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发上妆的小丫鬟见周嬷嬷与长公主谈及世子,忙识趣地退了出去,把佩戴珠钗、整理衣裙的活计留给了周嬷嬷。
长公主端坐在妆台前,把玩着刚染过凤仙花汁的指尖儿,如同扯家常般跟周嬷嬷聊起自己的儿子,“哎哟,嬷嬷,你说本宫这儿子怕不是喜欢上宋家姑娘了吧?”
“这上京城那么多姑娘,他怎么就偏偏跟云舒过不去了。”
长公主想起自己的丈夫,忍不住父子二人一道吐槽,“他啊,简直跟他那爹一个德行,顾妫shēn)当年可不就是看本宫哪儿哪儿不顺眼。结果本宫要选驸马,他却跑来参一脚,若不是父皇赐婚,本宫才不稀得嫁给他。”
“哼,不懂风情的武夫。”
周嬷嬷讪讪地笑着,不去戳破主子那言不由衷的小心思,国公爷哪里都好,就是不太会哄女人。
长公主身娇肉贵,被众星捧月般长大,凡事都力求精致,国公爷个性直率,戎马半生不拘小节惯了。
性格、生活习惯,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人,因一道圣旨绑在一起,婚后生活如何鸡飞狗跳可想而知。
两人成婚二十载,只要在一处待着,就没一天不吵的。
国公爷领兵去边境巡边前,两人还为着世子爷弃武从文一事吵得昏天黑地。
好在世子没有辜负长公主的期待,成功中了进士,凭本事做了官,要不然国公爷回来两人又有得闹的。
这时,门外有婆子禀报说,客人已到了大半,管家已经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安排人先去怡景苑赏花了。
周嬷嬷出去交代了几句,叫婆子去前院跟管家说长公主半个时辰后去怡景苑,顺便也传公主口谕:叫各位宾客在公主府随意些,莫要拘谨。
婆子领命走了,周嬷嬷觉得不放心,后又特意交代大丫鬟玉珠,“各处茶水糕点一并要备足,莫让客人觉得府上怠慢了。”
玉珠颔首,应下:“玉珠知道了,嬷嬷放心。”
周嬷嬷摆摆手,“行了,你忙去吧。”
而在内室的长公主,听着外边周嬷嬷有条不紊的安排,满意地笑了,她这个陪嫁嬷嬷,实在能干。
周嬷嬷吩咐完转身入内,捻起一张嫣红的口脂递给主子。长公主伸手接过,轻抿一口,霎时脸上的妆容更显雍容华贵。
赶巧,银荷领着两名小丫鬟,正将一盆白色牡丹搬进东次间。
“公主,宋云舒宋小姐特意给送您了一盘牡丹过来。您看,是要放在哪里合适呢?”
主仆二人正说着宋云舒呢,没成想,这姑娘就给送了东西过来。
长公主乍一见这白色的牡丹很是稀罕,丹寇指着妆台旁的案几,“搬到这里放着吧。”
“对了公主,宋小姐还托奴婢给您带一句话,说感谢您先前替她妹妹解围。”
说完,银荷又欠身领着小丫鬟们出去了。
长公主侧身而坐,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眼前的这盆牡丹,色白如玉,花瓣儿层数厚,搬来之前被人喷洒过水,此刻,水珠正挂在金黄的蕊丝上,像娇小姐哭过后,眼尾上那残存的一滴滴泪珠儿。
好不娇俏。
“先前她妹妹的事儿,本宫不过举手之劳,早就忘了这茬儿了,倒是难为这丫头还记着。”
长公主摸着牡丹花莹白的花瓣,状似无意地问起身边的人,“本宫瞧着这人比这花儿还娇,更讨喜些,嬷嬷,你觉着呢?”
此刻,周嬷嬷那张平日总显严肃的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只听她不疾不徐地回道:
“老奴见过宋姑娘几回,确实生得貌美,那好模样也是随了宋夫人,母女俩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恍惚一下听闻宋夫人的名号,长公主下意识地就忆起已经仙逝多年的元后。这位元后素有贤名,因此,哪怕故去多年亦深受臣民敬仰。
长公主未出嫁前便与这位皇嫂十分要好,只可惜她红颜薄命,因病早早故去了。
皇兄因为元后之故,多年来厚待宋家和章家,特别是与元后生得有七成像的云舒,那待遇简直跟宫中的公主有得一比。所以,哪怕宋丞相身居高位,是各方势力都想要拉拢的对象,但宋云舒的婚事,这些年却无人敢打主意。
全赖她皇兄在背后盯着。
元后就这么一个嫡亲外甥女,去世前还特意交代皇兄要替她看顾着些,因而,云舒的婚事,宋丞相夫妻俩绝不可能轻易就许出去。
若东宫太子不争,那其他皇子要想娶云舒,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若是定国公府求娶呢?
长公主今日似乎很有闲情,只听她又道:“嬷嬷,本宫喜欢云舒,想将她讨来做儿媳妇儿,你觉得怎么样?”
“公主。”周嬷嬷将一支赤金衔红宝石凤钗斜插│入长公主的发间,她知道长公主这次举办赏花宴意在如何,索性顺着话接几句,
“世子爷的婚事,奴婢哪有置喙的权利,您作为世子的母亲当是您做主。宋姑娘家世好,人也貌美,奴婢瞧着这样的小娘子也十分喜欢。”
“不过,今儿个其他世家的小姐也都会来赴宴,公主您再瞧瞧,可心的人定然不少呢。”周嬷嬷笑着建议道。
她是个稳妥的人,说话做事极少能让人挑出错处,这不,长公主问她宋云舒如何,她便拣着好话夸一夸。
但,这婚事,她便不能参言了。
世子爷和宋家小姐自来不和,长公主不是不知道,她喜欢宋家小姐,但宋家小姐的亲事,估摸着宋丞相夫妇都做不得主,得宫里那位点头才行。
再则说了,她伺候长公主几十年,看她和国公爷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委实觉得世子爷若跟宋小姐在一起,会步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后尘。
世子爷别的地方都随了长公主,独独这嘴笨,跟他爹不相上下,只怕,还是得找个性情温柔些的媳妇。
否则,吵架都吃亏,周嬷嬷如是想着。
......
怡景苑内。
宋妍S一入府就被好友顾姝拉走了,她前阵子生了病好不容易好了,小姐妹记挂她,两人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如此热闹的宴会,云舒哪里舍得把她拘在身边,嘱咐几句,就领着杏雨拐到另一条小径上去了。
主仆二人没走多远,就瞧见几丈外的一处,奇石嶙峋堆砌成的假山那儿有一熟人――周窈窈,她一个人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乱窜。
宋云舒高声喊道:“唉,这儿,窈窈,你干嘛呢?”
“哎呀,云舒我迷路了。”周窈窈哒哒哒地跑过来,“还好碰见你了,不然我可就走不出去了。”
宋云舒问:“你的丫鬟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
周窈窈幽幽叹气:“别提了,我边走边给你讲......”
公主府占地甚广,里头的亭台楼阁数不胜数,而怡景苑里也不仅仅只有花卉。
各种名贵草木亦是随处可见,云舒第一回 到公主府,本以为她家的花园就够精致了,没想到这处比他们宋府打理得还要好上几分。
甚至,为了方便客人鉴赏,哪处种了什么花,花的品种、习性、作用等等,都用小木牌子细心标记了。
这让云舒有一种在逛公园的感觉,唯一的区别就是,公主府的花哪怕开得再艳、再美,也无人敢进去摘。
许多人一入怡景苑,便直奔芍药园而去,她刚入府便听领路的婆子说,那处的各色芍药花已盛开了七七│八八。
这次赏花宴的请柬上,便是以邀约众人赏芍药而兴起的名头。
那领路的婆子还说,世子爷和长公主待会儿会直接去那儿。
因而,怡景苑的男男女女得了信儿,全往一处去,宋云舒也好奇,她拉着周窈窈进去赏了会儿花,却发现人越来越多。
怕不是上京城,四品以上的的官眷都来了。
况且,里头一早就备下了笔墨纸砚,待会儿赏完花,要作诗又要作画的。宋云舒一看就头疼,看那架势,要嫁给顾衍,没点本事是真不行。
她可没那个心情,在这儿为了个男人卖弄风采。
她和周窈窈嫌闹得慌,两人正往外走,打算去外边瞧瞧。
沿着鹅卵石小径没走多远,就碰上了相熟的枢密副使王大人家的六姑娘――王乐昭一行人,闲聊几句,云舒应下了过几日去王家替她庆贺生辰一事。
临分别前,王姑娘欲拉她再进去,“好云舒,一起去吧。你那一手丹青,不在这等场合展示,实乃我等憾事。”
其他几位姑娘也随即附和,“是啊,是啊,云舒,一块儿去嘛......”
宋云舒笑着拒绝:“还是算了吧,我同窈窈想去前面逛逛,各位姐妹赶紧去吧,前头比赛诗画应当开始了。”
众人见她是真的不想去,这才歇了再劝的心思。
告别后,宋云舒领着周窈窈,穿过一处宝瓶门洞,没走多远,两人又拐上一座石桥,下桥后,又往右前行了半刻钟。
前头,有一处水榭伫立在水中,榭中无人,周围全是碧绿的荷叶,两人欲往那处去。却不期然,在通往水榭的一小片竹林前遇见苏明月等人。
除了符茱,同苏明月一起来的另一个女孩儿,宋云舒和周窈窈都不认识。
苏明月的视线落在着一身杏粉绣缠枝海棠襦裙的宋云舒身上,苏明月似忘了先前的不愉快,故作惊喜道:“云舒,没想到你也会来,好巧!”
宋云舒朝四周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没往她们这边看,她上前一步,靠近苏明月,哂笑道:“巧什么?你不是早料到我会来么?”
“苏小姐,要我说,咱们关系那么差,你就没必要搁我这儿假惺惺的演戏了吧。”
“你不嫌恶心自己,我还嫌你恶心我呢。”
苏明月表情瞬间崩裂,自上次在醉仙楼撕破脸皮后,宋云舒是一点也不给彼此留面子了。
“宋云舒,你不要太过分,明月哪里惹你了,你要这般羞辱她?你给明月道歉!”一旁不知名的女子大声囔囔道。
宋云舒充耳不闻,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讥诮出声,“你算哪根葱,也配叫本小姐道歉。”
“要道歉也是她苏明月向我道歉,我劝这位姑娘交朋友可得上心了,别识人不清,着了人家的道儿,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女子失了面子,扯着苏明月的袖子,委屈道:“表妹......”
苏明月作势安慰了她两句,转头又朝着云舒说道:“云舒,瞧你说的,咱们原来......”
“打住!”宋云舒丝毫不给苏明月面子,“我跟你,只有新仇旧怨。”
这会儿,又有一两拨人朝这边走过来,皆是有过照面但不熟的京官家的家眷,男女都有。
云舒预想,若是这两拨人过来,按照苏明月一贯的虚伪,估摸着又要重提前头两人那并不存在的同窗友谊,想借此勾起其他人对自己的厌恶。
只是,宋云舒已经丝毫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了。
宋云舒靠近苏明月耳畔,用只能两人听得着的声音说道:“苏明月上回我落水之事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吧,最好别叫我找到证据,否则......”
留下这一句,宋云舒挽着周窈窈,转身就走,也不再管身后呆愣住的苏明月。
此时此刻的苏明月,宽袖下的手心攥得起了红印,她侧身望着宋云舒离去的背影,那盈润如水的黑眸里,一晃而过全是隐匿的恨意,叫人瞧了遍体生寒。
她自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却不料,竟被未发一言的符茱瞧得清清楚楚。
符茱想起,那日她们和宋、周二人在醉仙楼吵架的事情,宋云舒抖落了好些她先前不知的真相。
尔后,她又想起之前苏明月怂恿她去推周窈窈那件事来,由此及彼,以往诸多事情,此刻重重叠叠在她脑中闪现。
苏明月还在泰然自若地安慰刚才受到云舒讥讽的表姐,而她自己面上则一点看不出不适。
可明明,宋云舒刚才的话那么难听。
符茱一时间思绪纷乱,她发现,自己竟有些不认识苏明月这个人了。以往,苏明月呈现在符茱面前,知书达礼、娴雅温良的模样,通通被刚才那个可怕的眼神给击溃了。
符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身形微微战栗,瞧着竟有些站不住了。
苏明月见状面露担忧,和身旁的丫鬟一起伸出手扶住她,关切地问道:“茱儿,你怎么了?”
符茱磕磕绊绊地回道:“没,没事!可能是站久了,有些累了。”
她不着痕迹地拂开苏明月的手,借着身侧丫鬟的手臂,稳住身形,定了定心,然后开口道:“不是说要去赏花吗?”
“咱们快些走吧。”
第15章 15
那一场赏花宴,宋云舒并未等到用完宴席,而是早早借口忽犯头风之症,而提前归了家。
第二日早饭后,姐妹二人在房里闲聊,云舒这才知道,昨日长公主在赏花宴席上,重赏了六名颇负才名的闺阁千金。
这其中,就有苏明月。
长公主这一行为,让人猜测,她将从这六名贵女里挑选一位,做自己的儿媳妇。
里头呼声最高的有两人。其一,是名满上京的端庄淑女――镇国公府的雅莹郡主沈蓁。
其二,则是上京第一才女苏明月。
宋云舒对于这件事的结果,一点儿也不意外,苏明月虽然做人很假,但学识却是实打实的真。
只是这消息一经散出,京中近来盛传宋云舒与顾衍的流言,便有些不攻自破了。
不过,流言这东西,信它的人,你甭管用什么法子,他们要认自个儿的理,你如何都没法叫他们不信。
因而,哪怕赏花宴被长公主青睐的贵女们,未来同世子爷或许真能促成一段佳话。可眼下,长公主府什么确切的消息都没有,百姓们还是更乐意继续八卦云舒和世子爷。
谁叫云舒比她们都要貌美呢?
......
“姐姐。”
“嗯。怎么了?”
宋云舒躺在支摘窗下的摇椅上,小口咬着半块玉带糕,一边盯着被风晃动的珠帘,一边等着妹妹再开口。
“姐姐,长公主似乎属意苏家女,你说庭之哥哥真的会遵母命娶苏明月吗?”
小姑娘跟姐姐一样同仇敌忾,打从心眼儿里不喜欢苏家人。
宋云舒将玉带糕整个塞进嘴里,双手枕在后脑勺,闻言睨她一眼,表情淡然,问道:“你没事关心他俩的事情干嘛?”
宋妍S身子歪在软塌的扶手上,幽幽叹气,“虽然姐姐不喜欢庭之哥哥,但庭之哥哥是好人,若苏明月真的如愿嫁给他,那庭之哥哥也太可怜了吧?”
“他会可怜吗?”
“会。”宋妍S肯定地说道。
“没准儿人家乐在其中,就乐意娶表里不一的“才女”呢。”宋云舒拍拍手上的糕点屑,因为无所谓,所以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中听。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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