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霎时间红了面颊,意识到思想的不对,便闭目强迫自己睡着,不再有所动作了。
不能想,这些都不是他该想的。
如果没有昭阳郡主的暗中算计,贺重锦觉得他永远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但若如此,他会与江缨结识吗?会有他们之间的孩子吗?
*
第二日,江缨有孕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贺重锦顶着一双黑眼圈,朝政之事,大臣们的话语,就像一缕清风,从左边耳朵进去,又从右耳冒了出来。
大臣们见到贺重锦呆呆木木地样子,不由得背后议论:“做爹不是喜事?贺大人看起来似是不太高兴的样子?难道吃错药了?”
另一名大臣冷哼一声,随后压低了声音:“你来朝中不是一日两日了,就连陛下都未必摸得清贺大人的性子,何况是你?”
这天,贺重锦带着江缨进宫,面见刘裕和贺太后。
天气炎热,太后和刘裕正在水榭里乘凉,亭外侯着好几名伺候的宫女,贺重锦和江缨行了一礼,比起第一次面圣,这次有贺重锦在,江缨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更何况,从进入亭内,太后始终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刘裕则摸着下巴打量着江缨,心想:这容貌看着着实挺一般的,表哥看上她哪儿了?
江缨语气有些怯:“臣女江缨,参见太后娘娘,拜见陛下。”
“还叫太后娘娘?”太后笑 Ɩ 道,“这里是内宫,并非严肃的场合,江缨,你也不必拘着,就随重锦叫我一声姑母吧。”
“姑......姑母。”
进宫之前,贺重锦就和江缨说过,太后在朝臣面前一向表现的严肃,但私下里是极好相处的人。
曾经先帝尚在人世时,太后只位于妃位,而宫中嫔妃如云,先帝最宠幸貌美如花的晨妃,后来皇后病逝,先帝便准备立晨妃为后。
但谁承想,先帝南巡游玩一趟,回到宫中后发现染了当地的瘟疫,阖宫上下所有的嫔妃无人敢去照顾,被下令去伺候的宫女太监宁可冒着抗旨的风险,也不敢靠近寝殿内。
唯有太后,也就是贺氏一人,在先帝的窗前衣不解带的照顾,不惧瘟疫,胆识过人,先帝痊愈后,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临幸过别人,很快就有了年幼的皇子刘裕。
江缨听贺重锦说过,刘裕的登基路充满了坎坷。
因为先帝的病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驾崩的时候只匆匆将传位诏书塞给了太后。
这张诏书尚未来得及昭告天下,刘裕登基后,各路藩王野心勃勃,借口说圣旨为假,并非先帝亲笔所书,便起兵谋反。
那时,刘裕才不过十五岁,在还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青葱少年时,在母亲的保护下坐上了万众瞩目的龙椅。
“来,过来叫哀家看看。”
江缨上前,太后握着她的手,十分满意道:“嗯,看着就是乖巧的孩子,只可惜,有那样一个生母和父亲。”
闻言,江缨心中涌起酸涩,刘裕道:“母后的话,儿臣听不懂,何出此言?”
“你母后我,深居宫中多年,到了这个位置,何尝会有看不清的事?”太后轻轻拍了拍江缨的手:“江怀鼎的夫人是期望你入宫为妃,获得恩宠,所以才逼着你在御前献琴,对吗?”
指尖常年累积的薄茧仍在。
半晌,江缨咽下去苦涩,终是点点头:“太后娘娘,母亲她是为我着想,我不怪她,父亲官职低微,我是家中独女,理应努力为江家分忧。”
说这话时,连江缨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她真的从心里一刻没怪过江夫人吗?她是真的想为江家,为江怀鼎分忧吗?
好像从记事起,这些就是江缨循规蹈矩,必须完成的事一样,而成为皇京第一才女,恰巧与这些并不相饽。
至于,与贺重锦在宫园里的事,无非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贺重锦平静地立在那里,听了太后这话,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疼,是一丝心疼,随后说:“今日难能进宫,姑母可愿让缨缨再献一首阳春白雪?”
刘裕磕着瓜子,一听到要弹琴,立马站起来:“母后,儿臣想起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这几日,太后带着刘裕看了不少的德才兼备的世家女眷,准备为他物色合适的妃嫔人选。
那些女眷生得平平无奇便罢了,五个之中三个献琴,刘裕听了整整一下午,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最令刘裕无奈的是,那些世家女的琴技翻来覆去无非是一回事,母后倒是欣赏的入神。
最后,这些世家女都没能成功入宫。
一抹紫袖挡住了刘裕的去路,贺重锦恭敬道:“缨缨的琴技绝佳,陛下听完再走尚且不迟。”
“表哥,并非朕不听,朕今日听得琴曲实在是太......”
便见贺重锦神色微凛:“陛下说得不假,不听琴,怎知不好听?”
刘裕说到一半的话咽了下去,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表哥这样说了,那朕就姑且一听,江娘子,你要好好弹奏,知道了没有?”
江缨行了一礼:“谢过陛下。”
红豆将焦尾琴端了上来,江缨坐在琴边,想到小皇帝和太后都在看着,心里就莫名感到紧张。
贺重锦嘴角微勾,道:“缨缨,我来弹吧。”
刘裕和江缨几乎同时出声:“别!”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刘裕都傻了,表兄是疯了吗?他以前甚至提醒过贺重锦,以后不要再碰琴了。
太后无奈笑了笑,对江缨道:“你且弹给哀家听听,弹得不好,哀家也不会怪你。”
一曲阳春白雪,悠扬婉转,江缨轻撩素弦,抬起头不自觉地与贺重锦对视,男子五官俊逸,时而如风霜,时而如雨露。
他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令江缨安定下来的无形力量。
自己真的能在太后与刘裕的面前,弹好这首曾经失败过的阳春白雪吗?
或许,她不差,她一定可以的。
第16章 刺杀(修)
悠扬的琴音从水榭之中传出,引得不少太监宫女驻足倾听。
贺重锦望着江缨,面上逐渐带笑。
刘裕为了给贺重锦一个面子,本想着忍一忍就过去,谁知琴声一出,竟越听越出神,如沐雨泽般,竟觉得还不错,身旁的太后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原来,不是刘裕听腻了那些世家女的琴声,而是她们的琴声和她们的容貌一样平平无奇。
刘裕想,终于有人来治治五音不全的表兄了。
一曲终了,太后赞不绝口,下令赏赐江缨宫中精美的珍珠罗缎,再命人送到贺相府上。
江缨听后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拒绝:“臣女谢过太后,只是不必了,夫君给的嫁妆我还没花完。”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谦虚什么,这些都是应得的赏赐,快收下。”
江缨看向贺重锦,征询着他的意思,贺重锦温柔地点点头,她便答:“江缨谢过姑母。”
她真的做到了。
四人用膳时,太后知晓江缨怀孕,命宫人多做几道酸菜,太后很慈祥,刘裕也没有皇帝架子,主动和她说话,问她平日读过什么书,又从几岁开始学习八雅......
渐渐地,一贯不爱言语的江缨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人真的很奇怪,在赵家时,赵母仗着儿子中了探花,便处处瞧不起身为八品之女的江缨,太后是皇帝生母,但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己,欣赏她的琴技。
“姑母。”江缨问道,“我的琴技想要在桂试八雅中拿到第一名,尚有几分胜算?”
太后想了想,答道:“哀家觉得,你的琴技与那顾尚书的女儿,各有千秋,你的琴音千锤百炼,功底扎实,听得出来是狠下了功夫,但若与顾雪柔比起来终归是逊色了一些。”
闻言,贺重锦看向江缨,只见女子眼中刚刚泛起的希望火苗,逐渐黯淡了下来。
“是吗?”
顾尚书之女顾雪柔,高门嫡女,才貌双绝,是每年桂试八雅的第一名,名副其实的皇京第一才女,
江缨自然听说过她的事,顾雪柔小时候便才思敏捷,天赋异禀,琴棋书画只要稍稍一点拨就通,每年的桂试八雅,顾雪柔的琴技往往能够技惊四座,是天生的才女。
皇京之中,江缨或许可以通过努力胜过很多的女子,但唯独胜不了顾雪柔。
这也是江夫人始终不相信江缨能够在桂试拿到第一名的原因,以江缨的天资,根本无法超越顾雪柔。
就在江缨暗自神伤时,贺重锦却道:“未必。”
“为何?”
她以为贺重锦会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来安慰自己,却只听他道:“因为我相信缨缨,世上无难事,怕的只是有心人。”
相信......有心人......
“是啊。”太后感叹道,“当年先帝驾崩,哀家与裕儿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如今还不是走到了这一步,江缨,今年的桂试八雅若能拿到魁首,你便是皇京第一才女,再无人可撼动。”
江缨从太后的话语中听出了其他的意思,当即就紧张了起来:“每年的魁首会替代上一年的魁首,为什么今年的魁首无人撼动了?”
太后娘娘叹了一口气:“因为,今年是大盛最后一次桂试八雅了。”
江缨一惊。
最后一次?
*
当年,先帝设立桂试八雅起源是太后的提议,要在皇京女子之中选定第一才女。
那时大盛国力强盛,是有足够的人力与物力举办桂试八雅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大梁崛起,来势汹汹,国库之中的大批金银拨到了边关,用于加强兵力,以防大梁攻打时,大盛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加之,刘裕的地位本就根基不稳,各方势力暗潮涌动,在这样的形势下,太后早已无心举办桂试八雅,所以就暂且搁置下来,解决大盛的内忧外患,等彻底铲除大梁之后,再行举办。
江缨知道,如此,等同于遥遥无期。
今年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如若仍旧没能拿到魁首,或许此生都将与皇京第一才女无缘。
那可是江缨年幼时唯一的心愿,无法割舍的执念。
马车从皇宫中出来,一路驶向了贺相府,江缨全程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她独自难以消化,于是问贺重锦:“夫君,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虽没明言,但贺重锦知晓她所说的是什么,他握着江缨纤细的手,女子的手指尖冰凉,手里都是冷汗、虚汗。
她太紧张了,因为今年的桂试八雅是江缨最后的机会。
他温声道:“不要想。”
红豆也说:“小姐,你现在有孕,郎中说不要多思多虑,肚子里的小公子要紧。”
江缨知道贺重锦是安慰她,希望她不要有压力,但他不会明白,皇京第一才女这个名号对于一个人来说尤其重要。
葱白玉手拽着男子的锦衣,江缨迫切地想要一个回答:“夫君,桂试八雅今年真的是最后一次吗?”
见江缨无比认真,贺重锦沉默许久,终是点点头:“太后所为,不无道理,何况,顾柔雪皇京第一才女的称号已有数年,无人夺魁,再举办桂试八雅,毫无意义。”
江缨:“……”
是啊,除了她自己之外,谁又会纠结一个小小的皇京第一才女呢。
“缨缨。”贺重锦声音清润,发自内心说,“你的才德已是我见过的最好,我想,你或许不该纠结于一个皇京第一才女的称号。”
江缨杏眼黯淡,全然没有听进去的一点。
“可是夫君……”
突然,马车骤然停止,紧接着外面百姓恐惧的尖叫声传入车内。
“死人了!”“快跑啊!太可怕了!”“前面有人被捅死了!”
贺重锦反应极快,皱眉警惕道:“出事了,你在车中等我,莫要乱走。”
江缨刚要开口,贺重锦就已经掀开车帘,快速下了马车。
红豆连忙道:“好像死了人,小姐,你怀着身子,还是不要和贺大人下去了。”
皇京律法森严,每日都有士兵巡逻,寻常百姓就算想要杀人放火,也断然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除非是刺客,因为只有武艺高强的刺客才会不惧巡逻士兵,光明正大的行刺、不惧无法逃脱。
江缨道:“红豆。”
“小姐,贺大人肯定没事的!你可不要犯傻!外面的百姓乱成一团了!小姐一定要听贺大人的话,呆在马车里不要出去。”
“那个红豆,你误会了。”江缨有些尴尬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去车厢外面放风?”
红豆:“???”
“你坐在车头,在外面守着,万一有刺客要进入车厢伤人,你便大喊一声,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红豆无奈地擦了擦额,习以为常道:“好,那奴婢就去外面给小姐守着。”
毕竟,她家小姐胆小的性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连血都怕,更别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红豆坐在车厢外,她整理好车帘,将里面的江缨遮得严严实实的,惊慌的百姓们朝着一个方向奔跑,与马车擦肩而过。
江缨伸手拔下发髻上的珠簪,双手紧握着簪身,万一有刺客冲进来,尖锐的部分还可以伤人防身。
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动乱声慢慢趋于安静,江缨撩开马车的窗帘,朝外面探去,这条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
“红豆,刺客还在吗?”
红豆答:“小姐,文侍卫去追刺客了!”
江缨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簪子重新插回发髻中,又问红豆:“夫君呢?”
“贺大人还在。”
“呼,扶我下马车吧。”
不远处,三十多岁的男人倒在血泊之中,嘴角还涌出鲜血,贺重锦低身去探,命侍卫道:“气息尚在,去找大夫来。”
侍卫看到插在男人胸肺上的匕首,没有立刻去找郎中,而是犹豫道:“大人,伤成这样还有......”
贺重锦神色一凛,厉声道:“还不快去!”
“是!大人!”
侍卫离开后,贺重锦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缨,她心里好奇却又不敢靠近,始终保持着十步的距离。
她第一次见到快死的人,殷红的血从他胸前的匕首涌出来,男人的眼睛瞪得老大,随着止不住的血越来越多,他的脸由紫青变得苍白。
“夫君,那个人没死吗?”
“嗯。”贺重锦的眼中多了一抹柔色,“这里血腥重,我让侍卫送你回府。”
江缨点点头,“那你呢?”
“我必须先处理完这里的事,很快会回府,你......照顾好自己。”
这里的血腥气太重了,江缨掩着鼻子,只觉得胃中翻涌,又忍不住要害喜,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不过以江缨的判断,这个人必然是活不成了,京中是非多,此人被刺也必定不简单,她一介闺阁女子还是不要卷入这些纷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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