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姥姥随时会回来给她送药,她当然不敢打语音电话,贺羽将手机丢到一旁,起身走到镜子前边。
除了大腿,其他部分没有伤口了,只是小腹上有一片微妙的红痕,呈规律的网格状,像是被巨大的蛇碾过,从而拓印下了蛇鳞的形状。
贺羽慢腾腾的换了身干净衣服,安慰自己说,没关系的,只要不是被毒死,应该能周旋的过去。
她好歹该是这一代的大巫,村民应该会给她点面子,不跟她来硬的。
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来硬的。
没人送她没关系,警察赶不过来也不要紧,村口是有公交车站的,每天两班车,她只要能挺到明天早上就能自己开溜。
不多时,姨姥姥拎着两个食盒过来了。
一盒是给她准备的晚饭,另外一盒则是一碗之前提过的汤药。
贺羽都接了过来,问道:“这药该是饭前还是饭后喝?”
姨姥姥笑的和蔼。
“都可以,这还是你祖上和古蛇神讨来的方子,包治百病,没病也能强身健体。”
说完,也没有走的意思,似乎是打算看着她吃饭喝药。
药当然是不敢立刻喝的,贺羽将碗推远了些,选择先看晚饭。
这份病号饭看起来倒是很丰盛。
农村散养的鸡不是几个月就出栏的工业化养殖能比的,虽然肉质老,不容易入口,但非常适合熬汤。小锅里的鸡汤闻起来就非常鲜美,已经将烹煮过度的鸡肉捞了出去,只有软糯的鸡皮和各种蘑菇丁,拌在米饭里试探着吃了一口,就让人胃口大开。
另外还有一份下饭小菜熏的不知什么鸟蛋,蛋清的口感更柔软,蛋黄则是近似溏心蛋的质感,细品带着鲜甜。
本来早晨就按着在城里的习惯只喝了咖啡,错过午饭之后,到现在等于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贺羽放任自己沉浸在难得的难得一见的美食之中。
风卷残云的将所有东西吃光之后,她揉了揉微微凸起的柔软小腹,心里想着,如果这真是长辈的亲切,而没有恶意就好了。
如果没人限制她的自由,她很可能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但如果被限制,那她一天都不会待,会想尽办法逃离。
正视死如归的要去拿半凉的汤药,就见姨姥姥突然面色一变,说突然想起有点急事要办,暂时不能陪她了,收拾完食盒便急匆匆走了。
贺羽很纳闷,又觉着或许是否极泰来,运气终于好了一把,立刻推开窗户,趁着左右无人将一碗药都倒进了花坛。
不等再关窗,就听到了脚步声。
很轻,很近。
乡村的夜是很安静的,和城市里总会听到一些不伤大雅的白噪音不同,这儿的安静是真实意义上的万籁俱寂。
甚至连虫鸣都没有。
贺羽的听力一直不错,脚步声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显然这人本来就在不远的地方,或许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此刻再匆忙关窗户是来不及了,贺羽只能将药碗背到身后。
来的人是小舅舅,他绕开刚被兜头浇了药汤,此刻叶子还在滴水的矮灌木。他果然很清楚贺羽做了什么,却没有责问她的意思,只问:“感觉好些了?”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贺羽心内的恐惧就要化作委屈流淌出来,她垂眸咬了咬唇:“不太好,还很难受。”
男人眯了下眼睛,两步就走到了窗边,抬手摸她的额头。
掌心很凉,皮肤略微粗糙。
“不发烧,应该没有发炎。”
但看到贺羽一脸要哭了的样子,刚要放下的手又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去看大夫?”
贺羽很吃惊:“现在还能出村吗?”
男人顺着贺羽担心的目光,瞥了一眼隐匿在黑暗后边的宅邸大门,唇角微微上翘,语气略带嘲讽:“村民们想来是不会愿意的,但他们不该管到你我头上……不是吗,侍奉古蛇神的大巫?”
他们怎么敢管一直以来且敬且畏的古蛇神和它所眷顾的大巫呢。
贺羽更意外了。
本来差点以为小舅舅跟村民们多半是一伙的,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有人愿意帮她,她不再深陷孤立无援的境地,心内便轻松许多,恨不得立刻就开溜,但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道:“算了,还是明天吧……”
毕竟镇上在有怪物肆虐的事,昨日其他人也提到过,若姨姥姥不是在故意拖延,所说的都是真话,那在乡间赶夜路会非常非常危险,她不能连累小舅舅。
男人转回头来看向她的时候,就收起了那副淡淡嘲讽的神情,仿佛温柔的没有底线。
“那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叫我。”
昨天他也说了随时叫他,而直到现在,贺羽才意识到一件事。
“对了,小舅舅你住哪儿啊?或者咱们交换个电话?”
联系不到他要怎么喊人呢。
就见小舅舅人已经半步迈进黑暗之中,往走廊尽头方向一指:“我就住那边,有事直接喊,我听得到。”
对哦,小舅舅是祖父收养的孤儿,住在贺家大宅里很自然。
关上窗子之后,贺羽拿起手机,刚想打通自助语音指导系统,看这玩意能怎么教她规避怪物,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她的母亲贺昭。
母亲跟她不同,是从小在村里长大,到后来宁可抛夫弃子也要跑,之后一去不回。
或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老东西年纪大了很会骗人的
我就住在那边――的洞穴里
第75章 4.苏醒
◎拿她这傻孩子没办法◎
这种紧要关头, 贺羽不再矫情,平生第一次主动给母亲打了电话过去。
几分钟之后电话接通,对面传来女人不太确定的声音:“喂, 小羽?”
贺羽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的问:“当年, 你为什么离开贺家村?”
母亲一瞬间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她道:“这件事你不该多问, 都过去了。”
贺羽:“可如果我要回贺家村去呢……”
就听的声音一瞬间拔高:“什么?你为什么回去?有人抓你?你怎么不报警?在A区他们肯定会有所顾忌,怎么能……”
贺羽一瞬间被震的耳膜发疼,她急忙打断母亲的歇斯底里:“嘘――嘘――冷静点,我没被抓回去, 就是父亲出了点问题,我……没地方住,在考虑要不要回去继承祖宅。”
虽然实际情况要糟一百倍, 但说给母亲听,也只会徒增她的烦恼,没有实际作用。
良久,手机只传递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等她的掌心已经开始发烫, 贺昭才终于冷静下来。
“我确实对不起你们父女,但我当年……也是没有办法。我如果不走就会死, 已经没有人能胜任大巫的职责了, 没有人……”
接下来她说的话, 让贺羽大吃一惊。
贺家村自古以来就信奉古蛇神, 但只有每一任大巫知道, 自己的职责从来不是供奉, 而是镇压。
金碧辉煌的装饰, 华丽的盘龙柱, 身着华服, 妆容美丽,态度恭顺的大巫女,都是迷惑古蛇神在祠堂停留的诱饵,然后就用一种调配复杂的熏香,让其陷入沉睡,然后从它身上剥取宝物,或是蛇血,或是蛇蜕,甚至偷偷从祠堂后连通古蛇巢穴的石门进入,找到它的巢穴,偷取古蛇神的卵。
这些都是珍贵的资源,封在护身符中,甚至可以让出游在外的村民也能分享“庇护”,不被魑魅魍魉所扰。
“当时古蛇神又要苏醒,我也是想完成一次封印,这辈子的职责就算进到了。可是能镇压古蛇神的香料中,有一味药草没有了!我走遍了所有山野,甚至还去了外地很多地方,没有,不存在了!”
在怪物横生的动荡年代之后,许多古时候已经灭绝的物种再现,同时,也有很多物种消失,变异成了别的模样,不复存在。
说到这儿,贺昭的情绪再次激动。
“再没有什么能镇压古蛇神了!被镇压千年的怪物,会没有怨言,不想报复?复苏的预兆越来越明显,我装傻充愣说自己没有当大巫的天分也来不及了,试图逃了几次,总是会被找到,村民们总是盯着我,一刻不停的盯着我!”
“我实在受不了,就索性和盘托出,希望村民们都走,大家一起离开那个注定承受怪物怒火的村庄。可他们都疯了,他们说,清醒的古蛇神一定会比沉眠状态带来更多好处,因为那可是仁慈的,庇护了全村度过动荡年代的古蛇神啊!它就算有怨气,也只会针对真正的贺家人,因为只有贺家的大巫才是一意孤行镇压它,放它血剥它皮的人,村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我这草想明白,他们是想把我当做平息古蛇神怒火的牺牲品……”
贺羽先前有同情,有感同身受,一直沉默的听着,而到了此刻,突然仿佛被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她冷冷开口:“所以,你提出了条件,你生下一个新的贺家血脉,代替你成为祭品。”
电话另一半的声音戛然而止。
贺昭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片刻之后,她颤声道:“对不起!”
然后狼狈的挂断了电话。
早几年间,贺羽曾经以为,母亲的匆匆逃离,除了不愿意被传统和家庭束缚在日益衰败的小山村之外,还有被害妄想的可能性。
因为印象里当年随着父亲进城也没有任何人阻拦,她作为大巫的唯一继承人,大学毕业时就已经超过了母亲当年生下她的年纪,从没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要求她回到贺家村。
她倔强的不肯开口询问,却在潜意识里仍旧试图找寻亲情的连接点,在知道贺昭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之后,贺羽就去将她的小说都读了个遍。字里行间的敏感脆弱,仿佛沉浸在梦中,混淆幻想和现实的朦胧感,她都能有过体会。
而如今,贺羽突然意识到,是她太自以为是。
她缓缓放下手机,目光空洞的落在墙角的空白处,太久没眨的眼睛干涩的要命。
她想,从今日起,她就真的是没有妈妈的小孩了。
难怪生下了孩子贺昭就能逃走,也难怪她头也不回的扔下了贺羽。
之后呢?父亲大概也是被蒙在鼓里,所以才毫不设防的把年幼的贺羽寄宿在村子里。贺羽一直平安,或许只是因为运气比较好――
古蛇神苏醒的预兆是个误会,它当时还在沉眠。
但命运兜兜转转,还是把她送回了原点,她无意中落入它的洞穴,惊醒了古蛇神。
这一夜,贺羽根本没能合眼。
始终不开窗的情况下,屋里闷的厉害,她出了一身热汗,将睡衣背部都浸透了。
见了鬼了,她昨夜到底是怎么没被热醒的……
好不容易熬到窗外有了阳光,贺羽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粗暴的用湿毛巾擦掉汗水,刚要擦到腿部,突然意识到,伤口好像不疼了。
那一夜太过紧张,她甚至没注意被古蛇神咬出的伤口。
结果低头一看,就见本来还略显狰狞的伤口,变成了一个硬币大的……
淤痕?
最外是一层干枯的皮肤,边缘已经起翘,像极了晒伤或者是烫起了水疱之后,底下已经长好了新皮肤,上头还没脱落的那一层死皮。
试着揪了下,不疼,鬼使神差的,贺羽一点点将其完整的剥了下来。
半透明的死皮之下,是一片粉红色的新生皮肤,柔嫩,因为就在大腿内侧,走路时摩擦着裤子的布料,就会有些微疼痛。
很怪异,因为外伤在愈合之前都需要结痂,而那种又深又可能满是细菌的咬伤,还可能会溃烂。
总之不该是这样的。
这让贺羽对昨天的遭遇产生了些怀疑,她真的是被咬了一口,而不是被什么东西磨破了皮肤吗?
会不会她其实……掉下山洞的时候撞到了头,之后经历的都是幻觉吧?
但贺羽终究不是小孩子了,她翻看了一眼自己昨天的搜索记录,以及那长达一小时的通话记录,就知道自己得面对现实。
换好了衣服,为了防止腿被磨的疼痛碍事,她甚至选择了穿裙子,又将证件和钱贴身装好,才推开门出去。
刚要喊小舅舅,就见他从走廊另一头过来了。
在阳光下,他的皮肤显得越发苍白没有血色。
但神情很放松,比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强多了。
她刚要求小舅舅立刻带她跑路,就见男人似笑非笑的拍了拍她头顶:“别这么慌慌张张的,先出去找一家吃个早饭。”
她这么瘦,饿坏了自己怎么行?
贺羽哪有心情吃饭,刚要抱怨小舅舅怎么这么不知轻重缓急,就见他突然俯身,仿佛要说悄悄话一般凑在耳畔低声道:“乖一点,你不主动去吃,待会儿就会有人来给你送饭送药,就该知道你跑了。”
贺羽倒吸一口凉气。
“我这就去!”
往城里去,不管是一路自驾还是转火车,都必然要经过白山县。如果一早晨发现她逃了,后有追兵,前还可能联络滞留在县城的村民围堵她,就会很被动。但如果能稳住他们至少到中午,过了县城这一关,之后就容易了。
贺羽立刻冲出宅子,径直去了离贺家大宅最近的三舅舅家。
在院子里喂鸡的三舅妈热情的招待了贺羽,让她进来一起吃点早饭。
桌上的早饭不算丰盛,就是馒头和小咸菜,贺羽本来就只是来露个脸,根本不在乎,食不知味的机械性往嘴里送。
三舅妈则不大好意思,说赶巧水管竟然坏了,没水自然做不了什么正经东西,又想着城里人一般都不爱早起,就没着急,想等水管修好了,再做饭给她送过去。没想到她起的这么早,只能凑合这些粗糙玩意。
仿佛怠慢贺羽是极大的罪过一般。
贺羽心内冷笑,呵,这临终关怀做的还真是到位。
三舅舅此刻不在家,说是去检查水管了。
贺家村虽然地下水丰富,但大部分人家都不打井,似乎是怕冲撞了可能游走在地下的古蛇神。
古时候是修水渠,近代之后就是修了管道引泉水来用,就是先前贺羽去写生的那道泉水的上游。
勉强吃了半个馒头,贺羽觉着差不多了,起身要走。
碰巧三舅舅回来了。
他喊贺羽:“要不等我一会儿?我就吃一口,就带你进城检查身体去。”
贺羽连忙拒绝,说她喝了药已经好了,不用再去看大夫,就是还有点虚,可能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回去之后就跟着小舅舅从后门溜出了大宅。
之前坐过那辆敞篷车就停在后门处。
贺羽奇道:“这不是三舅舅的吗?”
小舅舅笑了:“是,大家同宗同族,借来用用,把安全带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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