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警察真有时间来管这事儿,王子轩的坟头草都该发芽了, 想收敛遗体都没的收,骨灰盒里只能放副眼镜。
老教授的意思是, 他会找熟识的, 做灰色行当的熟人一起去。
贺羽到这一步, 才表露出自己害怕被信徒们发现端疑, 她也想一起离开白山的打算。
在庆典前夜, 老教授给贺羽发消息, 说救援队已经出发, 凌晨就能抵达白山县, 没有意外的话, 第二天上午就能到达贺家村。
不管是村民的口耳相传,还是贺羽这两天在书房内读过的记录,都说自古以来祭典古蛇神的仪式都是在晚上。
怪物多半有着昼伏夜出的习性,这不奇怪。
上午抵达,时间很充裕。
因为太过紧张,哪怕宅邸深处幽静无声,贺羽仍旧睡不着,熬的眼睛干涩,眼看着外头天蒙蒙亮,刚想再发信息问教授还有多远到,路上是否遇到拦阻,就听到了脚步声。
平日里送饭不会这么早,而且,这一次是很多人。
四,五……不,是六个。
贺羽揉着酸涩的眼睛,听到了敲门声,之后是恭敬中难掩兴奋的催促:“该做准备了。”
放了人进来之后,发现她们是打算按着白山这片地方的传统婚礼仪式来准备的。
一般来讲,新娘确实会早起梳妆打扮,但也不用天一亮就开始……
贺羽问:“祭典是什么时间开始?”
为首的女人回答说:“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日天亮,不过您不需要担心太累,需要您出面主持的部分很短。”
贺羽在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弄错了时间后,试图补救,用拒不配合的方式来拖延。
抹粉底,她就打喷嚏,画到眼妆,她就眨眼,总之,一塌糊涂。
而她只是伸了个懒腰:“我去洗个脸,重新画吧。”
等从洗手间出来,就见先前已经忍耐到面色扭曲的几人已经重归平静。
她们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一副仿佛被洗涤过了心灵的模样。
“您不需要化妆了,是我们太狭隘,原本您就就不需要这些冗余的装饰。”
然后让开一条路,大有请贺羽直接穿着睡衣去祠堂结婚的架势。
最终贺羽还是将她们准备的衣服慢腾腾的套在身上,这才出了门。
贺家村就算有古老神o的庇护,年轻人也仍旧会更倾向于去大城市打拼,萧瑟如落日的村庄里,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婚礼了。
特别是这种从未有过的,祭典和婚礼糅杂合一的场景,村民们听都没听说过,哪怕并非是被古蛇神所影响,也会自发的想要来围观。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贺羽。
她在喜服和道袍之中选择了后者,这是和她并没有真正血缘关系的先祖曾经穿着,去一次次封印了古蛇神的款式,古朴简单,却是少见的暗红色,背后有着鳞片状的织金纹路,她没梳妆,长发垂在脸颊两侧,映衬出一张苍白又不带表情的脸。
这一刻,她并不似新娘,也不像祭品,而是有着沟通鬼神之力的大巫。
她踩过铺了层叠花枝,松软非常,走过就会激起花粉淡淡余香的路,来到祠堂前。
面对着装饰一新的祠堂,贺羽停下脚步,颂念了一段经文。
那是她先前在书房看来的,历代大巫在每一次试图镇压古蛇神前,会念的经文。
本以为这是故弄玄虚,但在弄明白了意思之后,贺羽才知道,这更像是悼词。
送给自己的悼词。
从文字尚且需要雕刻在石板上才能记录下来的年代开始,一代又一代,抱着必死的决心去镇压苏醒的古蛇神,都会先为自己颂念一段。
村民中年轻的,并不知道这段经文的含义,都不明所以。
年纪大的却面露狐疑的神色。
他们当然知道,先前每一代大巫名义上是祭祀安抚,实际上是镇压封印。
可先前临阵脱逃的贺昭说过,能封印古蛇神的熏香,已经没有原料来制作了,而如今贺羽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似无助,实际上竟然掌握了克制古蛇神的力量吗?
背完经文之后,贺羽面无表情的推开祠堂内门,却不等人跟上,就将门在身后关上了。
一个人都没放进来。
巨大的白蛇盘踞于空置已久的盘龙柱上。
贺羽第一次看清了它的本来模样,身躯洁白无垢,只有额头处有淡黄色的斑纹。
乍一看,倒却有几番上古书画中龙之形貌。
它懒洋洋的看向贺羽。
似乎是在问:这游戏你玩的开心吗?
这些日子以来,它始终注视着,也聆听着贺羽的行动。
它遵守了诺言,并没有阻止她的外援,但为了公平,也确定了贺羽没有做其他的尝试。
事实上,贺羽的拖延是有效果的。
只是,救援队的前提是要先保住自己,所以格外谨慎,抵达之后并未立刻接近村落,而是用望远镜注视着祠堂,发现他们优先营救的目标不在这,就临时改变策略,打算用贺羽当诱饵,先去寻找并营救他的学生。
贺羽等于是被抛弃了。
那么愿赌服输,她就真的应该完成这场婚礼。
贺羽没说话,似乎还因为被同类背叛而耿耿于怀。
但她并没有耍赖的意思。
她看向祭台上,那儿除了用作装饰的清香草木之外,只有一碗酒。
人与怪物的婚仪,包括从前得到古蛇幼子,本就是遮掩封印和偷盗巢穴中蛇卵的托词,具体步骤没有记载。
合卺酒当然也不必喝,酒精是人类用来麻醉神经用的药,大巫在镇压的仪式中当然不会喝。
如今它在这里,显然是古蛇神特意准备的。
碗里的液体没有酒气,散发着一股极致的血腥香气,走近就能看到,它是暗沉的红色。
并不粘稠,哪怕是冷的,也没有凝固的迹象,也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血。
贺羽本来是想拒绝的,可这实在是太香了,一如她先前也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去拒绝姨姥姥那加了蟾蜍的药汤一般,她如今也着了魔似的,没法拒绝这碗“酒”。
喝下它之后,贺羽突然一阵晕眩,视线变得模糊。
揉了揉眼睛,她发现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她能看到的东西,出来它们本身的轮廓和颜色,还有温度,仿佛戴了热成像眼镜。
与此同时,嗅觉,听觉,都越发灵敏了。
另外,她对祠堂最内侧的那扇从前让她避之不及的石门充满了归宿感。
不是好奇或者欲望,而是有一种感觉――
她就该属于那里。
本来还打算再和古蛇神你来我往的拖延一阵,但如今,那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贺羽径直穿过石门,走向地底深处的黑暗。
从前跌落洞中,一片漆黑之中,贺羽看不清这水潭究竟有多大,而如今,她不再只仰赖光线,还能看到不同的温度,反而豁然开朗。
水潭幽深冰冷,水面广阔,逆流而上的一块平台上,有着巨大的天然洞窟。
这似乎就是古蛇神的巢穴了。
但贺羽对此毫无触动,反而是在水底那条流速缓慢的暗流更加吸引她。
这条暗流与表层湍急的水流并不相融,反而拐了个弯。
要追寻它,就需要横穿地下河,直接游到对方无处落脚的岩壁下方。
这很冒险,一般来说没有人会愿意这样做,但此刻,归属感让贺羽无暇去考虑危险与否。
更何况,不是还有古蛇神在吗,它处心积虑做这么多,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的新婚妻子淹死吧?
贺羽下水,游过只在水底有裂缝的石壁,另一侧果然豁然开朗。
接下来的山洞仍有岔路,但水流的指引仍然没有断绝。
越往深处走,地势越高。
贺羽能听到石壁另一侧的水声,辨其方向,知道自己是往山中走的。
蛇信“嘶嘶”的声响始终伴在左右,蛇本身没有体温,只能随着周围而变化,贺羽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仍旧没法通过对温度的感应看到它,却知道它就在附近。
贺羽不想和它说话。
它赢了,那又如何,她愿赌服输,但不代表她就会笑着接受。
果然,并不需要它用言语来回答,当走上一段上坡后,贺羽看到了一片赤色的池水。
那和地下河从不相融的水,逆着重力汇聚在此处,涌动着,有生命。
她先前喝的那碗酒,就是从此处来。
包括她在内,每一个人见过的都只是古蛇神的载体,而它的本体究竟什么样,却是谁都不曾见过。
它是以蛇的形态出现,可本体从来都潜藏于山脉深处。
这个山洞,也没有人进来过。
之前所有冒险进入它巢穴的大巫,见到的,都是在祠堂地下载体的巢穴。
这深埋在地下的血河,细长扭曲,随山势而走,汇聚成头颅般的池子,正是另一种意义上,自上古时代就存在的,巨大无比的蛇。
第90章 19.融化
◎她需要深刻的,热烈的,清晰的东西◎
婚礼的前奏, 是让她吃下古蛇神本体的一部分。
贺羽本来不清楚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如今懂了,这是一种引导。
她站在池水旁, 心内就升腾起一种渴望,渴望将身体浸润进去, 和泉水合为一体。
而与之相反, 理智在大声叫嚣着,让她不要这样做。矛盾钉住她的双脚,叫她动弹不得。
这时,她感受到一个冰冷的怀抱。
并不粗壮却格外有力的肌肉拢着她, 幽冷的气息落在耳畔,分叉的舌头品尝着她因本能的恐惧渗出的冷汗。
“这次又要用什么借口来逃避呢?”它问。
贺羽一咬牙,甩开它的怀抱。
也许古蛇神没有威胁她的意思, 但如果她撕毁承诺,那么它也没必要再遵守游戏规则,那不管是被囚禁的三人,还是她引来的救援队, 都会很危险。
他们对上村民会束手束脚,可村民们却无所顾忌。
原本贺羽就是在用所有的意志力在抵御诱惑, 如今被外力骤然打破平衡, 便再也坚持不住, 解下衣衫, 走向那池鲜红如血的活水。
在没入池水的瞬间,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融化了。
池水当轻柔的, 贪婪的包裹着她, 原本冰冷, 但很快又和她的成了同样温度, 旋涡缓慢的流转,将她带入深处。
仿佛重新回到了母腹之中,哪怕在池水深处,她依旧可以呼吸。
甚至,她还看得见东西。
很奇怪,先前的洞穴中,有山体缝隙中漏下的微弱日光,但那点微光无法照进如此深的池水中。
就算能,入目也应是一片血红。
但此刻贺羽的视野非常辽阔。
她看到了整个白山山脉。
曲折蜿蜒的天然壁垒,一半有人类依傍而居,另一半则只有谨慎的野兽与怪物,它们明知危险,却还要将其当做震慑其他天敌的避难所,试探着在密林中穿行。
她能看到山头太阳逐渐升高,也能看到山尾葱茏密林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太远了,也太多了,她一时觉着自己的意识已经挣脱了肉身的束缚。
她隐隐意识到,古蛇神被镇压数千年,未必不是它自己心甘情愿的。
一草一木的生长,一花一叶的枯萎,尽都汇入它的意识,太过繁杂,太吵了,也许只有依靠外力,才能让它屏蔽所有的噪音安然睡去。
之所以会制造出寄宿意识的载体,在人类眼前现身,更像是诱饵。
毕竟,没有好处的话,又怎么能让一代又一代大巫心甘情愿的守在这里。
贺羽想,或许贺家祖上每一次要断代,收养的所谓有天赋的孩子,都是古蛇神自己找来的也说不定。
这是她第一次试着理解这只古老而庞大的怪物,而这种理解似乎加深了她和池水的交融,她的思维在飘散。
这种感觉非常不妙。
难道所谓的婚礼过后,就会永远在一起,是说她会在这里融化,和古蛇神字面意义上的融为一体吗?
贺羽试图浮上水面,可似乎太晚了,涣散的意识无法收拢,每一块肌肉都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蛇尾缠上了她的身体,粗糙的鳞片摩擦过脂肪最丰厚的部位,勒的她微微发痛。
格外鲜活的刺激又将她的意识又拖了回来。
贺羽觉着自己喘不上气,但很快又意识到她如今是不需要呼吸的。
至少是不需要通过口鼻来呼吸。
她的一切,都会由包裹着她的池水来提供。
就如同羊水。
真轻松啊,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这好像很接近贺羽一直以来所梦想的生活,但此刻却让她无比恐惧。
她不想变成怪物的一部分。
而古蛇神似乎也没有这种企图,不会让她真的迈过彻底交融的那条禁忌的界限。
贺羽在身体终于能自由行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咬了那条在抚摸她脸颊的蛇尾一口。
本来以为这不会有什么用的,蛇的表皮是如此坚韧,这对于它来说本该只是小情趣。
但却有鲜血随着脉搏,从伤口泵入她口中。
她已然长出了尖锐的獠牙。
“变回来,”她在池水中吐出一串气泡,几乎是强硬的命令着。
她需要深刻的,热烈的,清晰的东西,来将她的意识禁锢在身体之中才不会消散。
对于怪物而言,人类婚礼的仪式感当然毫无意义,最终指向的都只会是更狂乱而原始的连接。
如今,要么她就会跟古蛇的本体相融,不分彼此,要么她就要不断的索取刺激和欢愉,来保持自我的存在。
愿赌服输,贺羽并没打算逃,但就算是曾经对小舅舅怀抱着感情,她也不可能放下芥蒂和连形体都无法确定的怪物缠绵放纵。
至少得是人形,或者半人半蛇……
沉沦与疯狂,极致的快乐,感官被压榨,碾碎,重组。
这是贺羽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日。
期间,她也会走神,会在某个瞬间闭上眼睛,意识就不说控制的飘远。
她能从各种角度,借用不知谁的眼睛,看到村民们同样在狂欢。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似乎都实现了愿望,喝着短短三五天内生长成熟的果实,一夜之间酿成的酒,笑闹狂欢,嘴里说着意义不明的话,发音古怪。
一眨眼,视角又变成了草堆后的窥视,余光中,和他一同在观察村民们的人,表情十分困惑,低声道:“他们怎么在说古汉语?”
再一个恍惚,她的意识又回到了身体里,试图钻进她体内的蛇并不满意她竟然在此刻还要走神,轻轻咬了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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