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穿着讲究的青衫,浑身上下一丝不苟,模样清俊,看起来无疑是标准的书生。
而他,在江淮鼎和江夫人面前,自称孩子的亲爹。
江缨惊讶地望着眼前人,启唇道:“赵......赵公子?”
有孕一事是昨晚发生的,就算没来得及隐瞒,也不至于传的这么快啊!
赵恒之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口口声声说孩子是他的。
还有,他方才说什么?他说孩子是他的?他在赵家是怎么知道江家的事?
*
认识赵恒之是在一年前的桂试八雅,江缨无疑又拿了第二名,错失成为皇京第一才女的名号,从那日起,江夫人就开始四处打听亲事。
说亲时,赵恒之尚在读书,还没有中探花郎,赵母就在媒婆的安排下与江夫人见面。
两位夫人,家中分别有一男一女,男未婚女未嫁,赵母认为儿子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出,娶到嫡女算是有体面了。
而江夫人左思右想,觉得赵恒之此人才学兼优,来日必能高中,何况赵大人位居三品,赵家的门第不低。
第一次见赵恒之时,江缨和他探讨了一天的诗文,临别前赵恒之送江缨一本珍藏的典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江夫人见状,对赵家说二人聊得极为投机,火急火燎地准备嫁妆。
她对赵恒之没什么感觉,但江夫人说好,那应该是好吧。
没过多久,一切如江夫人所料,赵恒之高中探花郎,偏巧赵家嫡子生了重病,赵大人格外重视这个儿子,几朝几夕之间,赵恒之在赵家待遇几乎与嫡子无异。
得知赵恒之中了探花郎,江夫人高兴坏了,逢人就说自己女儿要嫁探花郎,然而真到了议亲那天,赵母变了卦。
当初说亲之时,赵家并未说明是正妻还是妾室,江夫人心急把女儿嫁给赵家,便也没留意。
赵母便借此说她儿子的身份地位今非昔比,江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娶江缨做正室委屈了赵恒之,所以想让她以妾室的身份入门。
江夫人把赵母赶出了江府,这门亲事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后来,赵恒之派人暗中送了江缨许多书信,信上说此生唯有江缨不娶,不愿放弃这门亲事,又附着了几句男女之情的诗。
为了担心江夫人发现,江缨让红豆把这些信烧了,权当没看过。
江夫人不准,她又有什么办法?
此事已经过去太久,若不是今日见到,江缨早已忘了有赵恒之这个人。
“是我仰慕江娘子已久,上次的亲事作罢,恒之万分遗憾。”
赵恒之走到江怀鼎的面前,郑重行了一礼道,“恒之在宫宴上醉酒后,去宫园散心,与江娘子再次重逢,情意难控制,无心之失酿成大祸,理应娶她过门。”
*
那夜宫宴的人是赵恒之?
江缨坐在房间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又说不上来,书卷没看几页。
赵家和江家议亲时,她和赵恒之见过数面,而宫宴当晚她并未看清那个人的脸,但若从前见过,真的会毫无印象吗?
红豆端来安胎药,江缨喝了一口就皱眉推开了:“苦。”
“小姐,药都是苦的。”红豆道,“快喝药吧,郎中说有孕期间得多喝安胎药,胎才能做的稳。”
无奈,江缨只能硬着头皮把安胎药喝下去,她今日不再被禁足,吃食自由,府中灶房做了好几道精致小菜过来。
晨时吃进去的东西,晌午一口气都吐个干净,害喜严重到头昏眼花,连书籍上的字迹都勉强看清,课业推迟了大半。
怎么怀个孕,连课业都耽搁了?
红豆出去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又回来了。
“赵公子在外面等待已久了,他现在是小姐的未婚郎婿了,小姐要不见见?”
江缨压下心底的烦躁,慢慢合上书卷,起身道:“正巧,我也有话要问他。”
屋外,赵恒之伫立已久,江缨推门而出,见他垂在身后的发带随风飞扬,书卷气扑面而来,想到他已经不是最初的赵家庶子了,而是即将入朝为官的大人了。
赵恒之用还算正常的笑容缓解气氛:“江娘子,好久不见了。”
两个人走在小桥上,一只蜻蜓静静落在荷叶上,透明双翅逐渐舒缓下来,江缨回身,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看着对方。
江缨率先问道:“我有孕的事,赵公子是怎么第一时间知晓的?”
“赵江两家断绝来往后,我实在......实在挂念江娘子,就收买了江府的管事,以便从时刻从他那里关注着你,得知你出了事,我立马就从赵家赶过来。”
赵恒之说完,去观察江缨的神态,女子听他这话都会羞涩的,而江缨的脸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平静的像湖面。
此刻江缨的内心:为什么赵恒之不约她出门?反而花费没必要的银钱与收买江府管事?想不通。
她继续道:“那晚,你也参加了宫宴?”
赵恒之点点头,如实答:“是,江娘子,其实我......”
他原想向江缨坦白,谁知江缨却打断了他:“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模样,但宫园中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他的气息和带给我的感觉,与你全然不同,赵公子为什么要对江家说谎?”
“因为,我想娶你为妻。”赵恒之上前一步,拿出在路上买好的簪子,“只要江娘子信得过我,我此生会好好待你,相守到老。”
“赵公子,你知道的,孩子不是你的,而且我对赵公子并无男女之情。”
“我会等。”
“我有孕了,再不是未出阁的清白女子。”
“一个孩子罢了,江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的妻子我赵恒之求之不得。”赵恒之道,“你放心,江家用这个孩子威胁赵家给你正妻之位,正巧全了我所想,等嫁过来,我们可以暗中打掉它,谎称是意外,没有人会知道。”
江缨听懂了,赵恒之是真的有心想娶她,但无法容忍其他男人的子嗣生在赵家。
纤细的手慢慢覆上小腹,赵恒之以为她舍不得孩子,于是道:“江缨,长痛不如短痛,早些做决断吧。”
江缨沉默了片刻。
有孕的确辛苦,这才一个月,她夜里呕吐不适,白日里不能集中精神,眼看过段时间就是桂试八雅了,这样下去,不仅拿不到第一名,第二名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何况,纵然瞒得再好,孩子终归是其他男人的孩子,并非赵家的血脉。
生下他,无疑是让他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头活着,是害了他。
“好。”江缨点头道,“我答应赵公子,只是孩子的事情,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
见江缨答应,赵恒之内心激动,而后又平静下来:“好,我们来日方长。”
回去后,江缨把和赵恒之的谈话原原本本讲给了红豆听,红豆吓了一跳:“小姐要打掉孩子?”
“我与赵公子商议好了。”江缨道,“等我画完,我们就去找母亲,就说我愿意嫁给赵恒之,母亲希望我嫁得好,赵家那样的门第,正合了她的心意。”
红豆:“这……好吧,小姐也是无奈之举,这个孩子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生下来对孩子和小姐都不好。”
柔软的毛笔浸入了墨中,江缨挽起袖子在纸上描绘着墨竹,她所画的竹子笔触细腻,竹影斑驳,仿佛跃然纸上。
最后一笔画完,女子放下笔,心中难免担忧。
也不知这次桂试八雅,自己能否拿到第一,成为皇京第一才女。
江家和赵家的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因为未成亲就怀孕,传出去终归是不好听的,所以两家就把这件事压下去,不让外人知晓,又怕担心肚子大了瞒不住,两家准备明日匆忙把订亲宴办了,后日成亲。
*
皇宫。
贺重锦刚刚下朝,一身绛紫色官服,温润的眉宇之间,那种沉稳似乎与生俱来一般。
他没有发现,身后那些同样下朝的百官都在看着他。
有的敬佩他少年英才,有的被他漂亮的眉眼五官吸引,有的则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赵恒之第一次上朝,他低声问自己的父亲赵纲:“爹,这个贺大人,他是何等来头?”
“贺重锦是太后眼前的红人。”赵纲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对方听见一样,“年纪轻轻就到了宰相这个位置,深受陛下和太后娘娘器重,不过你见了他,能避则避。”
赵恒之先是微微一震,后又问道:“为何?”
“朝中人人都知他贺重锦的心机手段,连你爹啊,我都自愧不如。”
贺重锦迈着台阶,一言不发往下走,他出了宫门,马车旁的文钊早已等候多时。
该查的都已经查了,可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女子是谁。
这时,文钊道:“不过大人,属下听说今日赵府设宴,要娶八品官员的江怀鼎之女江缨,届时会有不少家眷去赴宴。”
“江缨?”
他记得江缨,在宫宴上弹奏阳春白雪的江缨,只是后来他喝下茶水后察觉不对,尚未听完琴曲就离席了。
文钊继续道:“大人要不去赵府看看?兴许那名女子会出席赵府也说不定。”
贺重锦:“吩咐车夫,改道赵府。”
“是。”不知怎的,文钊多问了一嘴,“万一大人在定亲宴上找到了人,接下来该如何?”
他实在太好奇了。
在文钊的印象里,自己跟了贺重锦这么久,贺重锦的重心都放在了朝堂的明争暗斗中,就没见过他对女子动过半分心思。
所以文钊认为宫园的事,对于贺重锦来说无疑是天崩地裂的插曲,怎么可能对一个女子上了心思?
顶多只是赔罪罢了。
贺重锦不回答,只是沉默着,猜不出他的想法。
第06章 相见(修)
赵府命人将请帖逐一发放了下去,朝中剩余的官员才得知了江赵两家的这门亲事,于是动身前往赵府赴宴。
赵家门第高,赵家嫡夫人是大世家的嫡女,讲究规矩,所以宾客未来齐之前,府中任何人都不能先行动用备好的酒席。
江缨饿得头脑发昏。
赵家原本单独给她备了膳食,她吃了之后害喜,全都吐了出来,定亲宴又准备的匆忙,府上的吃食都备至在了宴席上,灶房忙得火热,连个充饥的糕点都找不到。
江怀鼎和江夫人正在与赵大人和赵夫人交谈,不好打断,而且怀孕的事秘而不宣,让旁人去买吃食,她担心会走露风声,从而引人怀疑。
赵恒之正在招待宾客,抽不出身,红豆道:“小姐,你等着,奴婢出府去买。”
江缨:“等等,红豆,我和你一起去。”
有孕之后,她的口味和食欲一直变化无常,今天想吃辣的,明天想吃酸的,现在若不亲自去买,江缨担心红豆白跑一趟。
两个人趁着宴会未开席之前,出府去了街上,江缨的精致打扮让不少百姓都侧目看来,心里想着这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走着走着,江缨舒了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每次离府来到街上,心情就会很好。”
红豆:“好是好,就是江夫人不喜欢小姐外出,不过奴婢觉得,赵公子对小姐好,等嫁到赵府,小姐想练琴就练琴,想歇息就歇息。”
实际上,江缨最初也是这样想的,但今日来赵家,就注意到赵府中形形色色的事,觉得和赵家和江家没有什么区别。
比如,赵纲的两位夫人,一个是嫡夫人,出身高门贵女,另一个是出身乡野的庶夫人赵母,身份差距太大,加上嫡夫人的孩子生了重病,庶夫人的孩子又高中探花郎。
赵家后宅少不了明争暗斗。
所以江夫人才说,嫁入赵家务必谨小慎微,她说不假。
前方一辆马车驶来,百姓见状纷纷左右屏退,让出一条道路。
这辆马车比赵家的马车还要奢华高大,马儿健壮,毛色乌黑发亮,江缨注意到了车厢上用金边勾勒出的图案,那似乎是世家的族徽。
晨风拂过马车的窗帘,车中人刚巧侧目,他同样看到了她,那双眉眼逐渐放缓,敛了凌厉,多了温润。
几步之遥,寥寥一面。
江缨是见过他的,在宫宴上,贺重锦出口替她解过围,这次见面已经是第二次,不知为什么,心里竟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微妙感觉。
这种感觉迫使江缨没有继续往前走,站在那里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贺重锦的视线同样没有从江缨的身上离开。
江缨是后来无意间听到赵大人和赵恒之的谈话,才更加了解贺重锦的,
太后姓贺,贺重锦是太后的亲侄子,深受太后重用,入朝不过短短几年,就成了位高权重的的权臣。
前段时日,太后娘娘命贺重锦严查贪墨一案,不出三天,涉及贪墨的朝臣名单便到了太后娘娘的手里,那些朝臣被革的被革,被贬的被贬。
还有一些嘴硬不肯开口的,毫无疑问被关进牢狱,由贺重锦亲自审问。
据说,贺重锦拿到口供之后,那些贪墨的官员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样,他雷厉风行,权势又大,触动各方利益,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江缨收回视线,她与贺重锦本就不熟络,没必要再有更多的交集。
而且,吃饭要紧。
“江娘子。”
清冽的声音叫住了他,只见贺府的马车停了下来,男人一身圆领紫袍,头戴官帽,贵气尽显。
这个人实在是好看,难怪入汝南王的郡主要嫁给他,江缨不由得在心里想,这样的一张面孔,得用多好的画技才能画出来。
江缨朝贺重锦行了女子的见面礼:“见过贺大人。”
被权臣的身份无形震慑着,江缨不敢说太多的话,且不论是她,朝臣家眷都不敢和他有过多的交流。
“......”江缨愣了一下,“贺大人?”
她认得贺重锦,这个人曾经在宫宴上帮过她一次。
谁料,贺重锦竟是难得淡笑,道:“江娘子,我们不是一面之缘了。”
江缨愣了一下,应道:“的确,宫宴上的事,还没谢过贺大人。”
贺重锦心神微动,他似乎这才恍然,为什么自己要和江缨说这么多的话?寻常的人他一贯爱答不理,更不擅交际。
“江娘子,你见瘦了。”
“啊?”江缨道,“贺大人说的可是我?”
“嗯。”贺重锦点了点头。
如今怀孕,江缨吃不下也睡不着,不瘦才怪呢,但她自然不能同贺重锦说实话:“可能是我日夜练琴,吃的少。”
话音刚落, Ɩ 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这样的场合难免尴尬。
江缨刚要借口离开,贺重锦缓缓开口:“我听闻,江小姐和赵家定亲,宴上会有很多吃食才对,为什么没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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