更轻:“居然练成了,可惜……”
她捡起从保定某铜器店买的折价香炉,起身向帐篷走去。
清晨。
一缕阳光穿过密封性并不算好的帐篷,照进安小六的脸上。
她缓缓睁开眼睛。
【“你死了你死了你死了……”】
【“你摸了香炉没洗手!”】
富贵儿尖声尖气道。
安小六在心里叹气:“出门在外,你就不能不那么干净吗?”
【“穷鬼,快去洗手!”】
“好吧,洗手洗手……”
安小六哈欠连天地走出帐篷。
顺着富贵儿指的方向前往有水的地方。
然后……
她看到了沈浪。
【“一个担心你的沈浪。”】
【“宿主,我怀疑他察觉到了什么,这个男人有点邪门。”】
安小六叹了口气。
想来是树林里那些毒虫的尸体引起了沈浪的怀疑。
――后生可畏。
现在的大侄子真是太可怕了。
沈浪微笑望着安小六:“安姑娘,方便聊一聊吗?”
“可以。”
安小六点点头,其实她也有些话要问沈浪。
“安姑娘最近可是遇到了麻烦?”
安小六说:“麻烦的事天天有。”
比如富贵儿一直催促我洗手。
安小六被富贵儿吵得差点变成“恶毒六”,想要跑回树林将那只蜘蛛捡起来晒成蜘蛛干,戴在头上做装饰。
“看来安姑娘并不相信在下。”
“若公子想问树林里那些毒虫,确实是我的手笔,”安小六很诚实地说,“我最近盯上了一个人,我听说那个人讨厌虫子,觉得虫子恶心……”
安小六话未说完,但意思已表达的十分明确了。
沈浪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了。”
――其实也不算误会。
安小六在心里说。
不过……
望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人,安小六犹豫片刻,问道:
“沈公子,朱姑娘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沈浪虽然已料到安小六会提到朱七七,听到“朱姑娘”还是愣怔了一下。
他惨淡一笑:“她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吧。”
安小六迟疑道:“前天晚上,我在安阳见到一辆马车,车里传出朱姑娘的声音……”
“是不是还有王怜花?”沈浪沉声问。
安小六没有说话。
是的。
前天晚上那辆马车上除了朱七七,居然还有王怜花。
朱七七不和沈浪在一处,却和她最讨厌的王怜花待在一起。
这本来就是很蹊跷的事。
更蹊跷的是,马车路过安小六所在的客栈时,车厢里传出极为响亮的耳光声。
竟是朱七七在掌掴王怜花。
就……不可思议。
第64章
大约是事情过于离奇, 安小六决定将事情告知沈浪:
“……我听到了四下巴掌声,朱姑娘一边骂一边哭,好像很难过……”
安小六说话时一直很留意沈浪的表情。
沈浪反应很奇怪,一会儿眉头紧缩, 一会儿恍然大悟, 口中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朱七啊朱七七,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安小六不由得戳了戳富贵儿:
“他明白什么了?”
【“朱七七因爱生恨, 多次谋害沈浪无果,又被沈浪、熊猫儿看到她与王怜花躺在一张床上#%¥!$&……%……决定冒充与沈浪有血海深仇的快活王,让沈浪亲手杀了她。”】
安小六:!!!
逻、逻辑呢?
“所以沈浪和熊猫儿是来找快活王的,但这个快活王实际是朱七七假扮,通过我的话, 他猜出了真相?”
【“是。”】
“……那他还怪聪明的。”
安小六心情复杂,她有富贵儿,沈浪没有,但沈浪依然聪明过人、武功也很高强。
所以, 这就是当年沈浪成了仁义庄衣食无忧的赏金猎人, 她却因为接不到活儿沦为乞丐的根本原因吗?
“武林你六姐”心态有点崩。
【“宿主,你已经很努力了, 你曾是河南最强的乞丐。”】
安小六:……
富贵儿,为什么你在安慰我,我却更不开心了呢?
这个窒息的地方, 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安小六:“沈公子, 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安姑娘请便。”
在富贵儿一声声“洗手洗手”的催促声中, 安小六匆匆向水源地赶去。
山中的晨雾渐渐散去。
新的一天,新的离别。
熊猫儿帮着姐弟俩把帐篷叠好放在简陋的板车上。
这对长相截然不同的姐弟,姐姐高深莫测不爱说话,弟弟天真乐观话也不多。
熊猫儿从昨天晚上就想问安小六为什么会和蜀地唐门的人在一起,香帅去了哪里,却总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有些话错过了最合适的时机,再说便也已失去了意义。
“你们……路上保重。”熊猫儿惆怅地说。
小少年快言快语,他好像永远没有阴霾,连离别也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熊哥哥告辞,我和姊姊先走了。”
安小六微微一笑:“熊大侠,告辞。”
数日后。
晌午,阳光灿烂。
荥阳唐家别院。
安小六坐在空旷的凉亭里,不远处是唐家光秃秃的校武场。
那些老旧的、看起来已有些年头的木桩,每一根至少有一寸深的痕迹。
有些长钉甚至直接没入木桩,拔不出来了。
石桌上摆着七种形状不一的暗器。
安小六从袖子里拿出一副特制手套,从其中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枚星芒状的暗器,看似寻常无奇的星芒藏着细如牛毛的钢针,上面淬了唐家独门剧毒,只要沾上一点顷刻毙命。
安小六放下这枚星芒,将桌上为数不多的机簧暗器推到唐天容面前:
“我要看它的效果。”
唐天容默不作声拿起这件暗器,对准距离二人最远的那根木桩。
“咔。”
一声微弱的响动,一支短箭带着冷风飞射而出,倏然间插入木桩顶部,木桩高度接近成年人身高,顶部差不多是头颅的位置。
安小六叹息:“果然是杀人利器。”
唐门的暗器讲究高效,一击即中。
换成她大概会在里面插七八支冷箭,如此一来射程也会大打折扣。
唐天容淡淡道:“本来就是杀人利器。”
安小六不徐不缓将盒子一一盖上:
“如此,我与你的这笔交易算是完成了。”
唐天容没说话。
就在安小六以为他不会说话时,唐天容忽道:“你还要看吗,我可以让天纵过来……”
唐门暗器对于手法的要求极高,同样一件暗器,在旧伤未愈的唐天容手中大打折扣,但换成唐家兄弟里武功最高的唐天纵则大为不同。
安小六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心愿已了。”
“不看了?”
“已经足够,我知道唐门的规矩。”
唐门暗器,不仅包括暗器本身,还包括复杂多变的使用手法,只有唐家人才能掌握真正的唐门暗器。
安小六不想打破这个规定。
唐天容冷淡地收起桌上那些暗器盒。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校武场。
和光秃秃的校武场相比,庭院里一片花团锦簇。
唐家数百年屹立江湖不倒,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财富,荥阳别院的仆人为了赢得几位公子的欢心,竟让不同时节的花卉在万物凋零的冬季同时绽放。
可就是这样浓郁的花香,依然遮不住安小六身上药材的清苦味。
那是一种只有长期炼药才会沾上的气息。
唐天容忽然涌出一股别样的冲动:“你也可以是唐家人。”
“什么?”
“没什么。”
……
第二天傍晚,霞光满天。
安小六在帮唐天仪疏通受损筋脉后提出辞行。
大公子唐天仪十分惊讶:
“安姑娘要走?府中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安小六平静地说:
“如今大公子、二公子伤势已经稳定,我能起到的作用有限,加上我另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还望大公子见谅。”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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