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德说是的,这幅画目前藏于美国华盛顿国家画廊。
我:“????”
我真不知道这件事,纪德哈哈大笑起来:“我已经后悔提醒您了,该让你飞到卢浮宫,一问工作人员才明白跑错了国家,甚至大洲。”
好恶毒的男人,我忍气吞声,他居然在此时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神情:“起码您想去法国的时候,买张机票就可以了。”
“你现在也做得到,起码接近,”我转达了时钟塔侍从的协议,“你很清楚,不会有比这更优待的条款了。不妨告诉你,这个协议对当事人的英国探员并非不付出成本,依然有人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是英雄。而英雄是不应该客死他乡的。”
“那座法属的南半球小岛也讲法语,也挂着克拉拉·莱辛举过的红白蓝三色旗,那里气候温暖,适合受过旧伤的士兵,欧洲的阴湿天气对养伤确实不友好。”
克拉拉·莱辛你们可能不熟悉,但说起她是画家欧仁·德拉克罗瓦笔下《自由领导人民》的主角,可能多少就占点印象了。
他的目光挖苦地放在我的膝盖:“那您还跟我们颠沛了两个月。”
“有人说,共情的本质是顾影自怜,”我温和地接话,“只有相似的经历才能接近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我需要理解mimic为什么来横滨。然而横滨真的没什么好逛的,这里有中华街,有皮卡丘游行,还有黑手党。”
“既然也逛过了玩过了,是时候该离开了吧?”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呢,好心的女士,”纪德对我苦笑了一声,“回家吗?我们回不了家。和无神论者的远东人不同,基督徒的信仰里连自杀都做不到,因为圣经相信,自杀是魔鬼驱使教唆下的产物,死后不可见上帝。即便伟大如圣徒约伯也曾说过…”
“我宁肯死亡,胜似留我这一身的骨头。我厌弃性命,不愿永活。祢任凭我吧,因我的日子都是虚空。”
“太妙了,”我冷冷地回答,“你们基督徒可以上战场,却不可以自杀。”
纪德说:“谁让我们是狡猾的欧洲人,为信仰和宗教而战,能叫杀人吗?”
“……”
“我不明白,”我慢慢道,“有总比没有好吧,有一座小岛定居总比居无定所好吧。”
我看着这个满身疲惫和旧伤的法国人,他接近三十岁了,漫长的军旅生涯没有压垮他,英雄的堕落向来出于自身以外的原因。如果我的哥哥能活下来,他就和他差不多大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英雄呢,他们正义,凌然,高洁。胜过我珠宝匣里的任何一颗钻石。
请不要误会,我当然不幻想成为英雄,但这不妨碍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纪德叹了一口气:“您难道不看自己国家的导演拍的电影吗?“
“您太年轻了,不明白剩饭是不好吃的。有时候没有就是比一点点好。”
“因此对于您转达的提议,”纪德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应该很熟悉才对,无数次我在镜中的自己脸上见过,有一种傲慢的潜台词在,把他者都当成小孩子或笨蛋,苦涩地高高在上,“我的答案是不,我不接受。”
他甚至带着一丝郑重的感激我的意味,因为他一生中被允许说不的机会,从十年前起,就所剩无几了。
今后更是。
第46章 天真
语言是冲突中最先使用的武器*,而真理是战争的第一个受害者。
前半句是美国语言学家路易斯·班克斯博士的著作序言,后半句则出自古希腊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之口。
还记得我的毕业论文《论异能者在局部地区冲突中的作用》吗?
“我现在就是感觉自己很没用。”我垂头丧气地对汤姆说。
汤姆很警惕:“你清高你了不起,但你别撕我的纸。实在不行你把纪德写死。”
你是什么死亡日记吗,我有些无语。虽然我是真的可以通过写下[安德烈·纪德从市立美术馆的楼梯摔下来]来把他写死。
简单,干净,杀人不见血。
“为什么不这么做?”
汤姆疑惑地问,我和它现在互相拿捏。它怕我撕毁它,一旦修复的速度赶不上毁坏的速度,它是真的会“死”,果然无论什么生物,对死亡的恐惧是刻在本能里的。我给它取名汤姆·里德尔,本质上是提醒自己,它的真面目恶劣且高高在上,以人类为取乐对象。宿主不过是更坚固更稀罕的玩具,不值得它正视和一般人类的不同。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汤姆很宽容地说,你把两个版本都端上来罢。
“假话是,人类是不应该戕害人类的。双方拼刺刀的时候,我端出原子弹算什么。吃相未免太难看了。我嘴上说反抗命运,却用高阶力量造给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斩下同类的头颅。我这种人一般被称为走狗,背刺人类的叛徒,要被骂伪善的。”
“真话呢?”
“我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的体面还能维持,”我说,“优势仍然在我。我玩桌游差劲不代表我在现实世界没有捏着一副好牌。”
“我不明白,”[书]慢慢说,“为什么你要试图‘拯救’mimic,你有上帝情节吗?在另一个时空,你不是杀死纪德一回了吗?我说错了,你那叫亵渎尸体。”
“这正是问题的症结啊,”我愁眉苦脸,“我的枪口对准过他一回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第二次开枪。”
“您也可以放弃,”汤姆好心提醒我,“据我所知,虽然织田作这个人类样本死亡率达到99%,在某一个世界,仍然有一个织田作活了下来。我们可以去把他偷回来。”
它听起来像一位通情达理的大婆,主动提出要帮我买一个妾。
“谢谢你,”我说,“果然你说喜欢我都是真的。我能顺便问问那个织田作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主要是想学习一下先进的救人经验。”
汤姆说:“哦,那个世界的命运之子,偶然之中窥探了未来,为了拯救朋友的生命,不惜玩弄了很多人的人生,并且做好了献出自己生命的准备。你想去摘取他的胜利果实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我感慨万千:“有本事你用偷啊,用摘这个字眼偷换概念干嘛,你也知道自己鸡贼。”
我当时的注意力全都落在计较字眼上,居然忽略了朋友的潜台词。
我扭了扭酸胀的脖子,敲敲膝盖,从长椅上坐起来:“不了,实在不行等我们这一位织田作死了,我们再去偷吧。”
“您也只是嘴上说说,”书温和道,“这个人类真的死了,我简直不敢想您会怎么大发雷霆。所以您还没放弃劝说纪德接受协议吗?”
“所谓人类,”我笑了一下,“就是一种失败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丑陋挣扎的存在。我们的生命太短暂了,头上压着这个神明,那个英灵,还有一堆圣杯,龙珠,四魂之玉和阿拉丁神灯的高阶力量。人类拥有的只有无与伦比的狡猾与勇气罢了。”
好吧,汤姆柔顺地说,我也想看看您拼尽全力能达成什么样的结果。
-
第二天中午,我根据织田作给我的地址来到一家海边的咖喱店,他在停车场外等我,挥了挥手,海风掀起他单侧的配枪。
“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说。
“孩子们都很想见见从意大利带礼物给他们的人,”织田作一脸听天由命,“尤其是咲乐,她很愿意跟你学习抢银行的技巧。”
“不可以,”我一口回绝,“十八岁以下是不可以抢银行的,连赫敏都等到成年后才闯入了古灵阁,骑走了他们的龙。”
织田作说:“完全在帮倒忙呢。”
我们走进去,太宰的辣咖喱吃了两口就放在了一边,一边辣得吐舌头一边打游戏。织田作的孩子全是两年前龙头战争的遗孤,大概害怕勾起我哥哥在同一时间死去的伤心事,织田作迟疑地说:“不探望也是可以的。”
“恐怕已经晚了,”我说,“人和人的第一次接触,从得知对方名字的那一刻,就完成了一半。何况我有必须认识他们的理由,孩子们住在二楼对吗?”
从我踏进二楼房间的一刻,四个男孩扑向织田作,把他压倒在地板上。我的脑袋边传来咔哒一声,一个穿荷叶边连衣裙的女孩拿着枪,对我很开心地说:“碰——你死了。”
我用眼神询问织田作,他比着口型回答我:没有子弹。
“啊,”我平淡地说,“我死了。”
我倒在织田作身边的地上。
他身上有股枪械的机油和须后水的味道,把我的手包裹进他的掌心。我碰到他掌心握武器留下的茧。
“你看起来很累,”织田作一脸平静,“没睡好吗?楼上有客房,要不要小睡一下。”
一个男孩作呕地说“要卿卿我我就到隔壁去”,咲乐狐疑地表示:“织田说你很强,能和黑手党老大媲美的那种。”
“这你就不懂了吧,年轻的女士,”我道,“我是五五开战神哒。战斗力上至平平无奇□□首领,下至天才女小学生。我猜你比你的兄弟都讲卫生,米饭扒得最干净,在班上拿的小红花最多。”
于是这迅速转嫁成兄妹之间的战争,把两个成年人从矛盾的漩涡摘出来,孩子们争起谁是这个家里的好孩子,以及织田作失业的时候最先卖掉谁。褐红色短发的男人没精打采地看着我:“你真可怕。”
“是的,”我轻笑,“可是你爱我。”
他没有反驳,这就够了。
孩子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卖掉养父,让他给富婆当小白脸,赚来的钱他们有的想开店,有的想上大学,还有的想当□□首领。
“你放心,”我说,“我一定不告诉森鸥外,在某家咖喱店的二楼,一个英明神武的小学男生正在密谋篡位。”
我居然真的在散发孩子味道的卧室地板上睡着了,我听见压低声量的对话,我被打横抱起来到隔壁,然后是拉窗帘的窸窸窣窣,我攥住准备离开的织田作的卡其色风衣,我见过一件一模一样的,上面沾满黑色洗不掉的血渍。我倦怠地问:
“如果我做错了事,你能原谅我吗?”
织田作想了想:“需要我来原谅吗,是对我做的很糟糕的事吗?”
他问,如果我说不原谅,你会停下来吗?
好犀利的男人,我说不,恐怕不会。
“那不就行了。”他在我的头顶落下一个吻,很温柔,像爱一样。作为回报我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然后是第二口,对准了第一次的牙印。
织田作评价:“你真的很小心眼。但我猜,我因此而爱你。”
他听起来充满了无奈,好像爱上谁是他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
-
之后我听见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在楼下和太宰讨论有关mimic的作战方案。又过了半个小时,孩子们去上学,老板去进货,我下楼的时候太宰的游戏打到接近尾声。我锐评:“老板还真放心让你看店。”
太宰很委屈:“你和织田作在楼上睡觉居然都不叫我。”
我:“???”
调情了两句算调剂,太宰迷茫地拨弄桌上老板好心拿给他吃的橙子:“你觉得安吾这次会怎么选。”
-
时间回到两天前夜晚的lupin。
“我想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安吾把杯中最后的香子兰水一饮而尽,“我其实一直想问,为什么杀手间有约定俗成的不道别的传统。”
法国人在诗歌里写:Partir, c'est mourir un peu,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有一首美国歌曲:Every time we say goodbye, I die a little. 这句话真正发扬光大是在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里: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好吧,”在史料面前安吾妥协,“不是再见,是明天见,后天见,或者大后天见。”
太宰勾肩搭背地跟上去想搭车,我开口了:“事实上,我也想问能不能蹭车。”
“当然,”安吾甚至没问是否顺路,“闻人桑住哪里?”
织田作对我们挥了挥手,消失在夜色里。安吾给车解了锁,我没有上车,太宰看了我一眼居然也留在了原地。安吾无奈道:“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太宰。闻人也是,怎么陪他一起胡闹呢?我明天还要上班的。”
“两个月前我接到肆打给我的电话,”太宰轻声说,“她问我,织田作还活着吗,关于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问题存在,你不好奇吗,安吾?”
我已经转身回到了lupin,这两个人都会跟上我的,我很有把握。
“虽然很不好意思,”我对酒保说,“今天我们可以包场吗?一切的损失我会承担。”
酒保看了我好一会儿:“好吧,只有这一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把这两个月来的见闻事无巨细地讲述给了织田作的两个朋友,我当然没有提到[书]的存在,然而彭格列把平行世界当玩具是出了名,正好替汤姆当了挡箭牌。中途他们俩出去一趟,太宰说,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他们俩行迹狼狈地回来了,领带散开,纽扣丢失,居然很有默契地没有打在对方脸上。赌气一般分别在我的身边落座。
“可以继续了吗?”我问,面前摆着三人的合照,那是证明我所说的话的现成证据,被我从平行世界的织田作的档案偷走了。
甚至不能叫偷,因为主人已经死了,我顶多叫继承亡夫(?)同位体的遗产。
安吾沉默而狼狈地拿下自己破碎的镜片:“按照你的说法,今天晚上mimic就会知道我的身份,搞不好还是森先生泄露的。你需要我怎么做,直接逃回特务科吗?你认为这样能保证织田作不和mimic对上?”
“你什么时候见过森鸥外允许自己的猎物逃跑了?”我无奈道,“我确实需要你做一件事,把mimic有望被法属海外领地接纳的消息散布出去。这个组织里有心智如铁的人,就一定有疲惫到什么都愿意抓住的人,哪怕是一根歇脚的树枝。再不济,这也是一种希望,代表着有朝一日他们会沉冤得雪,然后回到故乡。”
“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歼灭呢?”太宰乐呵呵地说,“我们已经在情报上占据了优势,全歼他们对我不是难事。”
我看见安吾脸上明显不忍的神色,却没有出言反驳。对他而言,即便有着类似的士官属性,mimic站在了他的朋友和所爱城市的对立面。
“你打算让谁来对付纪德,”我淡漠地问,“织田作吗,我吗,还是中也。别忘了他拥有和织田作同归于尽的实力。”
“这么说我不用担心中途需要对付中也了,”太宰睨了我一眼,“我可以理解为,即便森先生召他回来,彭格列也会替你留住人吗?”
我默认了。
“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好了,太宰。”我心烦意乱,开始糟蹋店里的火柴。划开,熄灭,再划开,再熄灭……刺激性的硫磺味,袅娜的白烟,稍纵即逝的火星:
“或许你会觉得我太贪心,这件事里,我确实希望把任何一方的死伤降到最低,你嘴上说着全歼mimic,难道你的部下就不用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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