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双手紧紧圈着她纤细的腰肢,凌瑞杰满意地呼出一口气。
「幸福?」他怎么突然这么说?安澜不由地回过脸看他。
「对啊,因为无论做甚么,你都顺着我,而且还愈来愈依赖我,就像现在这样。」
这几天,安澜真的变了,以前那种疏离或不可亲近的感觉,像晨雾一样消散于无形,无论说话还是对他的态度,都柔软多了。她可是因他而改变?他可以小小地欣喜一下吗?
「如果这就能让你幸福的话,你的幸福未免来得太容易。」
安澜无法理解,抱着一个既不美丽又不可爱,个性沉闷的离过婚的老女人,有甚么幸福可言。
「我的幸福,就是能跟你在一起。」
他无是扣住她的十指,然后拿起她的左手把玩着,轻轻地、浅啄般一根根吻着她的指尖。
萦绕在指尖的温热气息,令她胸口溢满了痛楚,竭力不让他发觉,她强忍住指尖的颤抖。
原来温柔也是一把利刃,伤人于无形。
她想自己是受伤了,心脏最脆弱的地方,被以温柔之名的尖刀深深刺中,那疼痛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可她不敢推开他或是抽回自己的手,只能像个孩子一样,毫无抵抗力地承受他的浅吻和温柔。
反正不会再有了,这样的拥抱和亲吻都是最后一次。一想到这裏,安澜就失去了所有推开他的勇气。
无所谓了,任他为所欲为吧,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的生活,他要怎么做都随便他……
「安澜,我们结婚吧!」
放下她的手指,凌瑞杰深深凝视着她。
「啊?」
「我们结婚吧!」
「开、开甚么玩笑!」安澜几乎直跳起来。
凌瑞杰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如常,彷佛刚才不是在求婚,而是在谈论天气的好坏。
「我们结婚吧。」他第三次重复。
「你……是认真的?」安澜的嘴唇在发抖,声音也是。
「难道我像是开玩笑?」
凌瑞杰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谈谨慎老到,绝不会口出戏言。
「为甚么突然说这种话?」
他在做甚么?居然向她求婚!他到底在想甚么?!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比她好上何止千百倍的女孩,个个漂亮可爱、天真纯洁,何必一定要找像她这样半死不活的离过婚又拖着孩子的老女人?
「安澜,你以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抱女人的男人?你应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以前我只是不想把你吓坏,但是现在……」
凌瑞杰说出心中的不安——
「最近我们公司接手了一个很大的新项目,必须寻求美国方面的合作,我和另外一个高级主管打算去美国两三个星期,也可能更长,商谈可行性方案。不知为甚么,这几天我突然很不安,好像只要一离开?你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跟我结婚吧!我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小康,把小康当作自己的孩子!」
难道凌瑞杰真能探查到她体内的灵魂和思想?听说情侣相爱到极至,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在想甚么。可他们根本连情侣都不是啊!
「嫁给我,澜。」
环拥住自己的双臂坚实有力,足可抵御一切风霜,磁性的男性嗓音,在亲昵地叫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安澜感觉心脏深处大大震动了一下。
这到底是心跳,还是心痛?安澜无从辨别。
「等你从美国回来后再说吧。」
她困难地避开他炽热的视线,浓密的睫毛白脸上投下一道浅影。
也许真是他太过急躁,反而吓坏了她。
「也好,这对你来说的确太突兀,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凌瑞杰叹口气,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这几天眼皮一直在跳,晚上也睡不好,好像会有甚么事发生。」
“一定是你工作太累了。」安澜心疼地看着他。
「也许吧。」凌瑞杰笑了笑,托起她的下巴,「等我回来!」
「嗯。」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说好了,不许反悔喔!」
「嗯,我会等你从美国回来。」
一反常态,安澜第一次主动地抱紧他,把脸颊贴到他的胸口,紧到没有一丝空隙,紧到让自己都透不过气来……
她也只能这样抱紧他,因为拥抱是她此刻唯一能够诉说的语言,唯有这样抱在一起,才能止住胸口排山倒海的疼痛。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强烈的痛楚,跟它相比,过去所有的经历顿时变得微不足道……
就在此刻,她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在心中涌生的无限爱意,跟疼痛一样,痛楚有多强烈,爱意就有多强烈!
原来,痛和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把手指插入他硬硬的发间,主动挺起上身勾住他的脖子,如蜻蜓点水般的吻渐渐变得浓烈……
炽热的气息在两人的鼻息间流窜,是纯粹的挑逗,还是变相的勾引,谁都无法判定。
唇舌间相濡相汲、辗转缠绵,欲望之火来得汹涌澎湃,理智的弦渐渐无声一朋裂……
自己彷佛分裂成为两个:一个往爱欲的漩涡不断坠落;一个则脱离肉体,灵魂飘浮于半空,冷眼旁观地看着另外一个意乱情迷的自己。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极痛,一半是极爱;一半是虚幻,一半是现实。
就这样,在痛和爱的逼缘,她迷失着、挣扎着、估算着自己应该离开的日期。
很快……一切很快都会过去……
三个星期后,当凌瑞杰风尘仆仆地从美国回来,赶到家门时,只看到满室清冷的空气,和放在客厅上用花瓶压住的一个信封。
信封裏,除了一张三百万的支票外,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连一个字都没有!
他不知道她从哪襄弄来的三百万,反正她周身都是秘密,不仅这一件。她和小康的随身物件也一并清空,乾净得像从未来过一样。
狠心而残忍的女人!
凌瑞杰无法想象,才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他,言犹在耳,而且那一晚拥抱的余韵还未过去,她竟然就这样不告而别!
在她走后,凌瑞杰才明白,他对她竟是一无所知。
她从哪裏来?要到哪裏去?过去经历过甚么?她的父母、亲戚、朋友……他一概不知,这份认知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就不该被她那一脸清冷的神情迷惑,小心翼翼,唯恐说错话,唯恐伤害她,碰到她的伤口,只知道一心一意守着她,等她冰封的心渐渐融化……
但他却忘了,他根本没有时间!
爱情的时机,稍纵即逝。他不该一味以温柔妥协,不该一再被她柔软的掌心堵住所有的心声……他明明想说的!明明那么热切地想告诉她!
——是啊,你工作一向都那么认真。每天工作到半夜三更,我从未见过比你更认真的人。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对你,对你……
——太晚了,我们早点睡觉吧。
我一直对你是认真的!
你比甚么都重要!
我爱你!
但是,在两人一起生活的三个月零九天又十二个小时八分四十三秒,凌瑞杰一次也没有说过以上这些话,更没有说过那「三个字」。
一次也没有。
时间,就像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海市蜃楼,风轻轻一吹,就如烟尘般,消失殆尽。
果然,她就这么消失了,犹如世间的一颗沙砾,不知被风吹向何方……
第九章
三个月后。
舒适怡人的气温中,花市裏一摊摊的花铺比邻而列,争奇斗妍,繁茂苍郁的枝叶花卉,展现出一片亚热带风情。
这个地处中部的偏远小镇,因其着名的花市,而名声远播,吸引了不少各地的游客前来观赏买花。
「先生,来买花还是买园艺用品?我们这裏从工具、盆栽到居家花卉植物,一应俱全,您可以随便看看。」
「有迷迭香吗?」
「有啊。这裏一排都是薰衣草、薄荷、迷迭香和蒔罗。这些花不仅有观赏价值,还有安神静心的功效。更好的是,它们还是厨房内的佐味料,可以入菜入茶。比如烤羊小排,最好加薄荷,可以去腥入味,做鱼的时候可以洒一些蒔罗,迷迭香则一般可以用来烧红肉,增加香气。」
「真的?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听起来蛮不错的,这样吧,我每样都要一盆。」
「好的,谢谢您。」
店员生动灵活的推销,不仅令顾客满意而归,还令店家大赚了一笔,年近中旬的老板娘看在眼裏,不禁暗暗点头,她请对人了!
几个月前,当这个清瘦的女子来应徵做工时,老板娘颇为踌躇,因为怎么看她都不像会长久做下去的样子,再加上老板娘为人谨慎,轻易不雇用自己不熟的人,但禁不过她的请求,就给了她一个月的试用期。
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结果却大大出乎老板娘的预期,她十分勤奋可靠,整天忙裏忙外不着闲。
虽然淡淡的没有甚么表情,气质诤默,言语也不多,却总能在几句之中抓住顾客的心理,在她的帮忙下,花店的生意一天天稳步上扬。
转眼快到五时,下班时分,顾客变得稀少起来。
「安澜,好像没甚么客人,你就早点下班,去接小康回家吧。」老板娘招呼着。
小康是她的儿子,她身边没有男人,自己带着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老板娘很好奇安澜如何看待身边的风言风语。
小镇毕竟不比大都市,虽然安澜不是这裏土生土长的居民,但她现在独身一人,带着小孩,又不轻易与人交往,神秘异常,光这一点就成为不少镇民茶余饭后闲谈八卦的对象。
终于有一天,一向不多事的老板娘也忍不住问起小康的父亲,安澜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他没有父亲」,老板娘知道安澜不愿意多提,从此就再也不问。
「好的,等我记完这些。」安澜正在记今天出货的花卉总额。
「安澜啊,小康最近怎么样,有空就带他来花店玩,几天没见,我还怪想他的。」老板娘说。
「好啊。」提起小康,安澜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像小康这么乖巧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小年纪就知道帮你做家务,念书又用功,上次国文好像拿了全班第一,长大后一定不得了。」
「希望如此吧。」安澜淡淡一笑,放好笔,「方阿姨,那这裏就留给你收拾,我先走了。明天见。」
「好,快点回家吧。」
小镇的空气清新自然,晚霞簇拥在天逼的山峯,重重叠叠,被落日映出彤红的颜色,宛若一片「火烧云」。
下了巴士,安澜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小镇上唯一一所小学的校门走去。
门口站着不少等家长接送的小学生,但找来找去,都不见小康的踪影。
「小康妈妈!」
人流中,一位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朝她挤过来,安澜认出,她是小康的同班同学,跟小康感情很好,住得也近,经常一起到她家来做功课。
「芳芳,小康呢?」
「我也不知道小康去哪裹了,他和吕军他们打了一架,就跑掉了,我叫他也没用。」
「打架?」安澜的心一沈,「他为甚么要和别人打架?」
「都是吕军那帮人不好啦,他们最可恶了。小康是卫生股长,要他们留下来做卫生,但吕军不愿意,还骂小康没有爸爸,是可怜虫,不知从哪裏冒出来的小杂种。小康当然生气喽,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老师呢?怎么没有人阻止他们?」
「老师是有赶过来啊,不过小康突然先跑掉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不过我听他说要去找爸爸……」
安澜的心揪紧了。
「快点把小康找回来喔……晚上我还要跟他一起做功课呢。还有,告诉他,如果他还是没有找到爸爸的话,我不介意暂时把自己的爸爸借给他用喔。」
安澜缓缓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谢谢你。」
「不客气。」小女孩天真无邪地笑着。
安澜心急火燎地赶回家裏,小康不在,花店没人,他也没来找自己,察看了一遍他可能去的地方,又逐个打电话给所有自己认识的人,都说没有见过小康。
他到底去了哪裏?才七岁大的小孩子,到处乱跑很危险!
过去在报纸杂志上看过的所有绑架诱拐等新闻一股脑地涌入安澜脑中,万一小康有个三长两短……头晕目眩的安澜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缓缓坐倒在沙发上……
——不过我听他说要去找爸爸!
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安澜猛地站起来,没错!他一定去了那裏,她怎么没想到?
没有一刻迟疑,安澜箭一样冲出门外。
小镇的长途巴士站和火车站是一起的,称为「总站」。这是镇上最热闹的交通中心,联系着小镇四通八达的交通运输路线。熙熙攘攘的旅客,从各个地区而来,最终滙集在这裏,做短暂的停留,再各自奔向他方。
果然不出安澜所料,在候车处的警卫室,她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妈妈!」
「小康……」安澜用力抱住儿子,上下摸索,「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让妈妈看看?」
整洁的校服皱成一团,嘴角破了,渗着些许风乾的血痂,手肘处有一块青红的瘀痕,估计是和别人推撞间磕伤的,眼睛红肿着,有哭过的痕迹。
安澜心疼地一遁遁抚摸他的头发,「怎么会和别人打架?妈妈不是告诉过你,打架的孩子最不乖了吗。妈妈知道你没有做错,但是也不该随便和小朋友们打架呵。」
「对不起,妈妈。」小康满脸委屈地低下头。
「以后请看好自己的小孩,不要让他到处乱跑,幸亏你赶来了,否则我还差点想把他送到警署。」站在一旁的警卫,忍不住发话。
「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会加倍小心,谢谢你们帮我看着他。」
道谢完,安澜牵起小康的手,「小康,我们回家。你一定饿了吧,妈妈给你做吃的,好不好?」
原以为小康会满口答应,没想到他却拼命把她往售票口拉,「妈妈,我们快买票,晚了就赶不上了,火车马上要开动了。」
安澜无可奈何地被他拽着,这小家伙的力气还真大。
「你想去哪裏啊?」
“这裏!」
顺着小小的手指,安澜一眼就看到「T市”这两个字。
呼吸顿时停住……
「妈妈,我们去找叔叔好不好?我好想让叔叔当我的爸爸……」小康摇着她的手。
「我好想叔叔喔,叔叔一定也很想我们。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这里没有叔叔,也没有我认识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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