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听的一头雾水,脚步也在树荫下停了下来,她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人刚刚不还犟地很嘛,怎么突然软下来了。
莫名其妙!
苏聪眼睫轻垂,思虑良久,组织好语言后道:“我下放后,可惨了。”
说这话的时候苏聪注意着苏晚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些,他不需要她表现得多么愧疚,但起码还是要心软一下吧,可此时苏晚露出的神情像是不解和头疼。
他继续道:“那地是大西北一个极其贫困又缺水的山村,戈壁滩上一眼望去都是光秃秃的,只有漫天石头和黄土的山,起风时飞沙走石,和江南水韵完全不同,一年到头能洗次澡都是奢侈,村里唯一的井水还是咸味的。”
“我和爸妈一开始到那儿很不适应,总是流鼻血,住的是牛棚,吃的也没必比牲口好多少,每天就和牛一起吃喝拉撒睡,很臭很臭。那里每年的八月到次年三月,都是天寒地冻的,最低温度有零下十几度,可我们只有一身破棉袄,还要在那根本就凿不动的地上开垦庄稼。有一次傍晚我去山上捡柴,还遇到了一头狼,如果不是爸点了火把来找我,我可能活不了。”
初来乍到时只觉得苍茫、震撼、野性,可其中的艰辛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说来也好笑,在不久之前,他还躺在牛棚里想:要是苏晚这个娇小姐跟他们来了这地,怕更是要死要活的。
苏聪铺垫够了之后,这才羞涩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气消了吗?”
“什么?”这些话明显超出了她的意料,苏晚愣了半天这才回神,茫然的看他,苏聪又垂着头,那样子看着特别可怜。
如果苏聪说的是这几次对她的警告和嘲讽的话,她早就不气了,说好不在乎了,自然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因为他们上辈子见死不救生的气,抱歉她心比针眼小,记仇的很,永远都不会忘,会释怀但不会原谅。
她就是双标,就是自私,她就是利己。
见苏晚不太理解,苏聪还很认真地告诉她,“我回去想了想我小时候有时候确实不懂事,不应该表面乖巧实则告你状,害你被爸打的。我也叫爸别喊我小名了,妈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现在时常内疚……你还有什么介意的都可以说,哦,对了,我可以把爷爷的房子还给你,爸妈工作复原了,又重新分了房子,我可以搬过去住的,所以你回去看看爸妈吧,他们很担心你。”
苏晚瞥了他一样,一时没有接话。
苏聪说得口干舌燥,却见苏晚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都快上来了,他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只觉得自己什么低声下气的话都说了。
她这姿态,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谁才是受害者。
“你自己要回家就直接回,下次别再在门口装可怜了。”他气得不行,也不想再多说,见苏晚进了图书馆,便转身离开了,然后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街上随便乱逛着回了家。
其实苏聪说了大半天,也只有后面那关于房子的一句话,击中了苏晚的痛点,这种毫不在意的口吻大大的刺伤了苏晚那颗敏感的心,真这么大方的话,为什么不救她,是因为现在的房子不够贵吗?
啧,现在仿佛是她十分的贪财,不近人情一样。
哦,他刚刚说的下放经历,只会让苏晚也觉得自己惨,相比较而言,她下乡那地,水倒是多,多到她不想去回忆。
苏晚怅然若失,那时她刚下乡,他们知青也分三六九等,她当然是最次的有海外关系的资本类,各种孤立针对也不少,分房间时也没人愿意跟她住,所以没办法老知青给她分了边角一间跟牛棚差不多的破草屋,雨天漏雨,她捡茅草盖了又还会漏,整个雨季就没睡过干的床,包括经期都泡着水。
还要干最苦最脏的活,其他知青不想干的挑粪嘛当然也少不了她,不开玩笑地说,她和傅白榆第一次见面就是她挑着粪,傅白榆犯着干呕皱着眉头跟没看见她人一样匆匆走过。
就这样苦了一段时间,她都想一头撞死算了。
可转机出现了,有男人主动要帮她干活,她当然疯狂心动啊,流氓混子又怎样,还是那句话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那人后来还想娶她,关键是他爹还是村长诶,所以当他提出结婚时,苏晚没太多犹豫,心里的小人疯狂点头,想同意下来,但为了脸皮着想,也为了多谈点条件和那个时代标配的三转一响彩礼,还是没急着同意。
不过那人表示想牵牵小手时,苏晚也没拒绝,不就是跟谈恋爱一样嘛,这时冷不丁突然来人了,傅白榆路过看到那人摸了她两下手,正常人不都应该吃惊或者起哄的呀,他就特别的冷淡地看了一眼又漠不关心地走了。
他太高冷太矜贵,完全不像村里的人,所以他给她印象很深刻,私下一打听,和村长吊儿郎当的儿子比较后又觉得傅白榆更好,也可能在不懂爱情为何物的年纪她也有点心动过,所以才会有她后来孤注一掷做的决定。
可后来……
谁会因为自己媳妇儿一碰他,就皱眉头面无表情浑身都好像带着冷气一样的啊?她挑过粪,被人摸过手就很脏很恶心吗?苏晚感觉像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难受,之前所有的憧憬瞬间消失,她居然有一天会这么地被人嫌弃,这是苏晚无法想象的事,也无法容忍的。
心动但抵不过他的不主动。
所以不管是她,还是傅白榆,都不该在彼此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也许他们婚后应该有过一段相处融洽的时间吧,可因为时间问题,一切不好的都会释怀,当然美好的也会被人遗忘。
…….
苏聪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由远及近传来邮递员的声音,“七十九弄的苏晚,出来拿你的电报!”
苏聪火急火燎的走过去,赶忙大声问道:“什么电报?是我家的,给我吧。”
邮递员还是很认真负责的,一边拿出电报纸一边道:“苏晚是你谁?”
苏聪低头沉默了片刻,扭捏接过了那张电报,“是我姐。”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叫她名字,没喊过她姐了。
“行吧,你签个字,这是晏山吴县寄过来的。”
苏聪签好名字,接过那张只是对折着的电报,打开一看,上面就占着七个格子的字——
“孩病重快带钱回”
现在电报每字两毛钱,所以很多人会为了省钱,标点符号都没有。
苏聪皱着眉头念了两遍,这什么意思?
他小外甥生病急需要钱了?还是苏晚那乡下男人为了骗她回去,故意这么说的?
都忘了问苏晚她在乡下过得怎么样,不过这会儿他也顾不上瞎猜测了,又急忙跑向了申市图书馆。
到了图书馆后,苏聪楼上楼下跑了个遍,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苏晚。
果然,见到他,苏晚眉毛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你怎么又来了?”
苏聪拦住想走的苏晚,急急忙忙地拿出电报,压低了声音,“这是你的电报,发到家里去了。上面说小外甥生病了,要你带钱回去呢!”
苏晚迟疑在原地,没有动弹,还是苏聪把纸塞到了她手上,看完后,她不知不觉握起拳头,后又缓缓松开。
这个应该是真的,傅家骗她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傅白榆不会拿这种事骗她,所以前世也病了吗?
“是真的吗?你要回去看看吗?其实我们家那么大住你们母子俩肯定住的下的…….”
她沉默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吐出声音来。
“嗯。”
“你真要回去?”苏聪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长了眼睛当然看得出来她很纠结,也愈发肯定她的婚姻闹得不愉快,“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苏晚垂下眼眸。
一旦重新回到晏山,她的现在就势必要和过去牵连。她曾经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后面也一报还一报,但他作为她唯一对不起的人,她不打算让自己这一辈子沉浸在痛苦里。
苏晚趁着火车站售票厅还没下班,买了第二天凌晨的火车,来申市的火车票不好买,可离开这儿的火车座位倒是很空旷,苏晚赶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了晏山市。
她还要转一天的大巴车到下面的县城,苏晚离开这里的时间看似只有一个多月,实则好些年了,不过回去的路肯定是忘不了的。
其实离婚后她回来看过孩子,或近或远地见过几次。后来父子俩搬走了,苏晚也就没来过了,可命运就是有那么多巧合,有次母子俩在申市偶然撞见了,那时傅望舒已经十来岁,依旧很疏离她,她有很多话想说没来得及说出口,而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想听你的苦衷。”
那时苏晚便无比清醒的意识到有些东西打碎了就不可能再恢复。后来那么多年里,她曾经也觉得,两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
一进县医院,那股消毒水味直钻到鼻子,苏晚想到了她最后的时光都是这味道,有些犯恶心,连带着头也有些晕了,好在被身旁好心的护士扶了一下。
越是靠近病房门口,苏晚脸上的表情越要维持不住了,站在门口,苏晚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透过门上的小窗户,苏晚可以清楚地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傅望舒。
那么小,那么的脆弱,又那么地让她胆怯。
第21章 第 21 章
苏晚眼睛环视了病房一圈, 现在不像后世的医院人满为患,有点小毛病就要住院,这个年代除了生重病很少人会选择住院, 傅望舒病房里有三张病床,但里面空荡荡的, 就他一个小可怜孤零零的躺在床上, 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可能是在睡午觉。
如果此时傅望舒是醒着的话,苏晚肯定会逃避, 她没有勇气去见他,也不知道用什么心情来对待他。
期待,愧疚,担忧?还是失望,难过,有怨有气?亦或是全都有, 五味杂陈。现在她更害怕看着傅望舒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还好此时孩子睡着了, 给了她缓冲的时间。
苏晚在原地顿了几分钟后, 轻声打开了病房的门, 提着行李走了进去, 拿过一旁的凳子坐在傅望舒身侧,看到傅望舒从被子里露出的白皙脸颊。
心颤了一下, 果然这感觉跟她看那张重温了无数遍的模糊照片不同,只有真正瞧见了才能震撼到她的内心。
但人会有天然的母爱吗?苏晚不清楚,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她只知道自己怀孕后大部分时间, 因为孕育孩子是辛苦的, 早产时流了好多血后她是害怕的,还要承受分娩的痛苦, 哭闹小婴儿的厌烦。
哦,对了,还要看不在期待中出生的孩子他爸的冷脸,现在想来,她应该多少有些产后抑郁,所以她逃避了。
只是会偶尔回去看看,后来小孩儿长大点,和他爸爸一样不亲近她,苏晚不知道孩子在疏远她的时候,他是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还是同样觉得她很讨厌自私?
她很怕是后者,以前的苏晚从来没有觉得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孩子出生那一刻她觉得这孩子就是。她怕最应该亲近自己的人讨厌她,只能她这样对别人,不准别人这样对她。
所以她要离得远远地,这样就不用胡乱猜测了。
可抛弃这么小的孩子啊,她真的好残忍。
想到这,苏晚叹了一口气,微微俯身靠近病床上的小人,打量着这张秀气的睡颜。
她视力极好,好好地坐着也能看清楚小孩儿脸上细小的绒毛,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贴近一点,小孩儿的奶香味被微风携带着涌入鼻腔。
苏晚单手撑着下巴,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温柔地轻轻触碰傅望舒的脸颊,怕等会儿来人了被人看到,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这张脸很软,还泛着莹莹的白光,好看极了,乌黑的头发有点长了。
傅望舒的眼型像她,对,只有那桃花眼型像,不同于她眼里的戾气叛逆,他的眼睛清澈干净,只会用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似的眼神安静沉默地看着你,和他爸爸一样难以猜测。
曾经有一段时间苏晚很讨厌相由心生这种说法,总觉得是在暗讽她有心计,现在却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她确实偏激心思重,他们性子也确实冷淡。
现在晏山已经进入了雨季,昨天可能已经下过雨了,天有些微凉,苏晚见小孩儿的手还放在外面,想将他双手塞回被子下。
牵起手后意外发现傅望舒手很冰凉,她虽然没什么带小孩儿的经验,可她也知道小朋友因为新陈代谢快,身体要散热,所以手的温度比大人的要高。
现在傅望舒又盖着被子应该是很暖和才对,也不至于这么冰,苏晚看着那满手背都是输液孔的小手猜测到,他可能是才输完液不久,手才这么凉的。
苏晚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焐热,热了后又赶忙拉了被子给他手盖上。
她来这么久了,傅白榆也不知道是跑哪儿去了。
如果是别的家长不像话地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人扔这儿,苏晚肯定会在心里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嘲讽那家长不像话,有偷小孩儿的进来怎么办?小孩儿病情出了问题怎么办?他这么小,睡觉不小心用被子捂住口鼻怎么办?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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