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砚知看起来浑不在意,她随手从他手里捞过件外套,雪亮的眼睛盯着他,“弄完赶紧回你房间里去,别给我添乱。”
说完就披上外套推门出去。
黎秀似乎并不打算浅尝辄止,黎砚知走到楼下的时候,她还静静地坐在原地。白花丛后面是个两人座的白色铁艺桌凳,藏得很隐蔽,不知道黎秀是如何发现的。
黎砚知默默地走上前去,半年过去了,黎秀的头发变得油亮又规整,大衣恰到好处的剪裁让她原本就内敛的气质更显神秘。钱养人,可黎砚知总有一种感觉,她觉得,黎秀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没有阔气过的人是没办法在这样翻天覆地的财富里维持体面的。
即便再假装,那份毫无气度的狂喜总会让人生出局促与狂妄来。可黎秀从来没有,她只是淡淡的拥有着一切,仿佛这是她与生俱来。
“妈妈,我想你了。”她对待黎秀总是这样直白的热烈。
黎秀似乎是早就发现她的窥探,平静地视线向下一掷,示意黎砚知坐到她身边来。
“妈妈,你为什么不上去,”黎砚知盯着黎秀素雅的脸庞,语气有些犹疑,“你是在紧张吗?”
“因为李铮的外公。”
黎砚知的瞳色漆黑的,将黎秀整个人包裹进去。黎秀唇角抬了抬,她侧过脸来,黎砚知看到了她完整的表情。
黎秀分明是在笑,那笑容里透露着让黎砚知陌生的狂热,黎秀那双琥珀色的浅瞳亮得惊人,让人恍惚。
她的语气淡在风里,“也许吧,梦想很快就能实现了,也许除了紧张,还很兴奋。”
兴奋。黎砚知咀嚼着这个很极端的情绪词汇,这个词汇从来不属于黎秀的,黎秀总是冷静的,像是初冬的天气。她盯着黎秀的眼睛确认,忍不住为此刻添砖加瓦。
“妈妈,你会实现梦想的,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黎秀看着面前这个无比顺从她的孩子,她第一次有勇气盯着这张脸看得那么久。也许是常年在一起生活,黎砚知的脸竟然与黎书有些不合常理的相像。
她的手指掐进肉里,第一次主动挑破了两人之间的微妙,眼睛眨着泛出疲惫,“你...怨过我吗?”
黎砚知霎时间呆愣住,她的头发柔顺地顺着耳朵垂下,漏出头顶上的小漩涡。
她不明白为什么黎秀会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
“怨过,”黎砚知抬起脸来,眼里的温情尽数消散,是黎秀从未见过的凛冽。
她捕捉到黎秀瞬间的闪躲,第一次对她不留情面,“姥姥进手术室前最后的一通电话是打给你,”她顿了顿,说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结局,“你没有接。”
“我何止怨你,我简直想杀了你。”她这话说得触目惊心,可话里的语气却很平淡,二者撞着,撞出甚是荒诞的效果。
黎秀将脸侧回去,对于这件事她无法辩驳。
“别害怕,我不会害你的,妈妈。”黎砚知又恢复成那副乖顺的模样,她悄悄牵上黎秀的手,轻轻摩挲,“你是姥姥的女儿,我是不会害你的。”
她反复强调着,像是属于她自己的禁令符咒。
她叫着妈妈,妈妈,妈妈,这次千万不要再丢下我。
李铮的外公回来的那天,排场比她想象得更大,一条望不见头的车队蔓延在沁园外的山路上,李泽西带着李铮和她很早就在门口候着。
黎秀又去了外地出差,听李泽西说,她很快就会赶回来。
络绎不绝的车流半晌才流转到中间的一辆,那是辆和这排场比起来略显低调的黄牌迈巴赫,管家率先上前去迎接,拉开门,最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只有些严肃的裤脚。
随即是一根泛着亮银色的拐棍。
李泽西也迎上去,一群形形色色的人里,立出一个神色冷峻的老年人。
他冷眼看了李泽西一眼,直接略过了他。
众人簇拥着那个老人一起往庄园里移动。黎砚知静静地打量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盯着那个老头的眼睛时,心里总会流淌出自然而然的恶意。
那老头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他拄着拐过来,可脚步稳健,看不出任何行动上的不便。
他在李铮面前站定,视线却落在她身上,“这就是黎秀带过来的那个丫头?”
李铮将黎砚知往后护了护,“外公,她叫黎砚知。”
“嗯。”那老头眉眼向下压着,把视线从她身上收拢回来,“走吧。”
一伙人风风火火地往正厅走,那老头不坐车,大家都只能陪着。黎砚知站在后面冷眼看着,她一向对人的情绪异常敏感,她能看出这老头现下心里正燥着。
大抵正憋着气,准备找人的麻烦。
果然,好不容易到了正厅,刚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施威起来,他扫了一圈面前的各种张脸,始终没从里挑出那个膈应了他将近20年的硬石头出来,他向地面掷了掷拐棍,气派十足。
“黎秀呢?没出来迎我吗?”长久的上位者身份让他的语气自然而然地不怒自威。李泽西急得满地打转,焦急地拿出手机一遍遍地拨通黎秀的电话。
按照黎秀的说法,她早就应该到了。
老头轻笑了两声,带着明显的嘲弄,“怎么,是心虚了不想见到我吗?”
李铮站在她身边捏了捏她的掌心,无声地宽慰着她。
李泽西继续拨通着黎秀的电话,整个大厅里的气氛紧绷着,现下正厅里除了黎砚知几个,其他都是那老头的心腹,他们或多或少有些知情,看向李泽西的表情有些许的同情。
突然,一个有些仓皇的人影突然窜进来,大概是第一次见李家的人聚得这般齐全,他有些脚底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跑到李泽西的身边。
他压低声音在李泽西耳朵上念叨了几句,李泽西的脸瞬间煞白。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老头的语气藏着暴雨前的短暂平静,他闭了闭眼,继续命令道,“说!”
那人身子瑟缩了一瞬,终于磕磕绊绊开口。
“黎总...黎秀借着和东明的项目,调走了乐一大半的资金,现在那些钱已经不在乐一的账户上。”
“她,她卷钱跑了!”
第16章 暴雨
正厅里掀起一阵小范围的窃窃私语, 几个人的视线忽然有些微妙地落在黎砚知的身上,形式含蓄但内容却直白。黎秀是跑了,但她这个女儿还留在这。
黎砚知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 像是个肃穆的雕塑。李铮率先察觉到他们不算友好的打量, 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黎砚知的身前, 宽阔的肩背将黎砚知整个人在人前轻轻遮盖。
李外公的拄拐极有威慑力地往地上一震, 有些干瘪的胸腔大幅度的浮动着,看得出他强行克制住的怒气,他看着那个人示意, “继续说。”
“因为她前几次的项目和投资都很成功, 所以有不少股东跟投,现下她跑路, 乐一其他项目也因为资金问题无法推进。”
他瞄了李泽西一眼, 声音越来越小, “乐一的资金链完全断了。”
李铮站在外围, 他对家里的生意并不怎么上心,但看着外公脸上不多见的愠怒他也能猜出来事情的严重性。他和外公之间关系并不亲厚,但长到这么大, 他也多少听说过外公的手段。
喜怒不形于色的黑心资本家。
印象里他只见过一次外公震怒的场面,那时候他还小, 极端的暴雨天气, 妈妈被关在门外,外公坐在正厅的唐椅上, 就那么冷眼监管着躺在雨里的妈妈, 没有人敢去开门。
让人窒息的残酷浮动在潮湿的空气里。他从楼上跑下来,飞快地挂在比他个头还高的门把手上, 却被外公一巴掌掀翻在地。
这么多年,外公看着明显见老了,听说前些日子还生着病,李铮眉毛扬了扬,竟然生出几分事不关己的脱离感。
他向后伸手去牵黎砚知的手,空无一物。
不等他回头,外公的拐杖便声势浩大地砸在李泽西的头上,瞬间,便有温热的血迹落下来。李泽西默不作声地捂住了脑袋,他气势渐弱,像是发癔症一样的反复念叨,面色苍白如纸。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黎秀她没必要这样做的,她没必要的....”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件事情,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突然,已经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畴。
他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个脸色都不好看起来。黎秀进公司是他准许的,黎秀的职位也是他一手提拔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仅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还在这里不怕死地替黎秀遮掩辩驳。
果然,李外公瞬间暴起,他的手颤抖着,“蠢货!你们这两个蠢货!”
顷刻间所有人的手都下意识地向前支了支,他的身体看着稳健,但其实都是靠着昂贵的药品与仪器维持出来的假象,内里早就是一副虚空。
下一秒,李外公白眼一翻,身体立马失去支撑,重重摔在地上。
正厅乱作一团,人群一下拥堵过来,李铮一下被四周的人体箍在原地,他想转头去寻黎砚知,却被带着一直向前拥去。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外公发的是急病,需要静养,更何况每个月上百万的医疗团队远比他们更专业,李泽西匆匆回了公司去主持大局。
李铮收拢了一下外套,准备回家去接黎砚知。
这种情况下,让黎砚知再生活在李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并不是一件好事。上了车他打开中控,聊天界面上,是他每隔半个小时就给黎砚知发送一条的消息。
他担心外公的心腹会向黎砚知发难,于是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自己一个私宅的地址和密码,让她去那里待着等他。这所房子是他搞乐队赚得钱买的,没有一分李家的钱经手,就算要查也查不了这么快。
密密麻麻的消息栏,没有一条黎砚知的回复。
李铮的心渐渐沉下去,带着未知的可怖预感逐渐爬完他全身,几乎瞬间G63疾驰出去,像一柄开道的利箭。
他边开边给管家打电话,管家职业素养极高,几乎是刚刚拨通便立马接了电话。她移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来电,没等她开口,就被那边抢先。
“砚知在家吗?”李铮的语速很快,快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管家的语气不急不缓,声音和她的制服一样带着严谨味道,“砚知小姐不在这里,”电话里传来鼠标的点击声响,“10点23分的时候,砚知小姐背着相机包出门了。”
李铮瞬间打满方向盘,车辆驶入东南方向,排除了一个固定答案,李铮只能再次加快速度,往校外公寓飞奔。
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他的额头却沁出冷汗。
他不想承认,也许下一个答案依旧是他自作多情。他和黎砚知的关系原本就始于她的一时兴起,他不是她的哥哥,他的住处也自然算不上黎砚知的庇护所。
可他和黎砚知的之间链接实在浅薄,除了这些,他一无所知。
原来,他真的对黎砚知一无所知。
*
城东一所知名整容机构里,煞白的光线极有穿透力地落在一张平整的面目上。路原的双颊已经敷上了麻药,带着他的直觉都开始涣散。
最后一次见面时,黎砚知眼睛里对他不加掩饰的嫌弃依旧历历在目。
路原太了解黎砚知了,他迷恋她太久,几乎将她所有的喜好都照搬在自己的身上。黎砚知喜欢紧致的脸蛋,可他是短圆脸,再怎么控制体重也比不过窄脸的原生条件。
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他的脸还需要再给消肿留出空间。
医生手里的针头被灯光照的几乎透明,她再次端详了一下路原的脸,进行注射前的最后一次确认,“我还是要和你说明一下情况哈,你的脸上软组织本来就不多,打完这个之后不排除双颊会有凹陷的情况发生。”
路原心几乎一下就欢快地跳起来,那太好了,这样砚知一巴掌就给他纠正的正正好好的,再也不会再显肿了。
他小幅度的张着嘴开口催促,“这种效果就是我想要的,医生你放心吧,我不会医闹的。”
“好吧。”医生把面前的座椅调了调,“你躺下吧。”
路原闭了闭眼,十分坚定地躺了上去,只要一针,只要一针他就能获得被黎砚知青睐的条件了。
医生检查了一遍设计的注射点,正准备扎针下去的时候,路原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大声地歌唱起来。路原有些不好意思地按灭了铃声,他抿着唇再次躺下去,没想到手机再次故技重施。
他的铃声是青藏高原,之前和黎砚知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让他给她表演这个,为了足够熟悉这首歌,路原把所有软件的提示音都换成了这个。
果然足够嘹亮,从此再也没有错过一个电话。
“要不你先接一下吧,不差这一两分钟。”医生似乎是被铃声里的高音震惊,扯了扯嘴角,终于开口提醒他。
路原面上浮现些许尴尬,他坐起来,看了一眼未接来电,眼珠瞬间瞪大一圈,火急火燎地给李铮回了电话回去。
“铮哥,我,我刚才有点事情没有接到电话,”路原有些期待地开口试探,“是砚知有事找我吗?”
李铮那边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听着有些疲惫。
“路原,你和我说实话,砚知是不是在你那里?”
路原脸上的麻药让他说话都不利索,“没有,没有,铮哥,我和砚知我们已经....”
他这话还没说完,李铮那边便抛过来一个重磅炸弹,“黎砚知失踪了,我现在根本就找不到她。”
李铮从前说话总是要命的不徐不疾,而现在他的语气杂乱无章,像是一局被人码乱的棋盘。通话中回荡着的电流声顺过来一股生冷气息,“我怀疑她现在已经离开京市了。”
路原尝试着理解李铮话里的信息,李铮顿了顿,继续开口,“路原,你知不知道砚知上大学之前住在哪里。”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露馅不露馅的了,他能看得出黎砚知对黎秀的感情,黎秀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对她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路原思索了片刻,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他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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