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跪下来伸手抚弄他耳朵上细软的绒毛,柔软而温暖。犬大将也并不躲闪,任她摆布。
“好可爱的耳朵!”海生花捏了捏,忍不住顺势往他脖颈间的犬毛上蹭,惹得犬大将猛地缩了脖子,瞪圆一双金瞳,注视她。
“海生花?”见她如此大胆行径,犬大将声音微哑,似乎在克制着某种情绪:“你……”
“好暖和呀!”海生花笑着打断他,亮晶晶的眼睛不含一丝杂质,好像很纯净,右手轻抓他银亮的绒毛:“我要是也有这样一身保暖又漂亮的绒毛就好了。”
他猛地捉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庞,似要将她看穿。海生花欲拒还迎地缩回手,退开,鬓边的芍药瓣蹭过他的脸颊。
“好啦,我在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变成妖呀。”海生花将熬好的汤药递给他:“姐姐不在,就没人喂您了。”
他没有接话,低眉看碗中黑漆漆的汤药,利落地仰首一饮而尽。
“给。”
犬大将忽然感觉掌心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两颗饴糖。
“吃这个就不怕苦了。”海生花期待地望着他。
他迟疑着将饴糖含入口中,果然苦涩尽褪,一股浓郁的奶香蔓延。
“你好生歇着,冥加爷爷肯定能找来的。”
她收拾好碗勺,暗怀着恶趣味般畅快的心情,手脚利落地消失在洞口,殊不知他盯着她的背影许久,眸光微暗。
第5章 草露
这实在是件不幸又挫败的事,海生花每次溜去石洞,遇见的都是醒着的犬大将,即便睡着了也会被她放到最轻的脚步声惊醒。
她总想偷摸潜进去,奈何他警惕性太高,但凡有人靠近就能被他立马察觉。
直到他身上的伤势痊愈完好,被家臣接回云端宫殿,海生花这才重新夺回石洞的使用权。
翻阅偷来的古籍,海生花戴着能掩住口鼻的面具埋头沉浸于调香,去净皮膜,用纸包好,置于陶盆内干燥后,置于乳钵内研磨制粉,再倒入木匣,放入香灰。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午膳过后了。她将木匣藏入宽大的织袖中,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回到拢玉馆。
莲君也刚回来,见她进门,急急迎过来:“那几样胭脂膏与脂纸我已送到扬子殿,夫人收了礼,并邀请您共用晚膳呢。”
海生花闻言,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母亲当真这么说?”
莲君点点头。
在扬子殿夫人的款待下,海生花酒足饭饱。扬子殿夫人见她模样怯懦可怜、行事胆小谨慎,不禁生了恻隐之心,又问她受没受委屈,媵侍们不好了只管找母亲来说。
“母亲,您什么时候能再给我和姐姐生个小弟弟呀?”海生花见扬子殿夫人腕间的木串一晃而过,暗自松了口气,又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
这么多年了,那里的零陵香依然药效不减。
"我也不知为何,说到恩宠也不缺,许是当年生你姐姐的时候伤了身体吧,肚子这么多年了也没个动静……”扬子殿夫人握着她的手轻叹了口气:“罢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见海生花不语,哑然失笑:“你也快十七了吧,是时候指个人家了。”
海生花乖巧应是,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抬头,正对上十六夜身后那人幽冷的目光,心里咯噔作响,忙垂下头。
回拢玉馆的路上,海生花已有三分醉意,却依旧存心留意身后动静,不出所料觉察到有人跟自己一路过来。
她打发莲君去守夜,自己则换了身嫣红色的单薄纱衣,绣了大片的红簇簇的芍药花团,懒懒倚在榻上。睁开眼,便与熟悉的目光相撞,是不知何时进来的刹那将军。
夜色阑珊,烛光微明,刹那猛丸的脸半隐在阴影中,叫人瞧不清楚,却无端散发寒气。
“殿下。”他向她行礼。
“这么晚了,猛丸将军不去保护你的公主,跑到我这儿做什么?”海生花故作吃味,含嗔地望向他,双眼在月色朦胧中显得愈发盈盈。
“夫人担心您,特地派我来看您有没有睡下。”他面上波澜不兴,声音却藏着几分急不可耐,生怕她听不懂。
海生花唇畔勾起一抹嘲讽,脚尖勾起裙角,如他所愿走到他面前,缓缓攀上他结实的肩膀,嗓音柔媚撩拨:“那就谢过夫人美意了。”
刹那猛丸的身子登时僵住,仿佛有电流蹿遍全身,浑身发麻,连手臂也僵硬得无法移动一分。
“怎么了,将军?”
海生花挑眉,伸手抚过他英挺的剑眉,眼底是浓烈的欲念。他呼吸急促地望着她,像极了一匹饿狼看猎物时垂涎的贪婪。
他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声音低沉沙哑:“殿下这是在诱惑我吗?”
海生花笑容不减,
“将军不也是在诱惑我吗?”
刹那猛丸终是把持不住,俯首吻上嫣红的樱唇,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满腔热血。
海生花轻巧地与他嬉戏缠绵,勾他深入。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她微眯着眼享受甜蜜,心头泛起涟漪,仿佛有羽毛划过,酥酥痒痒的。
身体渐渐瘫软,无力地软在他怀里,刹那猛丸仿佛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辗转反侧。
仿佛坠入深渊,又被高高抛起至云端。海生花死命忍住泪水,不让它掉下,双手牢牢抱紧他宽厚的背,他已经彻底沉沦了。
她要他彻底忘记十六夜,完整地属于自己。
世间的这种女子,平时冥顽不灵,毫无可爱之相,而偶遇时机,却会显示高明手段,真乃意想不到。
不远处的廊檐下,可怜的十六夜公主怔怔望着相拥而眠的男女,纤纤玉指不自觉攥紧手帕,许久,等室内的最后一抹烛光熄灭,才眸光闪烁地悄然离开。
第二日,海生花再度端坐在扬子殿,旁边坐着十六夜,正不时拿眼瞄她,又颇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脸上滚烫,仿佛昨晚塌上滚的是她一般。
“你昨晚可休息的好?”扬子殿夫人撂下中国瓷的茶碗,问道。
“劳母亲挂念,一切都好。”海生花有些局促。
扬子殿夫人笑得意味深长,眼神暧昧:“葛生姬如今大了,心事也瞒着母亲了。”
她羞答答地埋下头,像只鸵鸟。
扬子殿夫人也懒得再打哈哈,直接问道:“你可有中意之人?”
海生花心头一跳,脖颈渡一层粉,不敢抬头去看守在屋里的刹那猛丸的脸色,只好低低说:“还,还没有。”
乳母心直口快,替扬子殿夫人训斥道:“你这样孩子气,真要命!不管身份何等高贵,在有母亲教养期间,孩子气还有理可说,如今你孤苦无依,还是这么不懂世故,畏首畏尾,太不成样子了。”
海生花闻言,立刻惊惶地白了脸色,泪在眼眶滚来滚去,叫人萌生怜意:“母亲明鉴,葛生姬不敢!”
扬子殿夫人见她这般受惊,就道:“啊呀,我是想你早有心仪的公子。既然如此不勉强,待日后有合适的人选,再告诉我便是。”
“是。”海生花只顾垂头绞手绢。
扬子殿夫人看她的表现,只当她腼腆羞涩,就又和十六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闲话,随后让刹那猛丸护送海生花离开,临走之时还嘱咐他要好生护着。
海生花暗中观察继母神色无异,便明白十六夜只告诉了她自己与人相好,并没有说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更没有说出私通之人是刹那猛丸。
午后,她掐算着十六夜小憩完毕,急匆匆备了礼便往寝宫而来。
十六夜正由仆从服侍着更衣梳妆,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面影,轻柔如薄雾轻云,美到让人不忍移目。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新画的远山黛,莲瓣似的娇美面孔,容光潋滟,温柔似水。
见她进来,十六夜放下胭脂贝壳,屏退侍女:“妹妹来了,请坐。”
海生花也不多话,泪水涟涟地扑到她脚边跪下,嘤嘤泣道:“我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姐姐原谅!”
十六夜一惊,忙扶她起来:“妹妹何出此言?”
海生花摇着头哽咽不语。
十六夜轻声叹息道:“你我虽非同胞姊妹,我却一直视你如亲妹妹爱护,今日你受了委屈,怎么反倒不与我说了?”
海生花伏在她膝上,泣不成声:“是我不配做您的妹妹,我不该……”
她抬头直直望向十六夜清澈明丽的双眸,的确是无比真诚,找不出一丝一毫虚假,如果不是明白她真心疼爱妹妹,海生花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用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博取她的怜悯。
“姐姐,我从小到大没有求过您什么,唯独这件事,我是真心喜欢猛丸,昨夜已经和他……做出丑事,无颜苟活在这世上了!”说罢,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十六夜静默良久,才用帕子替她拭净眼泪,轻启朱唇,
“葛生姬,你我姐妹一场,你喜欢猛丸我自然不会阻拦,只是你不要忘记身为女儿家,名节贞操何其重要。”
海生花含怯抬起水盈盈的眸子,泪水如断线的珍珠,哗啦哗啦往下淌:“将军一直对姐姐情根深种……姐姐可会怨我?”
十六夜轻柔地拭去她腮边泪痕,温婉一笑:“傻妹妹,我怨你作什么?我本就对他无意,你喜欢便最好,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怪不得这几日他常向我问你的事,你不要辜负他一片痴心才好。”
见海生花愣愣的,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地揽过妹妹的脑袋:“你是不是又在寻思他曾向我提亲的事了?那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谁还会惦记,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多谢姐姐成全。”海生花破涕为笑,心满意足地靠在她怀里。
这么多年养条狗都养出情感了,更别说人了。虽然十六夜并不喜欢刹那猛丸,但谁会眼睁睁看着曾经爱慕自己的男子转眼爱上自己的异母妹妹,心里一丁点芥蒂都没有呢?
更何况她是十六夜公主,有那么风韵娴雅、妩媚含羞的姿态。
从小规定学习种种学问,就是琴和笛,也都样样精通,清音响彻云霄。十六夜公主的多才多艺,如果一一列举起来,简直如同说谎,叫人不能相信。
她的脸上,真诚中那抹不自然的黯淡与落寞没有瞒过海生花,不禁暗自得意。
十六夜抚摸她柔软青丝的手忽地一顿,轻声叹道:“葛生姬这样楚楚可人,定能与将军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海生花道:“只是此事需要拜托您向母亲保密,我还不想这么早成亲。”
十六夜微微一笑,轻轻握着她的手抚摩着,眼底却流淌着一抹淡淡忧伤,不过转瞬即逝:“你我情谊深厚,不论如何我都愿意帮你。”
二位都是青春年少,恣意任情,贪爱着即落的草上露、一摸即消的竹上霜那样的香艳旖旎、潇洒不拘的风流韵事。
第6章 凌月
海生花有时会望着西方的天空发怔。
犬大将曾说过,他是西国的犬妖王,住在云中的宫殿里,那里还有他的结发妻子,一个名为凌月仙姬的高贵犬妖,以及身为继承人的长子杀生丸,他们婚姻的结晶。
天空渐露鱼肚白,曙光微熹中,她恍惚看见染成霞色翻滚的云海云山间,一栋华丽的宫殿隐约伫立,犹如巨龙屹立在山脉之巅,傲然而俯瞰众生,又像一颗明星,闪耀着令人窒息的魅力与尊贵。
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都消失不见。
海生花揉揉眉心,从短墙头爬起来,去井口掬起一把清凉彻骨的泉水抹在脸上,登时清醒许多。
她曾问十六夜:“你怎么会喜欢犬大将呢,他已经有家室了,还不是人类。”
见她问得严肃,十六夜眸光微动,似乎在回忆,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犬大将曾救过我一命。十四岁那年我出城出巡,途经雷牙山时遭乱军追杀,是他舍命相护才得脱性命。我那时便已认定他了。他那样英勇冷静,又坚毅,这样的英雄值得任何一位女子为他付出一切。”
十六夜低音浅笑,好像喝了蜂蜜般甜蜜醉人:“我爱他,所以不在乎他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孩子,只是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陪伴他、守候他。哪怕他永远不会娶我,永远不会爱我,我也甘之如饴。”
她眼中满是少女特有的憧憬与迷恋,海生花震撼于她的深情,竟可以这样不计较任何的得失,甚至甘愿为一个妖怪奉献一生的时光。
“可他是妖怪,你只是一介凡人,你的寿命还不及他十分之一。”她忍不住提醒。
闻言,十六夜眼中掠过一丝痛苦,长翘浓密的睫毛盖下了她眼中的悲伤,旋即又恢复了平静,眼神逐渐变得决绝坚定:人妖并非殊途,我爱他,纵使千难万险也会不离不弃。你知道吗?我愿用每一世的轮回去守候他的永生。”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姐姐的背脊微微颤抖,话语虽轻,却掷地有声,仿佛宣誓一般。
海生花咬着野菜根,沉浸在自己混沌缠绕的思绪,像无数触手张牙舞爪地扼住她的心房。
直到一抹银白色的光影划过天边红彤彤的朝阳,恍若山峙渊渟中诞生的神袛,离她越来越近、近到使她看清轮廓,才蓦地惊醒。
“你就是十六夜?”
肤白如雪的女妖声音如丝帛般冷越,腰系紫玉带,妖纹同犬大将如出一辙,银发丝在空中飞扬,一袭白裘胜雪,衬的她高贵神圣。
她神情孤傲,狭长冷艳的金眸与她在半空交错一瞬,眸底尽是无情的冰冷,朱唇微勾,又杂着一丝玩味,令海生花感受到一阵熟悉的寒栗。
“您有什么事?”海生花笑着问。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来瞧瞧,被斗牙王看上的人类女子究竟长什么样——也不过如此嘛。”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冷冷,目光扫过海生花的脸。
“我们凡间的女子,哪怕容颜再倾国也抵不过岁月蹉跎,总归化为不堪入目的老态,仙姬何必枉费心力。”
凌月仙姬挑眉:“你认识我?”
海生花点点头,不愿多言。
“原来你也知道他有妻子啊。”她的唇畔噙着一丝戏谑。
见海生花沉默不语,凌月仙姬轻嗤一声,不屑道:“放心,我可没有闲心管你们那些风花雪月,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人类与妖怪相恋注定不能长久,你最好不要太过执着这段荒唐的感情。”
“仙姬何出此言?”她佯装不解。
凌月仙姬眼中掠过一抹讥讽,声调愈加尖锐:“人妖结合本就是孽缘,你们人类的死活与我无关,你若想活的长久最好适可而止,免得日后后悔终身。”
海生花莞尔:“仙姬真是用心良苦,只是您寻错人了,我不是十六夜。”
凌月仙姬闻言,目光在她身上停驻,眸底闪现着异样的精芒:“那你是谁?”
“我叫海生花,是十六夜公主的妹妹。”我微微鞠躬,“仙姬放心,您的话我会尽数转告姐姐的。只是……姐姐与犬大将情投意合,生死相许,又岂容我们干涉呢?”
3/1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