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也觉得王妃这样便很好了。”锦茵笑嘻嘻的说道:“奴婢看颜侧妃和柳侧妃将头整得金光灿灿的,可并没有比较好看,反而让人有些头昏眼花。”
她八岁被卖进安府,是自小伺候安承嫣的,可她在安承嫣面前从来没有像现在一般的自在,她作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和主子有说有笑。
安承嫣想像那满头金钗的画面也甚觉好笑,突然兴起了想去看一看的念头。
不知柳侧妃的肚子解决了没有?打从免了她们问安,她便没见过她们,彼此的院子离得远,就算散步也不会遇到。
不过,此时正值尊亲王不知何时会回来的敏感时刻,若她去拜访,怕是会被误会要使绊子,她还是少动为妙。
那么,她能做的只有看书了。
“府里可有书房?”
她是才女,精通琴棋书画与女红,但她懒,那些基本都要动手的,她不想动手,做为打发时间的消遣就是要越懒散越好,她只想看看书。
日晴道:“九藏阁便是府里的书斋。”
安承嫣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刚用过点心也不饿,晚膳晚点儿再吃也可以,咱们现在便去九藏阁吧。”
日晴、锦茵不知道安承嫣是要去看书打发时间的,主子素来爱看书,这会儿要去王府的书斋也不奇怪。
原主博览群书是为了增广见闻,巩固才女地位,而她却只是因为古代没啥娱乐,这才选择了看书。
九藏阁也在上房,离飞觞楼不远,正值日暮时分,从林荫小径过去晒不到阳光,一会儿便到了,是栋雅致的两层楼宇,门口有个小厮在守着。
小厮见王妃来了,十分意外。“小的见过王妃。”
“辛苦了。”安承嫣笑容可掬。“我进去看看书,不打紧吧?”
袅袅婷婷的身姿,倾国倾城的笑容,一袭淡雅的紫纱裙便气质过人,那小厮耳根子腾地红了,他连忙垂眼,微微让开身子,恭敬地将雕花楠木门推开,不敢直视艳光四射的主母。“王妃请。”
等安承嫣三人进去了,他又连忙恭敬地将门掩上。
虽然九藏阁一向只有王爷会来,可大总管并没有交代不能让王妃进去,所以他让王妃进去应该可以吧?
安承嫣进了书斋一楼望了下,结实的松木窗子,窗棂幽暗,浓烈的书香墨香扑鼻而来,一排排一列列的书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竹制的书架上,她看了一会儿,发现都是军事相关的硬书和史籍、地理志等,还有些看起来就是珍本、孤本的古籍,装帧都极为精细,看得出是有价值的,可惜她看不懂也没兴趣,遂吆喝日晴、锦茵上二楼。
二楼依然是一排一排的书柜,满满的藏书,安承嫣沿着书架慢慢踱步,她见猎心喜地浅浅一笑,竟然有不少话本、野史与杂记,可以说是包罗万象,真是座宝山,太合她的心意了。
她一转身,看着亦步亦趋的日晴、锦茵。“我要在这里待上几个时辰,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回去时,再让下面那个小厮去通知你们。”
日晴想也不想便摇头。“不行的,奴婢一定要跟在王妃身边。”
“我只是要看书,你们跟着干么?那太累了。”安承嫣笑起来。“听话,回去歇着,好好睡一觉,不要在我身边站着看我看书,浪费时间,腿又疼。”
两人十分无奈,主子现在总有些怪说法,让她们服从也不是,不服从也不是。像现在,明知道主子是体恤她们,可她们又怎能真的搁下主子自己一人?
“奴婢腿不疼。”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我说你们腿会疼,便是会疼,所以回去歇着。”安承嫣沉了声音,拿出主子的威严。“我没让小厮去通知你们之前,你们别来,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王爷随时会回来,我要好好想想怎么跟王爷相处。”
闻言,日晴和锦茵都很是意外。
主子之前很排斥这桩婚事,因为是御旨才不得不从,但满心都是对尊亲王的嫌恶,虽然没有说出口,不过她们都感觉得到,如今却说要好好想想如何和王爷相处,真是太好了,免得将来夫妻俩真的相敬如冰。
“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见她们总算服从命令,安承嫣的笑容转为和煦。“好。”
日晴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和锦茵离去。
安承嫣挑选了一本《大武奇女子》,发现一点儿灰尘都没有,证明时常有人擦拭,地上也是一尘不染,她索性靠着书墙席地而坐,曲着膝将书放在膝盖上,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书斋里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自然就是封潜了。
第四章 暗夜雨中萌动情
封潜悄悄回府了,没惊动任何人,只有大总管萧富升知道他回来了。
府里平白多了三名妻妾,也不知她们三人是何品性,京中高门大户后宅的水之深之脏,素有耳闻,他自然要先回来看看。
他明白皇上心里打的如意算盘,妻妾三人都是朝中股肱大臣的嫡女,皇上这么做是为了确保他不会在盛怒之下休了三人。
在大武朝,虽然没有律法明文规定,但被休离的女子只有削发为尼的悲惨下场,再嫁会被喻为不贞不洁,非但会遭受非议,也没有男子会接纳二嫁的女子。
他向萧富升询问的结果,颜璟如和柳莹姒除了时不时要厨房特别做她们喜欢吃的,以及争取多些下人服侍,平时还算安分。颜璟如问过一回谁在管家,知晓目前还是萧富升在管家后便没说什么,还送了一些补品给萧富升。而柳莹姒对吃食较为挑剔,经常不满意膳食要求重做,有时还病恹恹的,但并不叫大夫来府里看诊。
皇上“家书”里提到那昏迷中的安承嫣也清醒了,她只召见了颜璟如、柳莹姒一次,之后又免了她俩每日请安的规矩,接着三个人便井水不犯河水的恪守分际,安承嫣并未向萧富升要管家权,也没其他要求,竟是三人之中最安静的。
对这结果他挺意外的,更加意外的是安承嫣昏迷许久的原因竟是被一个下人狠狠袭击,伤了脑子。
马房的张勇,他是知晓那人的,是个家生子,做事周全,素来安安静静的话不多,对其母很是孝顺。他爹已过世,与娘亲两人相依为命,那样的人为何会没来由的攻击安承嫣,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萧富升说,下人之间绘声绘影都说是张勇偷偷爱慕着王妃,而王妃态度轻蔑高傲,惹恼了张勇,张勇才会愤而行凶。
对于这样一个重伤她名誉的下人,安承嫣醒来之后不是应当恨之入骨吗?
可是,他在花园的假山之后亲耳听到她要让大总管将张勇的老子娘找回来,要找大夫给张婶子看病,她还给丫鬟们把脉开药膳方子,与丫鬟们有说有笑、有问必答,姿态平易近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没听闻过安尚书的闺女还会医术,可她的模样那么自然又不像装模作样,与传闻中高冷的安承嫣截然不同。
那日他跟踪她,她回到飞觞楼之后还煞有介事为每个诊过脉的丫鬟写医案,奇怪的地方不只一两处,这些又要做何解释?
还有现在——
他从书墙与书墙之间的空隙看到她的举动,内心极是诧异,青丝仅以湖蓝色的丝带随兴的绾于脑后,小脸粉黛未施,就那么席地而坐。
堂堂尚书府的千金小姐怎会席地而坐,还坐得那么自然,像是习惯了那样的坐姿似的。
他承认自己对她产生了一点好奇,他原是想等她走掉再走的,没想到她一本看完了又挑了一本,连看了三本书,有时起身活动筋骨、扭动身子,最后捧着书,连人带书的歪在地上睡着了。
封潜唇角微动。
她竟然大剌剌的睡在书斋里?那左右扭身活动筋骨的不雅举动又是怎么回事?
安承嫣的才女美人之名,他耳闻已久,都说她是冰山美人,素日里不苟言笑,可之前看她和婢女言笑晏晏,哪里有半点冰山美人的范儿。
没一会儿,突然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封潜悄无声息的走向睡梦中哭泣的安承嫣,大马金刀地在她身前蹲下。
她为何在梦中哭泣?
一帆风顺的她,何事能让她哭泣?且还哭得如此压抑,像只受伤的小动物,看着都能切身感受到她的痛苦。
封潜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晶莹的泪水沿着眼角落下,她呓语般的问道——
“可不可以和我做朋友?”
梦里,她回到她国小五年级,那一次她鼓足了勇气想和邻桌的林英雅做朋友,还准备了一枝很漂亮的笔要送给林英雅,林英雅却将那枝笔甩在地上,很生气的要她连话都不要跟她说,还说坐在她的旁边很倒楣!问她这种人为什么要来上学?班上有她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八怪,全班都很倒楣!
从此,她再也提不起勇气和人做朋友了,她天真的以为当了知名医师后,以前的同学会有人主动跟她连络,但没有,一个都没有,从来没有人找她参加同学会,她就像被彻底遗忘了似的,像是从未存在于班上过。每每在社群网站上看到同学会和乐融融的照片,她都会消沉好一阵子。
封潜自然是不知道他眼中被娇宠着长大的安承嫣在梦中哭泣的理由,他认为她一时半刻不会醒来,便一直近距离的观察着她,不知道是她的泪珠太过晶莹,还是她阖眸哭泣的样子太不真实,他竟然俯身伸手去触碰她的泪珠,蓦然四散的泪花让他触电似的收回了手,指腹擦过了她的唇瓣。
他这是在做什么?
安承嫣颦着眉睁开了眼眸,看见一张戴了半边面具的脸孔,一时间以为在作梦,那黑色的面具由额际沿伸到下巴,盖住了半边脸,鼻子与嘴的部分刻意做得高些、不服帖,让呼吸与说话不至于不便,但这样诡异的面具比戴了全脸面具更加惊悚。
乍然见到这样一张脸,她虽然心头一跳,但并没有尖叫,也没有恐慌,她愣愣的看着那近在眼前的面孔,心念急转,突然福至心灵。
“你是……王爷?”
她没见过封潜,但每个人都说他长年戴着面具,戴着面具的人也不是那么多吧?还能进入这九藏阁之中,那么眼前这个人肯定就是尊亲王封潜了。
原来他已经回府了,是她在睡觉时发生的事吗?怎么没人来通知她出去迎接?如此不敬夫君,这下他是不是把她列入黑名单了?
“不错。”封潜岿然不动,微微垂目看着她。
他再度感到意外,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他,她竟然未曾被他惊吓到?
“哦……妾身见过王爷……”安承嫣想起来施礼,奈何坐太久,一时腿麻竟起不来,长裙又碍手碍脚,看着便有些滑稽。
见她那笨拙的模样,封潜没来由的想笑,他已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且他竟然会让这种蠢事给逗笑?
安承嫣终于站了起来,她郑重的向封潜欠身施礼,垂着眉眼说道:“王爷何时回来的?若能早点通知,妾身便能出去迎接。”
起身后的封潜高了安承嫣不只一个头,她只到他的胸膛,他穿着夜行衣,浑身带着煞气,她在他的面前更形娇小,两人站在走道上,四周安静无声,有种奇异的亲昵感。
安承嫣挖空心思想说点什么打破凝滞的气氛,就听到眼前的封潜开口问道——
“你作了什么梦?”
安承嫣一愣。
她作了什么梦?他怎么知道她作了梦?
封潜的声音再度从她头顶上方传来,“你睡着时哭了。”
安承嫣原想否认自己有作梦,但看样子是否认不了。
她是作了梦,一个不太好的梦,那是她成长过程反覆作的梦,来到古代又梦到同样场景也不奇怪,就是没人要跟她做朋友,她被孤立、被讥笑,可是,这种梦要怎么跟他讲?他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
她思考了下,慢腾腾说道:“我梦到被砸伤了脑子的那天,很痛,痛到忍不住哭了。”
封潜眼眸深幽,静静的看着粉颈低垂的她。
她肯定是没有说实话,不过她的话也挑不出错来。
她没义务要把梦境告诉他,但因为她的不吐实,他觉得不快,也懊恼自己在她不知情时触碰了她的眼泪。
她确实生得美丽出众,气质纤弱,婀娜多姿,这样的美女即便成了他的妻,又如何会与他一介残颜之人交心?
他胸口倏地一紧,蓦地拂袖而去。皇上真是多管闲事!
安承嫣错愕的愣在原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可男主人都回来了,她总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吧。
她连忙追上去,却发现他不由正门出去,下了楼后七拐八弯,他推开一道墙,出现了一道门,她这才知道原来九藏阁还有一道极隐密的侧门,一等人过,那道门便自动阖上。
他的步履如风,她跑起来才能追上他。“王爷!等等我……”
要命,她多久没运动了?居然跑会儿就喘了,这具身子的体力真差,得调养调养才行……
封潜并没有回头,但停了下来。“何事?”
安承嫣差点撞上他。“没事,就只是想跟你一起回飞觞楼。”
封潜听罢没说什么,迳自由侧门出去了,安承嫣跟上去,见他站立于廊檐之下,她这才发现外头下起了倾盆大雨,天色也暗了,树影随狂风而动,他却岿然如山岳,黑色劲装与夜色融成一片,这画面莫名的叫她心动。
封潜看了眼天色,这雨势一时半刻不会停,他道:“你往前门走,让小厮去通知你的丫鬟来接你。”
安承嫣也望向漆黑天际,闪电不断,雷声隆隆,雨像用倒的,她不由问道:“那你呢?你要淋着雨回去?”
封潜表情微凝,蓦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升腾。
她为何一点也不清冷孤傲?还主动与他搭话,她当真不觉得他可怕吗?还是故做镇定?她这番彻头彻尾的改变,做出与自身性格不相符的事又有何目的?
他忽然升起捉弄她的念头,要让她后悔跟着他来。
“不错。”封潜回头瞥她一眼,目光冷冰,嘴角微勾,声音低沉而危险,“我要淋着雨回去,你要一同淋雨回去吗?”
从他毁颜开始,人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的心境就有了莫大的改变,后来他订制了面具,从此不分昼夜的戴上了面具,连寝时也不例外,只有沐浴时摘下。
然而,臆测他面具下的容颜如同鬼怪般狰狞的流言四起,渐渐地有豆.豆.小-说提供人说他不祥,甚至流传他身子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流传他的皮肤溃烂、阴阳怪气、被邪灵给附身了,各种荒谬的流言言之凿凿,附予了他一个“鬼面”的称号,还有人指证历历说他另外半边脸是黑青色。
试问,堂堂男儿有必要在乎容貌吗?
在他容貌完好之时,他确实未曾在意过,他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因为容貌而承受痛苦,然而这一切却发生了,连他拿下面具时也厌恶自己的面孔,倒不如全毁了,为何要留下一半完好的容颜,有所比较,有所怀念。
从此他用冷漠武装,将自己和人们隔离起来,甚至让自己变得不近人情,变得阴阳怪气、喜怒无常,变得无人敢靠近,而敢靠近他的,相对的就变得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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