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怕,臣在军营里待过三年,这三年里,也曾遇到过将士们食不果腹的日子,深知粮草对于士兵的重要性,臣定当全力以赴,竭力处理此事。”
得了他这一番话,长公主眉尾一挑,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也算是没看错人,若他不敢去,便是个孬种。
长公主放下车帘,一旁举着银枪的侍卫高声喊道:“长公主出行!速速避让!”
长公主带着她的侍从离开了忠勇侯府,浩浩荡荡的丫鬟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来讨债呢。
谢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由笑出声来,好像确实是这样,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家里没有父亲兄弟,可不就只能由她这个母亲出面为女儿撑腰吗?
谢翎转身回府,此时天边已经渐渐昏暗了下来,他先回了一趟听荷院。
崔荷又睡了下去,杜若冰叮嘱了金穗银杏两句,就急匆匆离开谢府,回皇宫当值了。
母亲与二婶也有派人送来药材表示关心,银杏去煎药,金穗则留在屋里看崔荷。
他在窗外看了一会,崔荷枕着玉枕睡得正沉,小脸向外,鸦羽般的长睫掩住了那双活泼的杏眼,有发丝落在她脸颊上,挡住半张脸,额头上也被纱布包好了,反倒衬得她整张脸只有巴掌般的大小。
谢翎转身离去,回虎鹤园烧水洗了个热水澡,驱赶掉身上的疲惫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他披着外袍往听荷院走去,这次回屋,他反而有种倦鸟归巢之感。
熟稔地推门进屋,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正屋。
进门时,就听到金穗在哄崔荷服用汤药。
是杜若冰留下的桂枝汤,专治外感风寒。
“郡主,桂枝汤不苦,您快趁热喝了吧,您不是咽喉难受吗?喝下去就会好了。”
“不喝,我喝水就成。”
“不行,杜医官叮嘱过一定要让您按时喝,一日可有三次,您快些喝吧,喝了才能让风寒赶紧好呀。”
谢翎正欲抬脚走进来,就听到崔荷咳嗽了两声,鼻音稍有些重,因为吞了几个音,声音像极了孩童,带着一种少女般的童稚感。
“不是喝过姜茶了吗?为什么那个没用?是不是你们拿来假的姜茶来唬我。”
“奴婢怎么敢,都是真的呀。”
“反正我不喝,你端下去。”崔荷捏着鼻子离汤药远远地,斜躺在软枕上,十分抗拒。
金穗知道崔荷平生最怕苦的东西,因此早早备好了蜜饯,她拿起一块桂圆蜜饯递到崔荷面前,说:“郡主,您喝一口,再吃一块蜜饯,这样好不好?”
崔荷皱着脸看她,正在犹豫要不要答应的时候,谢翎已经跨了进门,他抱臂在胸,冷笑着说道:“郡主喝个药也要人哄,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我敢说你比六岁的语嫣还不如。”
崔荷吸了吸鼻子,抱着身上的被衾,不满地抿着唇,他怎么敢说她比不上他六岁的小堂妹!哼,不过是激将法罢了,她才不上当呢。
当即,崔荷将头扭到了一边去,都不愿搭理他。
谢翎走到榻前,示意金穗走开,金穗连忙起身,又见他抬手向她讨要汤药,金穗把碗递给了他。
谢翎端着碗,用汤勺在汤药里转动了几圈,黑糊糊的汤药果真挺}人的,也难怪崔荷讨厌。
在公主府的宴席上他就发现了,公主府的宴席做得都十分精致漂亮,特别是放在崔荷面前那几道,简直可以用鬼斧神工来形容,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崔荷就是喜欢这种漂亮的,干净的,诱人的东西,像这种有益但难闻难喝的东西,她肯定是看都不肯看一眼的。
“快点喝,汤药要凉了。”谢翎催促道。
崔荷不吭声,埋头就倒进了床榻里,撑着手臂玩自己的头发,“不喝。”
“不喝就不喝,反正难受的也不是我。”谢翎把碗放到了托盘里,金穗惊讶地看着他,心里嘀咕,您就是来捣乱的吧!
崔荷气恼地坐起身来,回头瞪他,骂道:“你就不知道说两句好话哄哄吗?不喝就不喝,你就是个呆瓜。”
崔荷故意学谢翎冷言冷语的那五个字,惹来谢翎一声轻笑,他又拿起白瓷碗,递到她面前,“快点喝了,一会再吃点粥早些歇息。”
屋外有动静传来,是银杏高兴的声音:“红袖姐姐,绿影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是长公主派我们两个伺候的,往后,咱们又能在一起了。”
“真好,我领你们进去见一见郡主,她肯定很高兴。”
谢翎与崔荷对视了一眼,他从崔荷眼里看到了疑虑,便解释道:“你母亲说再派两个人来伺候。”
崔荷挑眉,哼了一声,声音像是被烫过的珠子落入泥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你别高兴太早,分明是来监视你我的。”
谢翎:“?”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第41章
透过落下的珠帘, 谢翎看到游廊下有三道身影正往屋里走来,谢翎凑到崔荷面前,肩膀几欲擦碰。
“这两个丫鬟有何特别之处?”
谢翎靠得太近了, 把崔荷吓了一跳,他身上带着潮湿的热气,忽然靠近, 带来了一阵暖风。
他灼热的呼吸落在了她的额上,崔荷抬头,便能看见他浓密眼睫下,那双幽深难明的眼睛。
他的眼睛聚焦落在她的脸上, 崔荷能从他黑色的眼珠子里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墨发披肩,素白衣裙,如山涧里的空谷幽兰, 只是脸上怔愣的模样有几分呆傻。
他眼里的倒影太过清晰, 崔荷不敢直视, 忙垂下眼睫, 解释道:“她们两个是苏嬷嬷教出来的大丫鬟,红袖精通岐黄之术, 绿影精通武艺, 她很厉害的,一个人能打翻十个侍卫呢。”
谢翎颇有几分兴趣, 大梁从不拘束女子修习武艺, 特别是穷苦人家的女子, 她们修习武术是为了可以跟着家人走南闯北挣钱,江湖子女, 身上都带着几分豪横之气。
但是大户人家豢养的会武功的丫鬟,他倒是没怎么见过, 不知和行走江湖的女豪杰可有几分相似?
谢翎撑着身子坐了回去,半开玩笑地说道:“看来你母亲还是不放心将你交给我。”
崔荷撇了撇嘴,故意嘲讽道:“自然是不放心你的,你看你把我害成什么样子了。”
谢翎但笑不语,上下打量她片刻,她身上虽惨兮兮的,但精神头还不错,还能跟自己开玩笑。
不过她这话倒也不错,从他回来至今,崔荷因为他受过多少次伤了。
谢翎神色一暗,想起两年前游走在西北荒漠时遇到的一个道士。
他从西戎人手里救下了一位命悬一线的道士,道士身体康复后便要离去,身无长物的他无以为报,便为他批命。
卦象显示,他乃勾绞煞入命,一生命途多舛,易有灾祸靠近,凡是靠近他的人,若是命格不够硬,很容易受到影响。
他本不信邪,可是随着越来越多事情的应验,让他不由也跟着信了起来。
他守着本心,只想着将来戍守西北,不用祸害他人,却不料月老把他和崔荷绑了起来。
是命也罢,是有意为之也罢,他好像已经开始接受与崔荷的因缘际会了。
近日发生的一切,让他生出彷徨,崔荷她太弱了,他不可能时时守在她身边。
保护崔荷,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他正愁上哪儿给她找个会武功的婢女保护她,大长公主直接就给送了过来。
两个丫鬟走进正屋,她们身穿素色襦裙,梳着一样的发髻,姿容普通,唯一区别就是身高。
二人背着包袱走近,来到里间离床榻还有五步之遥才停下,盈盈下跪,行跪拜大礼:“奴婢红袖,奴婢绿影,见过郡主,见过姑爷。”
“起来吧,母亲派你们来,往后就是我的人了,在公主府里,你们就已经是母亲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到了我这儿,地位自然比金穗与银杏高。”
两个丫鬟依旧以额点地,恭敬地说道:“奴婢二人被大长公主送给郡主,此后郡主便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今后一切皆听主子安排。”
崔荷道:“好了,不必多礼,金穗你带她们二人下去安顿吧。”
“是,两位姐姐请随我来。”金穗福身行礼,领着红袖与绿影一道离开了正屋。
金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好像受了伤。
崔荷盯着金穗裙摆间若隐若现的一道凝固血迹怔愣出神,她今日昏睡了大半天,都没工夫关注身边的人,如今清醒了,才发现受伤的不止她一人。
金穗领着人离开后,便由银杏留在屋里值守伺候,她垂首站在床榻前不远处,等着主子吩咐。
崔荷靠在床头,问银杏道:“今日马车出事,你们两个有受伤吗?”
银杏受宠若惊,不敢隐瞒:“金穗受了点轻伤,奴婢没有受伤。”
崔荷颔首,她若有所思了一会,便叮嘱道:“一会你去库房里拿一瓶金疮药给金穗,这儿不用你照顾了,你下去休息吧。”
银杏心中感激,但不敢擅离职守,郡主如今身子不爽利,屋里得有个人照顾才是,“郡主,奴婢先在屋里伺候您,等您歇下了,我再回去。”
“不必了,我来看着郡主,你回去吧。”坐在床沿的谢翎突然出声,银杏看向自己的主子,崔荷顺着他的台阶而下,对银杏点了点头,银杏不再推辞,垂首退出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后,崔荷开始驱赶谢翎:“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谢翎扯了扯唇角,捧起矮凳上的药碗,说:“走什么,我得看着你,赶紧过来喝药。”
刚才汤面上还带着热气,现在摸着碗沿,已经变得温热,再不喝,药效就过了。
崔荷明显不愿意喝汤药,她缩进被子里,翻身背对着谢翎,悄悄往床榻里面挪去。
她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谢翎的法眼,他放下药碗,把手伸进了被窝里,大手勾住崔荷纤细的腰肢,用力将人往床边一带,崔荷连人带被子被他扯进了怀中。
崔荷后背贴上一个热源,他身上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从后背传到她的四肢百骸,崔荷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干什么。”
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身不让她有逃跑的余地。
谢翎凑到她耳边,边笑边威胁道:“你是想要我灌你喝下去?还是你自己喝下去?”
他的呼吸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千丝万缕地钻进崔荷的耳朵里。
“你……你先松开手。”崔荷被谢翎突如其来亲昵的举动吓迷糊了,他为何做出这种举动?他不是讨厌她吗?
崔荷拉着谢翎的手臂试图扯开,谢翎手臂纹丝不动,他沉声又问了一遍:“我灌你,还是你自己喝?”
崔荷泄气了,认命地说道:“我自己喝。”
谢翎松开手,崔荷长松了一口气,抱着被衾坐到床头,谢翎把药碗递到她面前,示意她自己喝。
崔荷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经过休养后她的脸色好了许多,红润的唇瓣咬着药碗的边沿,红唇隐没在黑色的汤药里,无端生出几分艳色。
谢翎盯着她的唇,又想起手指碰到的软绵触感,喉头上下滚动着,目光幽深了两分。
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到矮凳上的青花瓷小碟上,上面放着沾了白色糖霜的蜜饯,心中微动,他伸手捻了一块。
再抬头时,就看到崔荷已经把汤药都喝完了。
刚开始的汤药味甘又带了点苦涩,她皱着眉喝完,口舌生津,咽喉也舒缓了许多。
忽然,有一颗蜜饯塞进了她的口中,她的下唇瓣碰到了他的指尖,他没有马上离开,还替她擦拭起唇上的汤药水渍,用略带嫌弃的口吻说道:“崔荷,喝完药不知道擦擦,多脏。”
崔荷扭头瞪了他一眼,拍开他粗鲁的大掌,自己擦拭干净唇上的水渍,抬手一看,手背上竟然还染着白日里涂抹的口脂。
谢翎看她恼怒的样子,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唇角,收回手,背过她站起身来,低头看向手指上的红色胭脂印,眼尾翘了起来,是这个意思了。
谢翎收拾好东西放到托盘里,起身拿到屋外,刚一打开门,红袖和绿影二人正站在门外守着。
看见谢翎开门,二人赶紧行礼,红袖伸手要接,“姑爷,让奴婢处理吧。”
谢翎问道:“银杏呢?”
“方嬷嬷说她们今日辛苦了,便让她们休息,今夜轮到奴婢与绿影守夜。”
谢翎把托盘递给了红袖,红袖又说:“小厨房里备好了清粥小菜,姑爷和郡主需要用膳吗?”
谢翎才想起来今日都没怎么吃饭,崔荷喝粥可以,他得吃肉啊。
“有肉吗?”谢翎试探着问道。
红袖顿了一下,心思玲珑的她一下就明白了谢翎的意思,说:“奴婢去厨房问问。”
谢翎回屋,坐在圆桌上,崔荷躺在床沿,看见他回来,便撑着后脑勺坐起,说:“去干什么了?”
谢翎:“要了点吃的。”
小厨房的速度很快,红袖和绿影端着食物进门,谢翎在圆桌用膳,崔荷坐在床头喝粥,二人分席用餐,谢翎先她一步用完膳,崔荷吃了半碗就不要了。
洗漱过后,崔荷坐在榻上消食。
两个丫鬟收拾残局,目不斜视地端着东西离开。
这两个丫鬟和金穗银杏看上去毫无差别,但是比起两个活泼的丫头,她们则显得沉稳许多,眼睛从不乱瞟,心思全在主子身上,有的时候崔荷还没说话,她们就知道崔荷要干什么了。
公主府的一等大丫鬟果然出色。
吃过晚膳后,谢翎走到书架旁找闲书消磨时间,他翻开一本游记,看到上面有崔荷的牙黎,牙黎用玉片制成,上面粘了干花,用桐油刷了一遍,干花牢牢粘附在了上头,十分别致。
谢翎想与崔荷说话,一回头就看到崔荷躺在床上,望着屋外的两个身影发呆。
他轻笑了一下,说:“这两个丫鬟不是挺好的吗?哪儿像是来监视的了。”
崔荷回过神来,鄙夷地撇了撇嘴角,解释道:“你懂什么,最不起眼的才是最好的监视对象。”
谢翎点头赞许:“不错,我们与西戎人打埋伏战,总会找些士兵扮作不起眼的植被,关键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崔荷嗤嗤笑了起来,翻身趴在床沿,脑袋枕在手臂上,笑得有几分狡黠,说:“我可告诉你,往后你得对我好些,她们的眼睛和耳朵就是笔,你的一言一行全都会纪录在册送去我母亲那里。”
谢翎慢慢踱步到塌边坐下,抬眼望向窗外弦月,他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问:“若我对你不好呢?”
崔荷冷哼道:“她们当然是状告你,让你丢官罢爵。”
谢翎扭头与趴伏在床头的崔荷对视,月光透过窗ぃ皎洁的月色撒在她娇妍的面容上,像是为她施加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朦胧又清丽。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恐惊天上人,不敢高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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