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忌微微沉了脸。
他顾忌着沈椿,并不想把事儿做的太难看,正在想周全对策, 没想到哥舒那利先替他做了决定。
有他压着,哥舒那利固然不敢伤她分毫, 但她会不会因此起疑?有没有被吓着?万一被吓坏了怎么办?
谢无忌心念急转,面上却滴水不漏。
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哥舒那利一句:“别胡说, 我和左侯同朝为官,又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
然后又转向吴匠人, 端起茶盏:“左侯,我这手下脾气不大好,竟做出这种混账事儿,我以茶代酒,先向你赔个不是,等清剿细作的差事结束之后,我再设宴向你赔罪。”
他口口声声说着赔罪,却绝口不提放人的事儿,吴匠人脸色灰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畜生,你们这群畜生!”
谢无忌闷闷地嗤了声:“都这时候了,左侯占这种口舌便宜有意思么?“
吴匠人彻底委顿下来,挣扎半晌,才颓然起身:“罢了,我带你们去取图纸,你们随我来。”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便是让他用自己的命换吴阿双的命他也是肯的,谢无忌当真是捏住了他的软肋。
他又咬咬牙:“若你们敢伤阿双性命,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这话说的当真一片慈父心肠,令人闻之不忍,谢无忌却没半点愧疚之心,反而掸了掸衣领,轻笑了声:“左侯放心,我是讲信用的。”
他又昂了昂下巴:“只是左侯行事的时候小心些,别惊动了护卫。”
作为研制出神机 弩的重要人物,吴匠人自然是护卫重重,谢无忌能直接见到他是靠了皇上的谕令。
现在两边儿已经撕破脸,吴匠人也猜出他身份有异,但他眼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声张的。
吴匠人深吸了口气,取了牙牌,尽量神色如常地领着他出了屋子,压低声儿道:“图纸没在这儿,藏在半山腰的另一处铸铁的工坊里,只有我亲自去了才能取来,你们随我来。”
他跟护卫打了个招呼,令他们不必跟着,带着谢无忌一路上了山。
没想到山路才走了一半儿,几只利箭忽然从天而降,逼的谢无忌等人不得不打乱阵型自保——那几只箭就跟长眼睛了似的,全都向谢无忌的手下射了过来,连吴匠人的边儿都没挨着。
正在他们人仰马翻的时候,几匹快马像一阵风似的席卷而来,等狂风过境,吴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哥舒那利惊叫了声:“是谁干的?!”他捡起一只利箭:“看这箭的样式,应当是附近军营的人。”
谢无忌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人来,他咬牙切齿地道:“老三...”
他立刻翻身上马:“追!”
......
哥舒那利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吴阿双到现在还是懵的,身子不自觉地发着抖,失神地站
起身:“我不要在这儿呆了,我要回家...”
她这边才起身,哥舒那利的人立刻横刀架在她脖子上:“不好意思吴娘子,您暂时不能回去。”
沈椿怒道:“你们都割了她一缕头发了,还想干什么!”
那人不答,刀却往吴阿双的脖子上压了压:“吴娘子,您带来的几个护卫已经被我们制住了,我劝您识趣点,沈娘子我们不敢动,难道还不敢动您吗?”
吴阿双虽然不谙世事了些,但这会儿也渐渐反应过来——有沈椿护着她,她暂时还能留下一条命,一旦离了沈椿,落在这帮人手里可就真是生死难料了。
她嗓音发抖地道:“你先把刀拿开,我不走就是。”
那人缓缓把刀移开,沈椿立刻上前托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回了屋里。她歉疚至极,一脸懊丧地道:“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
都到这会儿了,她再二百五也能发现谢无忌不对劲,她竟然是个傻子,她来信阳好些天了,对外面的事儿居然两眼一抹黑!
她犹豫了下,又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绑你吗?”
要不是来沈椿这里赴宴,吴阿双也不至于遭此飞来横祸,她心里不是不怀疑。
但方才沈椿为了救她,真敢把自己脖子划了那么深一道口子,就是作戏也没必要作到这个地步,她想到沈椿可能是被自己的未婚夫蒙蔽了,不免分出几分同情给她,低声道:“你赶紧给自己上点药吧,你伤口还在流血呢。”
现在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吴阿双只犹豫了一下,就道:“应该是为了我阿爹。”
她托腮叹了口气:“我阿爹是朝廷匠户,几年前打造出了一种极有威力的弩 箭,专门克制突厥骑兵的,因为这个,突厥人恨死我爹了,他这几年不知遇到多少波刺客,不过他素来疼我,宁可跟我分开住也不愿意连累我,又求朝廷派了二十几个好手来专门护着我,你那个未婚夫谢参将,估计也是惦记上了我爹手里的弩 机。”
她恨恨地道:“说不定他就是突厥派来的细作!”
她也是一脸沮丧,喃喃道:“有我爹护着,我这几年过得实在太安逸,居然一点不知道防备人,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
沈椿已经顾不上她后面说了什么,她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了一拳,脑袋里叮当作响,半天不能回过神来。
谢无忌...是突厥的细作?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是她喜欢的人,是在她小时候救过她的人,也是她心里的大英雄。
他九岁戏弄了横行霸道的纨绔,十岁敢在圣上面前置谏,十四岁便持剑向突厥人讨回公道,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突厥人呢?
沈椿慌乱地在心里反驳,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但谢钰的提醒,谢无忌骗着哄着不许她回那家客栈,还有他手下今夜要挟持阿双,这一路的疑点一个个浮现,她实在没法儿说服自己。
答案只有一个,谢无忌就是突厥的细作,他这一路都是骗她的,他甚至极有可能也想把她带去突厥。
她表情空白地枯坐了会儿,努力压下满心的慌乱不安,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她是否想跟着谢无忌去突厥呢?
谢无忌纵然有千百个不是,但他对她却是没得挑的,就因为他对她这样好,才给了她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属下的底气。
对于晋朝,她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归属感,她小时候过的就不好,从来没人拿她当回事儿,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亲人,他们也不喜欢她,还嘲笑她贬低她,嫁了人之后,丈夫和她也不亲厚,两人成亲大半年,他没有一天是喜爱过她的。
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过过几天快活日子,除了吃苦就是受委屈,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她为什么要错过?这是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啊。
可是,可是...
她在犹豫什么呢?
如果真让谢无忌得手,突厥一定会再次进犯边关,那必定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她在乡下的时候,只用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知道的最大的官就是知县大老爷,她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现在,她识了字念过书,她知道了什么叫家国,知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她还知道‘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谢钰同她说过和异族之战有多残酷,突厥在欺凌我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锅里时常能看到炖煮的残骸。
在这一瞬间,她真真切切地开始怨怪谢钰了,如果他不逼着自己念书识字,她是不是可以继续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了。
人生烦恼识字始。
吴阿双在一旁惊叫起来:“小椿,小椿你怎么哭了?”
沈椿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情势紧急,沈椿和吴阿双都是一夜未睡,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天刚蒙蒙亮,哥舒那利再次纵马回来了。
——谢无忌连夜带人去追吴匠人,为了保险起见,哥舒那利回来盯着吴阿双。
只要有吴阿双在手,吴匠人就是那天上的风筝,无论跑的再高再远,线还在他们手里攥着。
他再次想要强行带走吴阿双,不过被沈椿用更坚决地态度阻拦住了。
但沈椿能感觉到,她以死相逼能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
哥舒那利的忍耐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他满面煞气,眼底透着寒光,直接下令让人把沈椿和吴阿双一并软禁起来,自己又帮着谢无忌一并去找人了。
沈椿小心翼翼地顺着窗缝向外看了眼,用力握住吴阿双的手:“我要救你出去。”
第075章
她得想法子救吴阿双出去, 她不能眼瞧着谢无忌得逞。
不管怎么说,吴阿双今天有此一劫,都是被她害的,她怎么都该把人平安送出去才是!
吴阿双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眼, 压低声:“你打算怎么帮我啊?”
沈椿拉开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瓶瓶罐罐——她之前制药屡屡失败, 造出了一堆效果不详的药丸药粉, 有让人上吐下泻的, 有让人吃完昏睡的,还有一种最神奇,吃了就开始傻笑, 怎么也止不住。
她手指划过一排,选了最后一个瓶子, 咬了咬牙,闭着眼给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没过一会儿,沈椿就觉得腹痛如绞,抱着肚子连声呻 吟。
吴阿双尖叫了声:“小椿,你怎么了?!”
她一脸惊恐倒有一半是真的——沈椿的脸色看起来吓人极了, 脸上一滴血色也没有,嘴唇隐隐发紫。
她推开窗户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一个突厥人大步走到窗前, 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沈椿是真的疼,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抱着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儿。
吴阿双道:“你们沈娘子突然腹部绞痛,快带她去看大夫!”
这人是哥舒那利心腹, 和哥舒那利一个鼻孔出气的,闻言嗤了声:“沈娘子真以为这点小把戏能哄得住人?”
沈椿实在忍不住, 哇的吐了一地,吴阿双一边给她拍背一边道:“你瞧她样子像是哄人吗?!”
她加重语气:“呕吐腹痛是孕妇常有的症状,说不准她已经怀了你们谢参将的孩子,万一谢参将子嗣有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沈椿:“...”
之前俩人商量的可不是这个桥段,她怎么不按剧本来啊!
她和谢无忌都没同过房,怎么能造出个小孩来啊!
没想到吴阿双这临场发挥还真的起了奇效,谢无忌的子嗣必定是王帐未来的继承人之一,哥舒可汗膝下子嗣不丰,所以才拼了命地想认回谢无忌——沈椿他们可以不在意,但她若是真有了谢无忌的孩子,那重要性可是胜过弩 机
图纸了!
他们也不知道沈椿和谢无忌到底有没有同过房,但俩人时常腻歪在一处,谢无忌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干那事儿再正常不过了。
这突厥人面上也不由多了几分慎重,他瞧沈椿真是上吐下泻的厉害,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道:“我去请大夫...罢了,我带你去看大夫。”谢无忌府宅里藏了不少东西,不能随便带外人进来。
他转念又一想,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沈椿和吴阿双分开,他们也好自行处置吴阿双,免得沈椿继续在中间碍事。
谁料他这个念头刚起,沈椿用帕子擦了擦嘴,立刻挽住吴阿双的胳膊:“我要阿双陪我一道儿去!”她很直接地道:“谁知道我一走你们会不会对她下手?除非你们肯告诉我,谢无忌到底想干什么!”
突厥人额上青筋乱跳,却也只能低骂了声儿,他担心沈椿放跑吴阿双,亲自带了四个护卫盯着,确定万无一失了,才敢带着沈椿和吴阿双出门。
他带着沈椿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她的症状是胸闷腹痛,那大夫搭脉诊了一时,捋须道:“你这症状有点严重,现在就算喝了药恐怕也会吐出来,我先给你灸几枕止吐吧。”
沈椿点了点头,又看向几个突厥人:“你们还不出去?”
那人一愣:“你想干什么?!”
沈椿理直气壮地道:“针灸是要脱衣裳的啊,你们难道要留在这儿看我脱衣裳吗?”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几个大男人当然不好在这儿盯着,只能先退出去,把医馆四角守好,确保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他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他越来越心焦,踌躇片刻,到底顾不得冒犯,带着人就强闯进了医馆——就见医馆里四仰八叉地躺着大夫和几个学徒,药炉上还咕嘟咕嘟燃着火,这几人显然是被迷晕了过去。
他心里一条,忙带人搜索了一圈,果然在后墙的杂草丛里发现了一方小小的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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