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吗?
大概是冲击过于强烈,他第一次脱离了臣服黎砚知的惯性作用,淡色的睫毛像是卡顿的蝴蝶残翼。
终于他嗫嚅着开口,“砚知,你和李铮不能这样的,不能…”
黎砚知侧过脸来看他,莹亮的眼珠像一块剔透的黑色宝石,没有一点杂质。
她的视线是坦然的,一切在她那里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路原看着她的眼睛,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黎砚知眉尾愉悦地一扬,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前微微俯身,看起来很有耐心。
“不能怎么样,路原?”
“不能和李铮做这种事情吗。”她的眼睛水亮亮的,像一颗懵懂的露珠,“可是他从来不拒绝。”
“都是玩,玩谁不是一样呢。”
黎砚知总是这样,任何奇怪的话从她嘴里过一遍,就变得让人信服,她的眼里总是镜湖一般,多么激荡的石子儿投入其中,也只能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路原抬眼看着黎砚知素净的脸,那些伦理纲常忽然卡在胸口处,不上不下,让他平白生出几分对于自己这俗气想法的唾弃来。
手桌板上的手机再次发出鸣叫,半个小时的休整时间结束,黎砚知敛着眉关掉闹钟,“最后一条,拍完就结束,大家再坚持一下。”
剧组里其他人听了这话,咬咬牙拍着裤腿站起来,大家的体力都已经濒临结界,可却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她们几个大一学生,没怎么有资源,本来就为作业急得焦头烂额,而身处导演系和摄影系,首先还要先过了那道透明的槛。
象牙塔一般的校园,可男人多起来,也不是那么美妙。形形色色的歧视早已经装扮完备,与时俱进起来,不再那么尖锐,甚至伪装出几分温和意味。
那道门槛也变得逐渐透明起来。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走过那里的时候依旧需要抬脚。
黎砚知的剧组招募的时候,她们也只是象征性地投了简历,期待一次次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索性便不再期待。
开学近半年,黎砚知的名声逐渐壮大,从艺术生里惊天的642分逐渐进化成横扫短片奖的怪物新人。
黎砚知是最好的选择,而黎砚知也恰好选择了她们。
剧组在一阵并不聒噪的窸窣过后,每个人又回归职责原位。黎砚知脱掉身上的薄绒外套,扛上手持镜头继续拍摄没拍完的怼脸镜头。
路原摇了摇脑袋,拎着黎砚知的折叠椅跟着她跑着,他害怕误入拍摄导致废片,沿着边转了一圈之后,随处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他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对黎砚知长达多年的跪舔式崇拜让他对黎砚知的各种想法有着良好的接受度,他有些无意识地摸了摸有些微肿的左颊,心里竟恍然流出几分比较。
砚知,你打李铮的时候,也是这个力度吗?
他竟开始嫉妒李铮,竟然有人从出生的那一刻,便获得了亲近黎砚知的无上殊荣。
就在路原出神的时刻,余光里忽然落进一个忙碌的身影,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一下按住黎砚知的折叠椅,随后,他将椅子随着他自己的方向撤了撤。
路原几乎瞬间拽住了下面的金属座腿,他的语气带着他一贯的好脾气,“老师,这个是黎砚知的椅子,不是场务道具。”
剧组里不知道喊什么就叫老师,这是黎砚知告诉他的。
他说着随着话转头,然后直直对上李铮那双微扬的凤眼。“李...”他的眼睛眨了眨,“铮哥?”
也许是刚才心里那抹没来由的嫉妒让他心虚,他抓住椅子腿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椅子瞬间很轻松地落入李铮手中。
李铮并没发现他的端倪,又或者李铮的心思本来也不在他身上,他只是微微点头,然后从身后的背包里抽出一个很有分量的腰枕。
那腰枕的大小正好,在椅子上卡的严丝合缝的,像是专属配套。
李铮又敛着眉调整了一下腰枕的倾斜角度,随后才将折叠椅规整地放回原地。做完了这些,他才顺着黎砚知站立的方向,朝路原看过来。
看着路原这副没眼力见模样,他开口就是教育口吻,“砚知久坐久站都会腰疼,下次记得给她准备腰枕。”
路原被李铮刚才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手法震住,察觉到自己的错漏,他忙不迭地点着头,紧张得鼻子冒汗。李铮也没再挑剔他,转而也找了个角落坐下。
路原微微侧头,李铮背来的大包放在黎砚知的折叠椅一旁,包口敞着,里面用有些硬质的尼龙隔板划分出清晰的分区,保温杯,毛毯,充电宝,暖贴和膏药一应俱全,像是个移动的补给站。
路原霎时有些羞愧难当。
这次拍摄进行的很顺利,演员大概是已经进入状态,这次的表演情绪表达得相当精准,黎砚知抓住时机,拍了条一气呵成的长镜头。
效果出乎是出乎她意料的好,她的唇角荡出一个轻松的笑意,有些宽慰地抚了抚演员钟飞云的肩头,钟飞云并不是表演系的学生,她并不知道黎砚知为何为选择让她做短片的主角,但压力确是实实在在的。
看出黎砚知的满意来,她终于有机会将这疑问问出口来。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黎砚知将关注从镜头上抽离出来,她微微侧脸,放松下来的面部肌肉让她呈现出符合她年龄的少年气。“你是想问,我为什么选择你吗?”
钟飞云缓缓点头。黎砚知的视线像一团清早的雾,拢住钟飞云的脸,“你的身上有一种被你隐瞒掉的无情气质,我很喜欢。”
钟飞云心下一动,可黎砚知再没多说,她回过头去,像是看到了熟人,朝着场务那边招了招手,匆匆赶了过去。
“哥,你怎么来了。”黎砚知的心情很好,她习以为常地接过李铮递过来的保温杯,水温正好,她仰头喝了一大口。
李铮不紧不慢地又给她倒了一杯,两人在人前心照不宣地演着亲密的兄妹。
“家里想你了,让我接你回去一趟。”他这话说得极顺口,有鼻子有眼的,听着就唬人。剧组里有些人注意到了李铮,校园论坛上两个人的关系早就传得沸腾,现下更是做实了这关系。
不过大家拍了一天都累得紧,也只是关注了一瞬,又匆匆开始收拾东西,结伴回学校。
黎砚知确实很久没有回家了,黎秀每天都很忙,之前有空的时候她会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把她叫车里见见面,最近这一两个月更是忙得魂不见影,再没有这样好情致专门跑来她学校看她了。
见黎砚知点头,李铮自觉地开始给她收拾东西。这一别大概就是好几天,路原有些可怜地扯了扯黎砚知的衣角,他蹲在地上是十足的仰视意味。
黎砚知当着李铮的面依旧玩心四起,她最喜欢路原这副逆来顺受的姿态,登时便有些顽劣地将手指插进他嘴里,捏住他的舌头,看他泪眼朦胧的模样,快意地咯咯直笑。
李铮眼疾手快地站到两人面前挡了挡,见没有人注意,这才眼疾手快的将黎砚知的手扯了出来。
路原抹了抹嘴,立马从口袋里抽出张湿巾,却被李铮抢先,他向下矮了矮身子,仔细地拎着黎砚知的手指擦拭起来。
黎砚知倒是对谁伺候她没什么要求,她往前走着,李铮拉着她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
半晌李铮才回过头来不满地瞧了路原一脸,路原的眼角还残留着一些生理性的泪水,此刻脸正红着,一边跟着她们一边悄悄整理着仪容仪表。
他收拾起来慢吞吞的,带着股造作的显摆,也不怕被人发现,到时候那可是真够给黎砚知丢人的。
拍摄地位于一个老式的居民楼,李铮的车停在隔着一个街道的马路上,他去开车的时候,路原总算是感觉自己重新有了用处,外面的风很大,带起地上松散的土粒,他从包里拿出黎砚知的毛巾,姿态轻柔,一副低眉顺目模样。
随即他又搓了搓手,将黎砚知的手包进掌心,给她暖着。
其实他从前都是把黎砚知的手放到他怀里暖,但黎砚知嫌他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觉得这样有损市容,给他好好教训了一顿。
路原抿了抿唇,砚知每次都想得那么周到,他要向砚知学习,也要做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
正这样想着,他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余光里黎砚知的眉头皱了一下。
他顺着黎砚知的视线看过去,面前是个熟悉的面孔,但又有些陌生,那张脸原先嚣张拨扈的风格做派现下被收敛进皮肉里。
身上穿了件洗的松垮的蓝色制服,看起来像是不用花钱的员工服,有些消瘦的肩头上背着一个劣质的帆布书包,边缘处已经有些脱线。
那人并没有看他,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黎砚知,似乎是身上跑出了汗,他站在楼梯下缓了缓,才慢慢向前。
走到一半他放下身后的书包拉开,和这书包粗糙的外表不同,里面是包裹得严实又精致的牛皮纸袋。
“砚知,我从家乡给你带了些你从前爱吃的。”
他拿出一包有些踌躇地朝黎砚知递过来,黎砚知面上没有表情,只是静静的看他,并没有伸手去接,人来人往之下她只是有些残忍地将他晾在那里。
剧组的人大多结伴,互相等着,走得并不算快,此刻她们路过着,有些好奇地投来目光。
那人似乎是腾出空来,视线一移看到了黎砚知身旁站着的路原,他双臂有些迟钝地收了回去,视线在两个人面前回转,“你们,在一起了?”
瞧着这人的这副苦情姿态,路原终于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来,他抬手打掉了那人手上的油纸包裹,“夏侯眠,你还敢来!”
李铮开车的技术已经很娴熟,但这老居民楼的车道被各种杂物沾满,开过来也着实费了些时间。他一路小心开着。
拍摄地的外面就是一条半宽的柏油路,能直接停在外面,他打着转向灯正准备转弯,却看见前面被人里外包裹了起来。
有些吵闹的声响随便隔着玻璃也显得很有声量。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到了站在中心的黎砚知,李铮心里瞬间涌现不好的预感,他飞速按开安全带,从车上跳了下去。
一下车争吵打架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路原的唱功在这时竟发挥了大作用,他咬字清晰,气沉丹田,几乎是余音绕梁。
“要不是因为你,砚知怎么会休学!你居然还敢来害砚知!我今天就要打死你!”
“我打死你!”
楼梯上,越来越多的人跑去看热闹,剧组里的人被两个人抡起的拳头弄得近不了身,只能帮着维持一下秩序,钟飞云在舆情上敏感度极高,她几乎是立即便让人挡住了人群,防止他们拍视频流传出去。
李铮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终于挤进中心。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黎砚知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李铮瞬间察觉到她的不快来,他抬手钳住了和路原打架的那个陌生男人的胳膊,将两人拉开。
路原已经打红了眼,见夏侯眠被李铮控制住,嗷一声又要冲上前去。
黎砚知三下两下走到路原面前,这时围观的人群已经全被剧组的人隔开,她们站在台阶最上面,将看热闹的各种视野堵了个干净。
“砚知,”路原一下清醒过来,没等他话说完,一个带着劲风的巴掌不由分说地落在路原的右脸上。
掌法凌厉,透露出干脆的训诫意味。
路原的右脸立刻肿胀起来,一张原本左侧微肿的脸,现下总算对称起来。
第14章 沁园
事情最后是被李铮给解决的。
黎砚知在混乱中不知去向,当时她扇完就跑,像一条灵活的水蛇一下扎进人群,她的穿着总是低调,黑白灰的穿搭混进深秋的人群里,像滴水氤入湖泊。
夏侯眠趁着李铮去追黎砚知的空隙,终于脱身,他脖子上的那条皮质choker勒出几条显眼的红痕,下面围观的群众里有人开了闪光灯,他像是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练习生的敏感身份,冲上去一把将那人的手机摔碎在地。
手机的主人叫嚷着要报警,那孙子见情势不对,直接撒丫子溜了。李铮赔了钱又喊来了街道办事处,最后才终于把这事情了解。
李铮坐在台阶上,人群已经被疏散。路原抱着右脸蹲在一边,有些出神地望着下面的街道。
“你没事吧。”李铮那头蓝发最近重新又补了色,天色已经见暗,湛蓝色的发梢之下,他的眼睛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这话里有些真心,他还真是挺想知道路原现在到底有事没事。
他侧过脸去,仔细端详着路原的每一个表情。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以前黎砚知私下和路原这样小打小闹的,谁也管不着。但像今天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打人,性质就变了。
刚才在场的几个全是a大的,这件事传扬出去可太容易了。
如果路原这时候但凡生出点和黎砚知分手的念头,那大家一定会把原因归结到这件事情上。“我说句公道话,你今天实在是太冲动了。”
他开口就说了句不怎么公道的话。
“我,我知道错了,”路原说话带着鼻音,能听出强行憋住的哭腔,“我不应该,不应该当众让砚知下不来台。”
见路原已然想通,他继续巩固着,“你也别伤心了,砚知她心里还是更看重你的。”
“不然怎么就只打你,不打他。”
李铮说完这话自己心倒是漏了半拍,他原本还以为自己需要组织一下语言,毕竟他少爷日子过惯了,还真没怎么替人找补过。
只是没想到话到嘴边,讲出来竟这么自然容易。
就好像,这种想法一直藏在他心里,只是没有机会说出来而已。他身上脸上早就消下去的伤再次隐隐复苏起来。
路原听见这话,倒是长久地沉默了,他的脑袋执着地看着黎砚知离开时的方向,像一个固执留守着的流浪犬。
太阳完全落下的时候,黎砚知揣着兜走回来了。
她一声不吭地走到路原面前。路原对她的所有鞋子都相当熟悉,几乎是瞬间,原本还垂着脑袋的路原,一下便抱着她的双腿跪了下来,他此刻已经顾不得李铮还在场,也顾不上楼梯下面便是时常有人路过的街道。
他只是顺从本能的跪下来,对着黎砚知摇尾乞怜,只怕再晚一点,黎砚知便会果断地抛弃他。
黎砚知低头看着他,那双总是泛着无情的眼睛被眼角的那颗小痣衬出了微末的温和。
李铮自觉地顺着台阶离开,他将自己的那辆G63缓缓开到楼梯下面,挡住了这块缺口,把两人从街道上遮了个严实,像是一道结界。
窗户紧密的闭合着,李铮并不想承认,他有点不想得知两个人谈话的内容。
黎砚知的身形在泛着烟粉的晚霞下像一柄精巧的名家利刃,半晌,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药膏扔在地上,路原忙不迭地捡起来,如获珍宝。
李铮把视线收回来,打开了车载电台,将声音开到最大。
不知道是不是听电台听得入迷,李铮竟然一度恍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黎砚知已经拉开车门坐到了车上,路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上来,车里陷入让人舒适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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