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野声音远了一些:“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许之夏还是不应声。
直到听见关门声,许之夏才睁开眼睛。
她捂着肚子坐起身,打量四周。
屋子很整洁,没有太多生活痕迹。
客厅左侧,超大阳台,摆着一圈绿萝。
萧野就不是有闲情逸致养花养草的人。
许之夏猜想,这应该是萧野刚住进不久的新家。
大概是渐渐起了药效,许之夏疼得没那么难受了。
躺了一会儿,也没那么晕了。
她想离开。
她刚从沙发上坐起身,看见旁边摆着叠好的衣服。
是女生的裙子。
许之夏心脏一疼,动作凌厉站起身。
走了两步,她又驻步,回头,目光定在裙子上。
愣神两秒,她走过去,拎起裙子。
是她的裙子。
萧野回家时,洗手间传来水声。
许之夏没有小区卡,无法自己坐电梯,所以他知道,她走不了。
但她真的去洗澡了,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萧野径直走进厨房,步调轻松很多。
他从袋子里拿出糯米粉倒进盆里,加适当的水揉捏后放到一旁。
旁边炉灶上水烧开,将揉捏后的糯米粉掰成小块下锅。
糯米团子浮起来,倒入红糖。
再煮一分钟,放入醪糟。
许之夏从洗手间出来时,闻到熟悉的味道。
淡淡的甜气混着米酒香气。
她走到厨房门口,站着。
厨房明亮,萧野站在炉灶前,左手插兜,右手拿着汤勺,漫不经心地搅动锅里。
好熟悉的一幕,和多年前的身影重合起来。
可许之夏没有多年前那种幸福的感觉,只觉得心里涩。
厨房开着抽油烟机,萧野没听见卫生间水停的声音。
像是有预感,他侧头,看见站在厨房门外的许之夏。
她刚洗了澡,发尾有些湿,脸蛋透出一点粉色。
看着人,眼睛雾蒙蒙的。
那件竖条纹衬衫连衣裙,她穿着还是跟当年一样青涩乖巧。
像什么都没变。
萧野关掉火,眼底有不知名的东西,勾了下嘴角:“刚煮好。”
他端着小碗从厨房出来,语气自然地叫:“过来吃。”
许之夏坐在餐桌前,萧野将小碗推到她面前:“小心烫,等凉一凉。”
说完,他就走了,不知道又干什么去了。
许之夏拿着小瓷勺不断搅动红糖水,热热的香甜气钻入鼻尖。
她心头绞缠百结,身后传来靠近的脚步声。
不一下,随着轻微的按键推动声,吹风机开始运作。
一双手轻柔地拨动她发丝。
许之夏瞬间掉出眼泪。
眼泪掉进红糖水中,化开。
什么都看不见。
许之夏闭上眼睛,深呼吸两次。
她站起来,转身,推开。
吹风机运作的声音停止。
许之夏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不想哭的,但忍不住。
她垂下脑袋,带着哭腔:“当初是你不要我的…”
萧野僵硬地挪动脚步上前。
刚伸手,就被许之夏挥开。
她往后退:“我肚子痛关你什么事?我吃几颗药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给我做红糖水?为什么要给我吹头发?为什么要留着我的衣服?!”
她缓了口气,摇头,像是在否定什么。
单手撑着桌面,气势减弱:“为什么要表现的很关心我,很心疼我的样子?”
萧野上前,捧住许之夏小脸,指腹扫过泪珠,鼻尖挨上去:“你打我出气好不好?”
许之夏推开。
她不看他,晶莹的泪花连珠地往下掉,手指握拳,指甲陷进肉里:“萧野,我不是在你面前才肚子痛,过去的五年,我也肚子痛,我也生病……”
萧野哽住喉咙。
许之夏抬眸:“那时候,你在哪里?”
萧野:“对不起。”
许之夏闭着眼睛摇头:“没关系,我说没关系了,我们两清了,所以,你能不能放过我?”
萧野:“……”
许之夏抽了两张纸擦眼泪,拿着手机转身就走。
她才走了几步,萧野从背后拥上来:“不能!”
男人的胸膛宽阔炙热。
他抱着她,脑袋埋在她脖颈处。
他拆掉自己那层硬壳,闭上眼睛低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只要你消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
“夏夏。”他哽咽,“我都可以,好不好?”
萧野,流血不流泪。
心软不嘴软。
许之夏都了解。
所以他说这些话,她又不能自己了。
她心疼了。
但她警告自己别像以前一样犯贱。
她同样渴求:“萧野,你放过我吧,就当行行好。”
“不放!”萧野紧了紧手臂,“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
2008年,5月。
玉和的夏季,燥热难耐。
但今年,似乎更热。
明晃晃的太阳照射,空中有恍惚的波动感,像是把空气都烤化了。
中午,萧野趴在课桌上午睡,头上吊扇咔咔作响。
桌子椅子也开始晃动。
有人喊地震了。
萧野被廖志明拍了一下后背:“快跑!”
学生们尖叫着,争先恐后往楼下跑,挤在操场上。
地面停止摇动后,周遭恢复平静。
以为只是小地震,大家兴奋地七嘴八舌,完全忘记刚才的恐慌。
地震。
好神奇的地质现象,居然活生生经历了。
不久后,学校将学生遣散回家。
信号联通后,大家才意识到这次地震中心灾害程度的严重性。
灾害救援牵动人心。
玉和属于受灾地区,被社区组织着在附近广场度过了两个夜晚。
灾后第三天,有人开始回家过夜。
萧野也回家了。
他正收拾屋子,有人敲门。
是住对门的秦婆婆。
秦婆婆是对面房子的房主。
方晴被人杀害的事已经过去近一个月。
许之夏也被亲戚接走了。
房子原本要再出租,但因为方晴的事,被传是凶宅,租不出去。
黄大爷年初心梗去世了,秦婆婆儿子又去了国外,常年不回,秦婆婆便自己住了过来。
秦婆婆手上拿着一个盒子:“这是不是她们的东西?不知道从哪里震出来的,落在地上。”
萧野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奖牌。
许之夏获得美术竞赛的奖牌。
萧野记得这事,当时还有记者上门采访来着。
萧野点头:“是许之夏的。”
秦婆婆:“这东西重不重要?”
萧野:“……”
秦婆婆:“你知道她老家在哪儿吗?”
萧野隐约记得许之夏提过一嘴,她说面条还是她们兰家村的好吃,玉和的棍棍面,不好吃。
兰家村在哪儿,萧野不清楚。
兰家村有多大,萧野也不知道。
他摇头。
秦婆婆砸咂嘴巴:“那你扔了吧!”
第三十七章 峰回路转
面对突降的自然灾害,众志成城。
救援有条不絮。
玉和属于灾区,学校迟迟没有通知复学时间。
萧野在家,每天清晨六点多起床,除开吃饭,睁眼闭眼之间,就是刷试卷。
他一方面希望高考时间真像外面所传那般延后,他便有更多时间复习,另一方面又恨不得明天就高考,是生是死给他一个痛快。
傍晚,萧野吃饭时打开电视关注最新救援情况,他在新闻上看见确切消息,玉和地区高考时间延后。
他吃完饭关掉电视,立马又去刷试卷。
饭桌上,各科试卷凌乱铺陈,他扒拉了一下,找出一张物理试卷。
也在这时,他注意到快被挤下桌的小盒子。
里面装着许之夏的奖牌。
在这个不宁静的傍晚,萧野看着窗外,疲软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第二天早上七点,萧野到达玉和客运中心。
他去窗口,排队买车票。
售票员说没有到兰家村的车票,具体的说,售票员都不知道有兰家村那个地方。
萧野往车站外走,走到门口行李检测处他又掉头。
他站在售票大厅中央:“有没有人知道兰家村在哪里啊?!!!”
本来嘈杂的售票厅,瞬间静谧。
萧野又问了一遍:“兰家村,有人知道吗?”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知道兰家村,告诉萧野怎么去。
兰家村在玉和市金城县召青镇。
萧野先是买车票到金城县。
然后坐车到召青镇。
再转公交车到兰家村。
等车时,萧野发现公交路线一路都没有站牌。
他打听后才知道,在哪里下车靠嗓子吼。
萧野排队上车。
售票员站在公交车前门,腰间绑着黑色腰包,手上拿着一叠零钱,挨个收车费。
小孩1元,大人1.5元。
萧野掏了5元钱递过去:“一个人。”
售票员口水沾湿手指,从一叠零钱里麻利理出3.5元递回去。
萧野捏着钱问:“到兰家村的时候可不可以叫我一声?”
售票员:“你到兰家村哪里?”
这把萧野问到了,一时无言。
售票员:“兰家村那么长,你在哪点下?”
萧野思索一秒:“到了就叫我。”
公交车发车时,已经上午十点了。
车里没有空调,也没有遮阳窗帘。
各种味道。
又热又熏。
公交车一路走走停停,大概二十多分钟。
售票员吼了一嗓子:“要到兰家村的帅哥,到了!”
帅哥拎起书包,挤过人群和鸡笼,艰难的下车。
萧野觉得,兰家村一个村落,能大到哪里去?
结果,沿着一条不算宽的水泥公路,公路两边延伸出去的地方,都是兰家村。
圈围的奶牛养殖场、河边的养鸭基地、一眼望不到边的莲塘,还有大片大片的农田……
萧野走道穿田,发现这儿生活自成一派。
有简单的农家乐,还有不出200米就必出现的麻将馆……
萧野走了快一个小时,也没问到认识许之夏的人。
兰家村,真TM大!
前方有个麻将馆,萧野过去买水。
他满头大汗,渴得不行,还没付钱就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
老板坐在透明柜台里悠闲地看电视,也不在意。
旁边来了一个骑电瓶车的男人,要买烟。
也没说买什么烟,老板就直接递出去。
萧野拧上瓶盖,掏钱,问:“老板,你认不认识许之夏?”
老板看着电视目不转睛:“不认识。”
就在萧野觉得自己尽力了,可以回玉和了。
峰回路转。
旁边买烟的男人:“G,怎么不认识?不就是方家那个吗?”
萧野应声:“对!叔,她家住哪儿?”
买烟的男人坐上电瓶车,掏出烟咬进嘴里:“上来,我带你去!”
萧野坐上去,明显感觉电瓶车都压矮了一截。
萧野:“谢了,叔!”
电瓶车往前,慢慢开。
前面抽烟的男人问:“你找夏夏做什么?”
萧野吸着二手烟,也没多难受:“她东西落了,我给她送去。”
五分钟后,电瓶车停下,抽烟的男人往右边指:“你顺着这路走,看见水塘后左转,就到了,她现在住在她舅舅家!”
萧野根据所指方向往前走。
好像是哪里在办喜事,能听见音乐声,路上还有新鲜的鞭炮纸和彩带。
萧野看见一个不算大的水塘后,左转,大步跑。
道路尽头,就一所房子,外面围了一圈土砖,门口有一簇竹子。
萧野站在竹荫下,朝围墙里张望大概一分钟也没见着一个人后,扯着嗓子喊:“许之夏?!”
没人应!
狗倒是应了!
狗汪汪叫,混着锁链的声音,还挺唬人。
萧野伸长脖子,又叫:“许之夏!许之夏!!”
从里面传来小跑的脚步声。
以前,萧野能够清晰分辨出许之夏上楼的声响,现在,却不确定了。
待那抹熟悉的纤瘦身影出现在眼前时,萧野眉心舒展,吁了口气。
可TM找到了。
下一秒,萧野眉心又蹙起来。
许之夏站在那里望着他,一动不动。
她扎了个低马尾,上身一件灰色T恤,下身一条花布裤子,脚上一只塑料拖鞋。
相比以前,她皮肤明显黑了好几个度。
还,更瘦了。
这才多久?
怎么跟遭受虐待,换了个人似的?
还是萧野又叫了一声:“许之夏?”
许之夏捏紧的手指松开,有莫名其妙的鼻酸,但她眨巴眼睛忍住了,上前:“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说话声轻柔,还是那个味儿。
萧野反手卸下书包,拿出盒子,递过去:“你的东西。”
许之夏看见那个盒子,又想起方晴。
她低下头,指甲死死地扣紧盒子。
她要忍住。
她不能哭。
她哭的话,舅妈会扇她巴掌,骂她晦气。
如果舅舅拦,舅妈就打得更狠。
许之夏忍住眼泪。
想着舅舅一家应该不会现在回来,她回头招呼萧野:“你进来坐坐吧,太热了。”
萧野背着书包跟进去。
狗叫得厉害,被许之夏喝止。
一栋民用房,两层楼,挺大的。
还有一个院子,打着粗糙的水泥。
前面有个按压式水泵,后面是猪圈,两只肥头大耳的猪趴在围栏上,哼哼嗤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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