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娘得意洋洋地瞟了她一眼, 故意压低声儿在她耳边道:“放心,今日只要有我在, 包管让你一个球的进不去。”
看她那嘚瑟的恶心嘴脸,要不是动手打人会被罚下场, 沈椿真想动手揍她一顿。
她实在气不过,趁着一个进球的关键当口,四五人簇拥在风流眼前抢球,借着他人的遮掩,她腰肢一拧,重重一撞,直接把沈四娘撞飞了出去。
沈四娘这一下摔得真是结结实实,倒飞出去半丈,下巴直接磕在地上,嘴唇都被撞破了。
她只觉得脸上又痛又麻,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脸,看到手上的血迹,吓得哇一声大哭出来。
这赛肯定是没法儿比了,台上五皇子见她这次伤得严重,立马吹响了木哨,又赶忙道:“快,请个擅长跌打的太医给她瞧一瞧!”
在球场边的几个女卫也尽职地要把沈四娘扶下去诊治,沈四娘却推开女卫,她一手捂着嘴唇,对着沈椿厉声喝问:“是你故意撞我的,就是你!”
她扑上来就要拉扯沈椿:“给我道歉,今儿你若是不道歉,这事儿便不算完!”
沈椿长这么大,不论干了多少脏活累活,也没夸过她一句,只会嫌弃她干的还不够多,嫁进谢府之后,谢钰又是那样冷淡孤傲的性子,这世界上也没几个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所以在他身上,她几乎没有得到过什么肯定和表扬。
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她一和人发生冲突,不管她错了没,她总是下意识地道歉,然后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就譬如现在,哪怕方才沈四娘那样过分,但她看到沈四娘嘴巴都撞破了,又开始懊恼自己不应该一时冲动。
她一下后悔了,下意识地想要向沈四娘道歉。
话到嘴边,她忽然顿住了。
沈四娘在换衣服的地方传她闲话,在球场上又屡屡使坏,她都没有半点愧疚,她又凭什么要向沈四娘道歉呢?
没错,她就是要出这口恶气,她就是故意撞的她,她才不要道歉!
沈椿挺直了腰板,一把推开她,板起脸死不承认:“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你说的故意推得你,你有证据吗?你别技不如人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沈四娘噎了下,怨毒地看了她一眼,对着主看台的裁判席又哭又闹:“还请两位殿下做主还我个公道,就是沈椿故意伤的我!”
沈椿呆了呆,才想起有裁判这回事儿,她赶忙转头看过去——就见自己那芝兰玉树的前夫端坐在看台之上。
看台比球场略高,从他那个位置,能把球场上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的心口一下拔凉拔凉的。
如果裁判席上的是别人,没准还有戏,但他眼睛毒辣就不说了,又一向崇尚公正,厌恶龌龊手段,沈椿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谢钰喝破撞人的事儿,没准还要被当众判罚。
她脸上不由灰灰的,手心也冒了层冷汗,觉着自己这回肯定要完了——俩人成婚小半年了,他就没有偏向过她一回!
赛场激烈,两位殿下也瞧不出来沈椿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更别说现在俩人和离的消息还未传开,在他人眼里,沈椿仍是谢钰的夫人,这官司其他人可不好打。
五皇子便把难题甩给谢钰,哈哈笑道:“方才我也没瞧清楚沈娘子到底有没有撞人,既然断案是谢府尹的职辖,这事儿就交给谢府尹来判定吧。”
虽然沈椿是谢钰的妻子,不过谢钰极重规矩,是出了名儿的六亲不认,大家对于他来公断也无甚异议。
对于沈椿来说,当众被自己的夫君训斥判罚,一定是极丢脸的,沈四娘得意地瞟了她一眼,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张口就把沈椿的罪名定死了:“只要椿娘肯向我赔个礼,这事儿我便不计较了。”
——她就是要谢钰压着沈椿当众向自己行大礼道歉,她要让沈椿这辈子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
谢钰双手交叠,静静思索片刻,抬眸问沈椿:“你想说什么吗?”
沈椿只要做了错事,面对他的时候就觉得心慌。
她咽了咽嗓子,梗着脖子:“是她自己摔出去的,她又不是头一回摔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非赖上我了!”
沈四娘奴哼了声,也不和她争辩,只满面希冀地看着谢钰,其余人也均望了过来,等着他出言裁决。
“伤的是有些重,但既是蹴鞠赛,摔倒受伤都是在所难免。”谢钰语气缓慢,神色淡淡:“椿娘所言就是本官心中所想。”
他这话一出,这事儿便等于落定了,沈四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大人,分明是她...”
谢钰直接截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来人,带她下去验伤。”他一抬手:“其余人继续下场比赛。”
五皇子也附和:“既然谢大人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意外,既然是意外,总不能逼着他人道歉吧。”
沈椿本来都做好被判罚的心理准备了,闻言再次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钰。
她可不会觉得谢钰这么做是为了偏帮自己,难道他方才真的没看见或者看错了?那她今天真是撞大运了。
沈椿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出这个理由,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放宽心下场继续踢球。
不光是她,就连受害者沈四娘也觉着,谢钰应该是真的没看见。
没了沈四娘这个耍无赖的,下半场比赛果然进行的顺利了很多,不到半个时辰就踢出了胜负,沈椿这一队抱在一块庆贺胜利,又各自散开去梳洗换衣服了。
她们两队比完了之后,等会儿还有两队,按照规矩,比赢的两队等会儿宫宴能坐在前排,帝后还会专门赐下美酒,所以自然得换上宫装参加宴席。
沈椿绕过看台,一边抬手用绢子擦汗,一边往温汤池子里走去,没想到在一株梧桐树下被拦住了去路。
她吃了一惊,看向树下站着的谢钰,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你要干嘛?”
谢钰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的倾身凑近,探手伸向她的腰侧。
沈椿肌肤敏感地轻颤了下,正要说话,他手指已经挪开,指尖还夹着一串小小的璎珞。
——这珠链是沈四娘腰上佩的,应该是她方才撞人的时候不小心挂上的,只是大家都没注意这个小细节。
谢钰把珠链递到她眼前,平静道:“下回做坏事的时候,记得手脚干净些。”
被他发现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还这么揭穿了她!!
沈椿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
这事儿被旁人发现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谢钰,她感觉丢脸无比,身子都木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钰重新把璎珞扔给她:“自己收好。”
他眼眸低垂:“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不对,不能这样,两人都已经和离了,她为什么还要怕他,他有什么可怕的!
沈椿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抬头问他:“既然你都发现是我故意撞的她,刚才在赛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这下换谢钰沉默了。
这显然不是他平时的行事原则。
他其实也未曾多想,只是想着,不能让她当众出丑丢脸,哪怕她故意伤人,哪怕她当着自己的面大喇喇撒谎,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袒护她。
也许只是因为,
他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儿跟她再起争端。
但换个角度想想,若是今天被人伤到的是沈椿,他不但不会像方才一样尽快平息此事,反而一定会追究到底,让对方数倍偿还。
所以为什么沈椿伤了别人,他就可以闲坐高台轻轻放下,而别人若是伤沈椿,他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种想法,显然不符合他平时崇尚的大公之道。
他回话的方式比沈椿要高明得多了,反问:“你很希望我当众说出来吗?”
沈椿张了张嘴巴。
她当然不想了。
好像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谢钰见她蹙着秀眉不言语,他尽量缓了缓神,不那么强硬地给出建议:“我不会当众揭穿你,但你最好私下尽快了结此事,免得招人议论。”
沈椿还以为他要让她私下去找沈四娘道歉,一下子跟踩了尾巴似的,大声道:“我才不要找她道歉呢,你永远都看不见别人是怎么欺负我的!”
之前昭华欺负她,谢钰罚她,拓跋珠欺负她,受罚得还是她,现在沈四娘来招惹他,谢钰还是这个样子!
反正他是谁都能向着,就是不向着她。
她被点着了似的,重重把那串璎珞往谢钰身上一砸,一把推开他就跑了。
谢钰怔在了原地。
第047章
谢钰站在树下, 良久无语。
他自小便奉行规矩礼法,自接掌谢家以来,更是处事清正,有口皆碑, 莫要说是旁人了, 就是他亲爹谢国公, 都被他顶着非议惩处过, 事后他再亲自去祠堂领罚, 从此家里家外莫不敬服。
在他看来,他对沈椿已经称得上极为宽宥,就连父母, 他都没有这般包庇过,但听她方才控诉, 好像在他身边受了许多委屈似的。
他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她那里落得一个如此负面的评价。
她在谢家过得不开心吗?
谢钰慢慢地拧起眉。
直到内侍来唤道:“小公爷,宴会已经开始,皇上唤您过去了。”
等到了设宴的春华阁,方才蹴鞠的两个女队均都落了座, 只是不见沈椿的身影,五皇子乐呵呵地跟谢钰打趣:“表姐应该是被那些痴迷蹴鞠的郎君绊住脚了,我瞧今日来观赛的小郎君不乏相貌俊俏的, 表姐夫难道就不怕她被人拐走?还是去球场那边接她回来吧。”五皇子是沈贵妃所出,和沈椿算是表亲, 俩人和离的消息尚未传开,在五皇子眼里, 俩人仍是夫妻。
蹴鞠一向是长安城里达官贵人最狂热的运动,只要球踢得好, 哪怕是个平头百姓,也会有无数贵人愿意砸钱将他捧为上宾,方才的蹴鞠赛上沈椿可谓是大出风头,这会儿怕是有不少人围着她送花献果的。
听了五皇子这句无心之言,谢钰有些心神不定,对这位五殿下说的绊住脚,俊俏小郎君,拐走之类的言辞听得颇不顺耳,说的他似乱吃干醋的妒夫一般。
不过他面上还是淡淡的:“殿下多虑了。”
五皇子有意和他亲近才随口玩笑一句,见他端严,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又过了会儿,沈椿还未回来,谢钰忽的起身,自顾自地道:“不过宴会将要开始,我也确实该去接她回来。”
五皇子:“?”
在春华殿内,谢钰还是步履从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等走到殿外,他脚步渐渐加快。
他才到马场门口,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堵了一圈人,这群人还在议论纷纷。
“方才沈娘子那一脚踢得实在是精彩,女子蹴鞠都多少年了,还是第一个这么快进球的!”
有人一脸如痴如醉地附和:“非但球踢得好,人长得也是貌美惊人,要是我能娶她...”
“快闭嘴吧,沈娘子早就嫁人了,人家嫁的还是谢钰。”
人群一声失望的‘嘘’。
宫里便不该办什么蹴鞠比赛,劳民伤财,大肆铺张!
谢钰眉头聚成山川,掩唇咳了声,方才还聊得兴冲冲的几个闲散郎君见到他来,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吭声,还主动让出一条道儿来。
他走进去一瞧,就见球场也被围得水泄不通,这帮人吵吵嚷嚷地挤着献花掷果,沈椿怀里抱了一大把鲜花,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这儿的人实在太多,幸好谢无忌带领女卫在旁边尽职尽责地护着,不然这会儿怕要出乱子了。
看着这一幕,谢钰脚步停顿了下,很快走了过去。
大概是天生气场使然,他所过之处,周围人都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他径直走了过去,冲谢无忌颔首:“劳烦长兄了。”
他向沈椿伸手:“我接你去春华殿。”
谢无忌是知道俩人在闹和离的事儿,故意扬了扬眉,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倒是不必谢我,就看弟妹肯不肯跟你走了。”
谢钰看向沈椿:“昭华她们在等你。”
沈椿犹豫了下,这才点头:“好吧,先去春华殿。”
她又转向谢无忌,客气地道谢:“方才多谢你了。”
这说的不光是现在,更是谢无忌方才送她的那一球。
谢无忌并未说话,懒洋洋地冲她挥了挥手。
回到春华殿之后,沈椿就主动跟昭华她们坐在了一起,离谢钰远远儿的。
等宴会散了,谢钰本想送她回沈府,没想到沈椿早就坐上马车走了,生怕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似的,他难得气闷,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回谢府的时候,长乐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小公爷...”
谢钰目光转向他,他犹犹豫豫地道:“您有没有觉得,谢参将对夫人有些关心太过了?”
谢钰眸光微动:“怎么说?”
长乐举例道:“蹴鞠赛那第一球,分明是谢参将故意喂给夫人的,就是方才,谢参加也对夫人多有维护。”他越说表情越古怪:“自谢参将年纪渐长,就和家里少有走动,跟国公和您都不大亲近的,他总不会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才照拂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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