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天悯人的佛祖,知不知道自己庇佑着的是个豺狼?
一个蹴鞠踢到崔荷面前,咕噜滚进了她的裙摆之下, 不远处的一个小孩想捡回自己的蹴鞠,看见两个陌生人,顿时不敢靠近。
崔荷躬身将蹴鞠捡起, 手里的蹴鞠是竹篾编制而成的, 里面塞满了稻草作填充, 与她在公主府里玩的皮质蹴鞠不一样, 这种竹篾编制的蹴鞠很轻,她拿在手里颠了颠, 腕上银铃发出细碎声响, 她想,如果能在竹制的蹴鞠里面加点铃铛, 叮当作响该多好听。
冲他招手示意, 稚童怯懦靠近, 崔荷把蹴鞠递给他,顺手想摸摸他的脑袋, 稚童抱着蹴鞠闷不做声扭头就跑,仿佛崔荷是什么洪水猛兽。
稚童这般胆小如鼠, 崔荷不禁笑了起来,扭头对上神情淡漠的谢翎,崔荷又笑不出来了。
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低声哄他:“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隐瞒你的,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牵连甚广,若我知道,肯定第一时间便告诉你。”
她刚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么重要,只当澄空是个普通的淫|僧,加上那天发生了太多事,她一下子就忘掉了,再想起来已经过了很久,干脆就不提,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澄空。
不过也庆幸自己曾经去见过澄空,否则便要被他给蒙骗过去。
谢翎纹丝不动,严肃地说道:“你胆子不小,还敢偷偷去找他,你知不知道那些山匪正是为了杀你灭口。”
崔荷哑然失声,山匪竟然和澄空有关系?一介和尚与山匪勾结大开杀戒,还胆敢在佛门清净之地破色戒,这个澄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没发现我。”她实话实说,半点没掺假,转念一想,如今大家都暴露了,谁怕谁还不一定,于是底气又足了些,“你别担心,现在该害怕的是他才对,咱们抓紧时间找他的罪证,到时候呈到母亲面前,治他一个重罪!”
事情并不如崔荷想的那样简单,谢翎不动声色,屈指轻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掐着她逐渐圆润的小脸要警告她一番,但对上崔荷单纯无辜的眼,渐渐没了脾气,正色道:“你盯着他,他自然也会找人盯着你,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你出门必须有我作陪。”
“好。”崔荷也知道他说的没错,颔首应下。
两人坐了一会,起身打道回府,路过观音庙前,崔荷不由多看了两眼,谢翎扯过她的手拉到自己身侧,一本正经道:“想要求子,跟菩萨求有什么用,跟我求才有用。”
崔荷哼了一声,没搭理他的胡话,忧虑只在蹙紧的眉心一闪而过,又走了一会,终究还是在意了,幽幽试探道:“如果求不到怎么办?”
谢翎捏了捏手里的柔夷,似笑非笑道:“求不到的话,换个姿势继续求。”
他又在胡说,这不是她要的答案。
崔荷低着头不吭声,忽然脚边滚来了一个蹴鞠,抬头一看,又见那个小孩,许久没玩蹴鞠,心里有些发痒,干脆撩起裙摆将蹴鞠踢了回去。
蹴鞠太轻,不听她腿脚使唤,踢到了一个僧人身上,崔荷赶忙上前致歉,对上僧人的脸时,愣在原地半天,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特别是看到他用黑色眼罩包裹住左眼时,被人挟持的记忆莫名涌上心头,一股危险的气息激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撞上一道坚硬的胸膛,崔荷惊魂未定地扭头,晃动的步摇打到谢翎脸颊上,他不动声色扶稳崔荷,神色如常瞥向面前的灰袍和尚,问道:“这位师父看着有些眼熟,咱们可曾见过?”
和尚双手合十,垂首敛眸,不敢看人,“阿弥陀佛,贫僧不曾见过二位施主。”
“斗胆问一句,师父的眼睛是怎么瞎的?”谢翎直白地问他,双目如鹰隼般紧盯着他。
和尚终于抬起头来,毫不遮掩与谢翎对视起来,另外一只没有被遮掩起来的眼睛木然地看向他,和尚的下颌线绷得紧紧,语气却格外平静:“进山里砍柴贪睡,被秃鹫啄伤的。”
“原来如此,师父没伤到就行。”谢翎淡淡说道。
低头看向地上的蹴鞠,谢翎撩起衣袍,足尖勾起蹴鞠,蹴鞠稳稳停在他的脚背上,再轻轻一勾,抬腿顶膝,蹴鞠便落到他手里,谢翎说了一句告辞,牵着崔荷离开,来到小孩面前把球递给他,摸了摸稚童的脑袋,与崔荷扬长而去。
直到上了马车,崔荷才软下身子倚靠在谢翎怀中,她揪着谢翎的衣角,平复心头的惊惶:“不知为何,我看到他就想起在山崖上劫持我的山匪,你打中的是他的左眼还是右眼?”
“右眼。”谢翎将人搂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后背,温声解释道。
掀开车帘,谢翎目光幽幽望向窗外红枫山景,若崔荷仔细观察,便能看到来时五个侍卫如今只剩下了四个。
――
离中秋越来越近,崔荷操办起府里的中秋家宴,底下两个嬷嬷很得力,崔荷只需做决策即可,三五日的功夫便筹备妥当了。
二夫人和谢语嫣从江南回来了,谢语嫣长高了些,门牙还掉了两颗,她说话时要掩上嘴巴才敢开口。
许是出了一趟远门,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谢语嫣的性子活泼了不少,时常到听荷院找崔荷玩闹。
今日天气晴朗,崔荷无事可做,便和谢语嫣在院子里踢起了蹴鞠,她特意让人做了个竹篾编制的蹴鞠,里面放了铃铛。
这样特制的蹴鞠深得谢语嫣喜欢,隔三差五便要讨来玩,谢翎和许如年从外面进院子的时候,便看到谢语嫣与崔荷在院子里踢蹴鞠。
崔荷换上了方便踢蹴鞠的浅红色翻领胡服,经过特意的修改,盈盈一握的腰身用革带束紧,贴身胡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往日云鬓高耸的发髻早已拆下,交杂着彩色的丝带编成辫子,垂在胸前。
她把银铃拆了挂在辫子发尾,甩动时便能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在院子里有来有回地踢蹴鞠,满院子叮咚作响的铃声混杂着丫鬟们的鼓舞欢笑声,整个听荷院热闹得令人心生向往。
“你这院子可真热闹,上次见语嫣丫头的时候,还只有我膝盖高,没想到眨眼都长这么高了。”许如年懒懒地靠在廊柱下,兴致盎然看她们玩闹。
谢翎的目光随着红色的身影游移,淡笑着说道:“是长高了不少,性子也开朗了许多。”谢语嫣在府里没什么玩伴,又被二婶拘束在院子里,性格渐渐变得沉闷,自从崔荷来了以后,她开心了许多。
其实不止是谢语嫣,他也是如此。
谢翎虽没有笑,但脸上冷硬的线条变得柔和,就连站在一旁的许如年都感受到了他的温情,许如年双臂抱胸,调侃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给语嫣添个弟弟妹妹。”
谢翎满不在意的说道:“顺其自然,该来的自然会来。”
他知道子嗣的压力都落在崔荷身上,但他不想给她那么大的压力,因此,逢人问起子嗣事宜,他都揽到自己身上,只说他并不着急。
院子里的热闹告一段落,崔荷坐在矮榻上歇息,银杏端来茶水,崔荷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出了一身薄汗,身子有些难受,遂抓起矮榻上的团扇给自己扇风纳凉。
谢语嫣玩得正开心,却见崔荷偃旗息鼓,当下便有些失落地坐到一旁,扯着崔荷的衣摆道:“嫂嫂,还玩吗?”
崔荷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跑了一会有些累了,坐下来才觉得舒坦,但是对上谢语嫣失望的眼神,实在是愧疚,正想说让丫鬟陪她玩,就看到谢翎和许如年走了过来。
“语嫣,我来陪你玩。”许如年抢过谢语嫣手里的蹴鞠,领着她去院子里继续玩闹,热闹重新在院子上空飘荡,崔荷也松了一口气。
谢翎坐到崔荷身侧替她扇风,担忧地望着她:“可是累了?”
崔荷点头,旁若无人的将腿搁到他膝上,捻过桌上的果脯吃了起来,说:“累了,你给我揉揉腿。”
谢翎任劳任怨,握着她的腿在怀里揉摁起来,嘴里忽然被人塞进了一个果脯,崔荷眼神晶亮,献宝似的说道:“尝尝,新买的山楂果,我觉得味道很好。”
谢翎将果脯含进嘴里,酸味直冲脑门,他眉眼微不可查抽搐了一下,险些吐出来,忍了忍,直接吞进腹中,眼看着崔荷还要喂给他,连忙拒绝道:“夫人自己吃吧。”
崔荷有些遗憾,只好自己咬着吃,想起他出门去办的事,忙追问道:“澄空的事你调查得如何了?”
谢翎揉捏的动作一顿,望向院子里打闹的二人,好半晌才说道:“石碑上的人都查过了,年纪对不上,唯一可疑的还是关家。”
他顿了一下,告诉了崔荷一个新的消息:“昌邑侯昨天死了。”
第88章
万里碧空如洗, 午后灼灼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皇城南边,一条幽深的宫道内,有位碧色罗衫的小宫女提着食盒缓缓前行, 她熟练地避开巡逻的禁卫军,来到南门附近的一座宫殿外。
正欲拾级而上,却看到一个身穿蓝色罗衫的宫女推开殿门走出来, 她红着脸低头系腰带,微乱鬓发上插着的红檀木钗子顺着发丝落到地上,她弯腰拾起,重新戴到头上, 随后快步离开了此地。
关淑宁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宫女往御膳房方向走去,直至宫女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内, 才慢吞吞地往金乌玄殿而去。
金乌玄殿乃尊奉三清的皇家道观所在, 尘封多年, 最近才开辟出来给逍遥道长使用, 逍遥道长喜静,不喜旁人接近, 禁卫军也只会在宫殿外围巡逻。
“吱呀”一声, 殿门被人推开,明亮的光线破开屋内的昏暗, 大殿内飘散着檀香味, 檀香味中夹杂着浑浊之物独有的味道, 纵使北边开着窗户,气味也还未散尽。
关淑宁搁下食盒, 看着殿内蒲团之上衣衫松散,盘膝打坐的俊美男人, 她缓缓蹲了下来,痴迷的看着他。
萧逸一动不动,静心打坐,仿佛外界一切全然与他无关,直到闻到一股幽幽檀香燃起,一具丰腴柔软的身躯钻进他怀中,萧逸才汗涔涔地睁开眼,方才真气正在丹田附近运转,险些走火入魔,还好他收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眼前的女子不知何时衣衫半褪,躺在自己膝上,勾着他的衣带在指尖把玩。
“淑宁,你这是干什么?”萧逸冷着声音质问她。
关淑宁攀附着他的肩膀大胆地坐进他怀里,冰凉的手钻进他松散的衣襟里,如一条毒蛇划过他小腹,眼看着便要越过雷池,萧逸攥住她的手腕将其抽出,狠狠一推,关淑宁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关淑宁眼底积攒着泪珠,扭头委屈地看向萧逸,眼泪滴落到地上,溅起尘埃,“萧逸,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萧逸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他捏着鼻梁骨,头疼的说道:“我刚吃了金丹,你不在身侧。”
关淑宁止住泪水,重新爬到他面前,痴缠地说道:“那你可以来找我,别碰其他女人好不好?”
萧逸将她扶着坐好,拢紧了身上衣衫,眉眼间闪过一丝厌烦,正是因为她不在,他才敢找其他宫女,他不喜欢关淑宁处处管着他的裤腰带。
“我怎么找你,皇宫遍布长公主的眼线,如果她知道我跟你有关系,只怕我们命不久矣。”
“你害怕她?那个老妖婆有什么好害怕的,把她杀了不就好了,你不是在给她服用金丹吗?加大她的剂量,让她早日归西。”关淑宁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她恨长公主,不仅是恨她待自己恶毒,更恨她夺走了萧逸。
萧逸炼制的金丹药性很强,能数倍提升功力,但同时也会增强某方面的能力,配合道家的滋阴补阳双修之法,他学道不过三载,功力早已超出许多老道士。
“别乱来,长公主又不是傻子,我给她的丹药她全都拿去检查过无毒才肯服用,我只能给她普通的滋补丹药。”
关淑宁暗喜,没有服用那就不会有药性,她把衣衫重新穿好,娇媚地钻进他怀里道歉:“是我不好,你别恼我。”
萧逸怜爱地替她擦去脸上的灰尘,一面温柔地哄她,一面残忍地诱惑她:“傻姑娘,下次别这样吃醋了,咱们要大局为重,你和小皇帝圆房了没有,你的目标是他,不要再分心在别的事情上。”
他的话像是一杆银枪将她整个人从下往上扎了个对穿,浑身透着丝丝凉意,他竟是半点都不在意她。
将她送进皇宫的是他,将她送到龙床的也是他,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关淑宁讷讷地仰视他,明明是娇柔可爱的面庞,嘴里却能说出与脸蛋毫不相符的荤话:“圆了,他吃了你给我的药之后就跟我圆房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巴跟抹了蜜的钝刀子似的,割着人的肉一寸寸凌迟:“他很厉害,比你还要厉害,他可以做很久很久,比你还要久,他那里天赋异禀,你知不知道跟他做,我失神了足足半天呢……”
“够了,跟我说这种话做什么,想让我嫉妒?”萧逸用力地掐着关淑宁的下颌,直到上面出现了两个红色的指印。
关淑宁盯着他冒火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抬手搂抱住他的脖颈,心中欢喜,他还是在意她的。
萧逸闭上眼睛,掩饰住眼底的复杂,许久才将怀里的人推开,看着她认真说道:“你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获取崔瀛的信任,长公主如今在打压他,你适时给他点隐晦的暗示,让他和长公主生出嫌隙来,我们就赢了一半了。”
“好,我知道,那你明日还进宫吗?我好难才能打听到你的消息。”关淑宁心中戚戚然,她在后宫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己身边那几个宫女,全都是长公主派来盯着她的,她半点自由都没有,还不如没有进宫时自在,随时都可以来找萧逸。
萧逸拉开她环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摇头道:“不进宫,昌邑侯死了,我得去看看。”
关淑宁不解,歪头看他,像个懵懂的孩童:“看他做什么,他早就死了,如今棺材里的是一具腐烂的尸骨罢了。”
“你说什么?”萧逸惊疑地看着她。
“昌邑侯在我进宫前就死了,为了让我顺利进宫才一直不声张。”若是昌邑侯在她婚前死了,长公主便有借口让她守孝三年才许她进宫,到时候三年过去了,谁还记得有个凤凰神女呢。
萧逸脸色愈发阴沉,想到每次去见昌邑侯都被拒之门外,原来一切都早有了暗示,是他一直忽略了罢了。
“不管如何,我也得去看看。”萧逸背过身去,临窗而立,望着碧蓝苍穹出神。
远处浮云飘过天际,城墙上旌旗迎风招展,近处的朱红宫墙之下是宫女们窃窃私语时的低笑。
屋内响起一声“嘎吱”关门声,关淑宁悄然离开了。
许久,萧逸动身收拾东西,打算去见长公主。
桌上有一个赭红色冰纹瓷瓶,里面放着的是专门给长公主炼制的滋补丹药,他将瓷瓶收进盒子里,整理了自己的衣衫一番,才提着盒子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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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御膳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御厨掀开水缸盖子,舀了一勺水,对在外面忙活的宫女们喊了一声:“那个谁,赶紧去打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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