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宁良籍一事,或也成他们威胁于你的把柄。若你信我,我已经托宋焱为你重新置办,章印都全,你和你娘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关道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事关己身,才知道梁映真的不只是随口一说。
“衙内、正阳,你们二人出身踏实,我现在能做得不多,若你们信我,我会派人护好你们的家人,保证不受任何牵连。”
“阿樾……”
到适才,都能说会道,冷静沉着的少年目光来到了最后一人身上,他的口舌突然顿塞。
这么多人,唯有她。
他不能确定她真正想要的,在意的,能留下她的是什么……
可林清樾无需他多说,上前一步,展颜一笑。
“你信我,我就信你。”
明君之德,莫大于知人善用。
少年终是学有所成。
清雅端正的身姿随之轻微地俯下,幅度不大,却已证了她的心意。
“林樾愿奉明主。”
原来是他……
祝虞和关道宁最后一丝犹豫的眸光从林清樾俯下的身躯收回,不一而同道。
“祝虞/关道宁,愿奉明主。”
还剩下衙内和瞿正阳对视一眼,他们没有那么多软肋,但依梁映这般所为,可谓是让在沙场拼杀的将领兵马充足,后顾无忧,叫人如何不信服。
“我们亦是。”
……
狭路相逢勇者胜。
出光了底牌的西岚怎能耐住少年一腔热血。
转瞬之间,西岚接连淘汰两人。
剩下的格子中,陷入被动的西岚学子换了方式,以缠着大燕学子行进路线为主,通过对峙获胜的规则,开始卑鄙地如同黄雀一般,掠夺着大燕已经到手的奖赏。
一个时辰的香即将燃尽,大燕还是保持着一点优势。
萧定安放在椅上的手掌寸寸攥紧,面具下的眼眸紧紧盯着局中势不可挡的少年,须臾,他捂住胸口不住的咳了起来。
“皇叔,吾咳症似乎又犯了,想暂去偏殿。”
见大燕即将得胜此局,景王心情畅快,对萧定安的请求,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也苦了你坐了这么久,去歇着吧。”
林清樾余光瞥见高座之上人影晃动,略略垂眸,却在下一瞬听得锣声一响,宫人高声宣布此局结束。
景王安排的最后一局俄而也揭晓了全貌。
是沙盘模拟的两军对阵。
先前两方所争的奖赏便化成了这沙盘必须所用到的粮草、兵马、武器……而这沙盘也不简单,景王竟还另外设了不同行进路线会遇到的意外状况,将此局难度翻倍。
“这一局得选出一名主帅,由他排兵布阵,我们之中……”
关道宁的视线习惯性地林清樾和梁映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定在梁映面上。
刚刚一局梁映的谋略起了关键的作用,在身份之外,众人也已然信服。
林清樾不曾言说,只侧身将身后的路让了出来。
那是景王专门为此局设的主帅圆帐,除了主帅,其余人等须在帐外沙盘前听从派遣。
梁映迈步,修长的身影在与林清樾擦肩而过之际。
一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话轻轻响起。
“待我凯旋,我们议亲吧。”
林清樾一滞,双眸不自觉追上少年背影。
白袍翻飞,意气风发。
似天地万物不能阻他。
却不知西岚帐中,西岚学子刚刚坐下,帐中负责记录的官员忽然改了面貌,一张一直隐于银面之下的凌厉面庞将西岚学子一把拂开,自己站到了沙盘正中,俯瞰局势。
“就让我亲自来会会你吧……”
第090章 大燕胜
一声锣起。
清河宴最后一局的沙盘推演正式开启。
顶替先前八十一格棋局的位置, 殿前空地之上,长三丈三,宽二丈有余的大桌被搬到百官眼下。
桌上沙土高低起伏,堆成了平原丘陵等不同地势, 让人一眼便身临其境。而地势之上, 又以木质牌标明两军所处堡垒或是营寨, 让观局之人可一眼尽揽局势。
此局双方凭借上一局拿下的奖赏, 在开局之前, 由各自主帅分配兵马武器粮草等侧重。但开局之地的选择,景王却让双方随机抽选。
一个是易守难攻的丘陵。
一个是开阔平坦,拥河流在后的平原。
燕国一方, 手气差了些选中了后者。
此最初之势一出,还不待看如何排兵布阵, 百官便一阵唏嘘。
原因无他,只因这一场开局像极了几年前大燕败给西岚的那一仗,此仗损耗燕军边关三万将士,之后更是因此割地赔城,堪称燕国外征一耻。
“这一仗, 给西岚,他们怕是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赢……”
“完了完了,清河宴最终胜负只看这一局推演成败。咱们就算先前累了优势也没用了……我记得当年燕军亦是有如此优势, 却还是被西岚重创……”
果不其然。
刚一开场,西岚便果断出军。
燕国还无最新军令下达, 西岚便已分左中右三军,以右军之迅猛, 接连攻下燕国所辖之地二城。
沙盘之中,顷刻随之改变。
代表燕国的蓝色木牌被拿下, 而代表西岚的红色木牌则刺眼地被放入燕军之地。
沙盘旁的林清樾微微敛眸。
好重的杀气……
而圆帐中,收到最新战报的梁映也微微蹙眉,感受到了西岚行军之下与之前一局不同的果断狠厉。
在先前一局一个时辰的双方交锋里,梁映已经大致摸索出了西岚七名学子的行事风格。
可眼前这杀气,并不似其中任何一人能有。
梁
映垂眸,沉吟片刻,提笔写下最新的布置让传令官传到帐外。
沙盘在传令官给出指令后,发生了新的变动。
百官迫不及待往沙盘看去,却大惊失色。
“竟直接退让一城——!”
“这就被西岚攻势吓怕了?!”
“许是平原难守,求稳为先。毕竟此局胜败是以一方将士溃败或是城寨被夺为判定基准,此番退回至少能保证守城之时,兵马粮草充足。”
嘈杂声纷纷,大燕之举也第一时间传入西岚帐中。
萧定安冷笑一声,并不意外。
他的血脉虽假,但这十七年来,他于宫学之中,受最卓越之师授他的文韬武略是真。如此直面的沙盘推演,对仅仅只在策问之中,纸上谈兵的学子而言新鲜少见,却是他每日必做的帝王功课。
出兵所需的杀伐果决,若非在上位受千锤百炼,难以有成。
眸色暗涌的萧定安伸臂在面前缩小的沙盘之上,将西岚兵棋移往更前一步,直捣黄龙,颇有速速结束此局的雷霆架势。
沙盘局势又变,只见西岚左右两军乘胜追击,已被放任入燕军腹地,百官之中不忍直视,甚至开始起了骂声。
圆帐之中暂无影响。
可实实在在站在沙盘之前的两方学子却听得分明,西岚士气一下水涨船高。
尤其是位于西岚军先锋的西岚右军,其统帅乃上一局对峙中,被关道宁使诈而不得不提前退出的那一位。
不是冤家不碰头。
一进腹地,总算碰见燕军,却见是以宋焱为统帅,关道宁为辅的燕军,他不免心中有了底。
他或许不及他们文思敏捷,但论兵法,关道宁等定不是他的对手。他所率右军虽然人数不多,但皆是精锐,只要撕开这一道关口,便能入大燕如无人之地。
眼下西岚左右两军军行已远,中军主帅不能再于此迅速调控。下一步军令,只能交给左右两军统帅来定。
与一同而来左军统帅约定左右夹击之后,西岚右军统帅走到负责下令的判者面前,听他道:
“前方乃大燕腹地,乃山林地势,是否继续攻伐?”
他信誓旦旦地盯着对面的关道宁。
“继续。”
判者闻言,翻了翻手中簿册划下一笔,却不急着让右军统帅离开,接着用不带任何起伏的语气道。
“林中渐生瘴气,西岚忽遇数条大虫于丛林间徘徊,两位斥候已死于非命,军中骚动,是否继续攻伐?”
“大虫?”右军统帅一愣。
这才想起这就是大燕此番设置沙盘推演的特别所在。
如同开局的地势之选,沙盘之上有关气候、地势、疫病等意外皆可能随机而生。
前面过于一帆风顺,他都差点忘了此事。
“事出紧急,必须现在决断。进还是退?”
判者不与其有何交流,只着重时间有限。
右军统帅皱眉只能急促思索:山间崎岖,与大虫争斗,定会损失兵将,若之后再遇燕军,得不偿失。不如撤退,将大虫之难引至燕军——
“退!”
在判者倒数声中,统帅忙道。
判者收回催促之言,又在簿册勾画后,递给右军统帅一张纸条,让其退居于他身后,又叫来大燕统帅让他们行其下一步。
拿过纸条的右军统帅眼瞳一缩。
怔怔瞪着上面冰冷无情的墨字。
【大虫乃燕军披虎皮于战马之上,西岚率军撤退,即中燕军埋伏,右军覆没。此局你已战死,不可再言。】
右军统帅这才觉得大燕一开始退让三城,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原是将所得奖赏和争取的时间做了这番手脚。
才意识到是诱敌深入的奸计的右军统帅,木然望着面前不远处正随宋焱,与判者下令的关道宁,两人视线不期然再次对上。
关道宁笑眼弯弯,轻举起手指在唇上一碰。
——是要他守规矩,乖乖噤声。
燕军之后,又是西岚上前布置。
可山林之中,消息难以传布。
右军统帅眼睁睁看着燕军巧用地势,将他右军战败踪迹掩去,借判者之手捏造出他不仅活着,还大败燕军的表象。
待西岚左军统帅上前,被问,‘前方林间有两方争斗之迹,燕军尸首无数,是否继续攻伐’时,左军统帅想也没想就选了是。
此刻一无所知的左军统帅还抽时间与他挤眉弄眼,示意和他两军夹击时,右军统帅连一脚踹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大燕规矩森严,他找不到作弊的机会。
只能听着燕人正大光明地在他面前,准备以瞿正阳为统帅,祝虞为辅的一路,与宋焱关道宁一道上下夹击西岚左军,他的心彻底死了。
时隔已久的战报再次传回帐中。
萧定安展开一看,竟是夜间以林清樾为主将,衙内为辅,率一路燕军冲杀而来。
不要命了?竟不守城跑来夜袭?
萧定安留守在营寨的中军可是兵力最为强盛的,且凭借地势,更是易守难攻。他但凡拖延片刻,他左右两军就可以夺城而入。
只是在萧定安连下军令后,沙盘随时间推移,粮草兵马充足的燕军和西岚军正面交锋竟久战不下,而攻城去的左右两军却始终没有音信。
粮草渐缺的萧定安放弃等待,又分出一只军队前去查探,可军令才下,下一刻判者就给他送来的回信。
【此去查探西岚将士三千人,路遇燕军一万人,全军覆没。】
一万人?
那不就是燕军三军中的一军之数吗?
萧定安皱了皱眉,刚要提笔写下下一条军令,帐内又送来了新一轮战报。
【营寨东北、西北双方各有燕军万人,同中路汇合,合而攻之西岚营寨。】
提起的紫毫因悬而不决,凝下一滴浓墨在纸上缓缓洇开。
被拂走的原西岚主帅看完全局,摇了摇头。
“你输了。”
“不,我没有。”
萧定安眸色渐暗,他的指尖回到战局最初,一路复盘着燕军的计策和踪迹,一点点顺着棋势推进,直到落在眼前已兵临城下的燕国中军木牌上。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赢过我。”
“而她,是我的人。”
西岚学子皱了皱眉,看着萧定安眉眼之间的阴鹜,“这一局,你还要如何?”
萧定安直起身,将面容重新恢复成记录官不起眼的五官,随着他消失在圆帐阴影之中,冷厉的声息在空中散开。
“死战到底。“
“哪怕杀到最后一人,也决不许提前认输。”
隐秘的笛声在殿前上空缓缓响起。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等着后发制人的燕国攻下西岚营寨的那一刻,见证清河宴大燕的胜利,所以一点细微声音并不会被人察觉。
再无战术可下的梁映走出圆帐,和其他学子一起站在沙盘前,看着西岚不断筹措最后一点粮草和兵力作垂死挣扎。
宋焱听闻笛声响了一阵,悄悄杵了杵梁映。
“真没感觉?”
梁映摇摇头。
确实,之前一个月每七日,这般笛声之后他都会腹内剧痛好一阵,这也是宋焱笃定林樾有问题的证据。
可现在他确实一点都不曾发作。
那笛声似也奇怪,没见到回应便不肯停下。
又是一阵僵持,笛声不停,眼前沙盘之上,随着最后三百人的西岚木牌被大燕的蓝色木牌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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