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昨天下午沉郁到了今天早上的脸色,渐渐温柔回暖起来,想起了这份礼物的“主人”,嘴角也不禁高高上扬。
唉,怎么办?
明明被打枪、被发好人卡了,但他只要一想到家珍小姐,心脏就像泡在了由野莓果和蜂蜜酿成的南法农家私房酒里一样,一阵阵抵挡不住的酸甜柔软醺然……就是不争气的喜欢,就是没骨气的发晕。
这是命中的劫数吧!
闻镇叹了一口气,可就连叹气都觉得隐隐的高兴。
他活到三十几岁以来,还从没有尝过这种忽喜忽忧、患得患失的滋味,这感觉太他妈的……奇妙了。
闻镇现在有点后悔,当年太早嘲笑阿定和老颂了,原来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再精明的男人都会石一尢掉。
原来,能冷静理智置身事外,也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一个人……
他目光一凝,蹙眉看向自己桌上那包物事——这什么?
闻镇打开了袋子,一头雾水地发现是一包包真空包装的飞鱼干……等等,飞鱼……
他强抑狂喜,小心翼翼地将真空包装的飞鱼干一包包取出,叠放在右手边那一堆总价值过亿的合约书上,终于在里头发现了一张纸,上头娟秀又自成风骨的笔迹简短地写着——
闻镇:
谢谢你,曾经一起当饭友的日子很开心,祝福你以后能收获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海家珍
闻镇简直被气笑了,可紧盯着纸条的一双锐利鹰眸却更加亮得惊人。
“……晚了。”半晌后,他低声开口,“光祝福我没意思,得跟我一起幸福才有诚意啊,家珍小姐。”
他已经决定把海家的家珍,变成他闻家的家珍,所以无论从她手上发出再多张的好人卡,在他这边都只会做无效认定。
闻镇眸中又燃起熊熊斗志,笑得意味深长。
话说,这些看起来明显不是市售真空包装的飞鱼干……
他敏锐地嗅闻到了什么苗头,心念一动。
海家珍赶在八点五十五分打卡,跟邻桌同事互道一声早安,才刚坐下来打开电脑,登入公司的物流管理系统,就听到喀喀喀高跟鞋急促快步而来的刺耳声。
这脚步声熟悉的让人心惊……
几乎是全办公室所有同仁瞬间屏气凝神绷紧神经,战战兢兢地埋首桌案前表示自己很忙很忙很忙,连一秒都不曾也不敢浪费公司的时间和金钱。
这一切老练本能的快速反应都因为怪兽……欸,是经理来了!
“海家珍!”邵经理停在她面前,一大早就全妆打扮的风韵犹存脸庞此刻却难掩岁月和尖酸刻薄的痕迹,怒斥道:“你终于想到要上班了吗?”
她一愣。
“知不知道你临时请假给公司和客户造成多大的困扰?公司的同事也没有义务帮你擦屁股,你都几岁的人了,难道连职业道德有多重要都不懂吗?”邵经理食指那红艳的美甲几乎戳到她额头上去。
她昨天明明请假了,经理也明明准假了,现在这是在演哪一出?
全公司都知道他们部门经理喜怒无常的性格,但她工作能力强,还是总经理的远房亲戚,所以就算经常因为个人情绪的关系在公司乱发飙,下属们也只能默默忍了。
反正,这年头又有哪份工作是事事顺利不受气的?
海家珍双颊瞬间发烫了起来,强抑着难堪和羞窘感站了起来,努力忽略胸口窜出的怒气,口气歉然地道:“经理,真的很抱歉,我昨天临时告假确实很不恰当,以后有事的话会尽量提前安排特休,以不影响公司的业务为——”
“还以后有事?你怎么那么多事?”邵经理蛮横地打断她的话,冷笑道:“搞清楚,你到公司是来上班的,公司付你薪水,不是给你三天两头请假的,要是事情那么多,干脆回家当大小姐算了,要不随便找个长期饭票,叫老公养你,你就不用勉强自己出来讨生活了。”
这下不只海家珍,连旁边的同事们脸色都不好看。
邵经理这阵子和老公几乎天天吵架,一到公司来就发泄在员工身上,可是往常还只是针对工作上的事项刁难,今天居然开始人身攻击。
海家珍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还有下次?”邵经理完全是无理取闹了,越骂越起劲,嘲讽地反问,“你这么不负责任,公司以后敢把重要的任务交代给你吗?难怪被客户投诉,而且我还听有同事说你特别不合群,一点同事爱都没有——”
“哪位客户?哪个同事?”
邵经理一滞,显然没想到海家珍敢反问自己。“你……”
海家珍越生气就越平静。“报告经理,我负责的客户群都有我的私人手机号码,如果当真是非我处理不可的重要紧急事件,客户都能第一时间连络到我,但昨天下午到晚上我完全没有接到任何一通工作上的电话,无论是来自公司还是客户,所以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客户对我的服务感到不满意,我深入了解后自然会跟客户好好赔礼。”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邵经理恼羞成怒地炸了,咄咄逼人道:“明明就是自己做错事了,你还有理?”
“我不敢质问经理,我只是很诚心地向您请教,究竟是哪位客户和哪个同事对我有意见,我也好深刻地反省检讨自己。”海家珍神态很谦恭,但语气里已隐隐有了一丝冷意。
她自认进公司以来,虽然没有巨大贡献,但也很努力发挥自己小螺丝钉的本分,分配到手头上的工作也都认真完成,和客户方面的联系更是尽心尽力,至今还从未被客诉过。
领多少钱做多少事,她从来没有对不起这份薪水过。
邵经理被堵得心头发闷,当着全办公室下属众目睽睽,越发下不了台,怒气也越发旺盛飙升,喝斥道:“海家珍,这就是你对上司的态度吗?”
“经理,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海家珍面上故意更加恳切。
“我是很诚心向您请教的。”
邵经理好像吞了颗生鸡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迁怒?
因为昨天就在批准完海家珍的假之后,她就接到了丈夫的来电,提出要分居彼此冷静一段时间的要求,这对她来说不啻晴天霹雳的打击。
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资优生,出身好,又是国外名校留学回来,在知名的仓储物流管理公司身居高位,丈夫更是金融业的高管,她一直以来都是人人艳羡的人生胜利组。
可是自从孩子出生,公事家事却繁杂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想要继续下了班还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丈夫出去应酬,听着旁人赞叹地说她丈夫真是三生有幸,娶到她这样美丽又能干的贤内助,但是丈夫只要她把孩子顾好,别让安亲班的车子送孩子回到家,却每每找不到父母。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她牺牲?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吗?
邵经理痛恨自己不是个完美的母亲,更痛恨丈夫只把她定位成一个母亲……他能做的,自己可是做得比他更好,他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有可能爬升得那么快吗?
现在就连公司一个小小的员工都敢质疑她这个上司……是不是她平常对他们太好,好到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就算她今天确实是迁怒了,把私人情绪发泄在员工身上,那又如何?她是上司,上司永远是对的,海家珍如果还想领这份薪水,就得接受职场上强者说了算的铁则。
邵经理眼神冷了下来。“既然你知道自己有所不足,也别说我这个经理不给你改过和表现的机会,高雄港国际物流那一区的所有厂商历年来进出货资料,还有未来五年市场成长分析的甘特图,明天早上以前整理出一份来给我。”
海家珍沉默了几秒,紧握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内。
高雄港国际物流一区有三百多家厂商,十年来进出货资料和未来五年市场成长分析的甘特图,就是给一个团队小组,恐怕也得连续赶个七天七夜才有可能完成,邵经理却要她一个人明天早上之前就交出这份报告?
邵经理目光闪动着“我就是要整你,你又奈我何”的恶意光芒,下巴高高昂起,抱臂冷冷一笑。
有那么一刹那,海家珍真想冲动的捋下一句——
妈的老娘不干了!
可是海家珍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想到兰屿的家人,想到她的房租,帐单,生活费,保险和每月定存……以及粉圆。
别冲动,别跟月薪四万多台币过不去。
她深深地、深深地再深吸了一口气,对上邵经理挑衅的眼神,“好,我知道了。”
“我不急,明天早上九点整给我就好。”邵经理恶意满满道。
“……好。”
见海家珍微微发白有点僵硬的脸色,邵经理堵在胸口那郁闷暴躁感消失了大半,看到有人比自己不好过,她心底就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等邵经理高跟鞋一转,又趾高气昂地回了自己的经理办公室,门板甩上的那一瞬间,偌大的办公室霎时又恢复了生气……
有几个要好的同事已经忍不住扑上来安慰海家珍了。
“家珍,你别担心,我们帮你。”
“对啊对啊,我们大家一人帮着做一些,进度就快多了。”
“经理应该又是跟老公吵架了,她昨天也骂过我是废物,你千万别把她刚刚说的话放在心上啊!”
“谢谢你们……”海家珍环顾着眼前七八个热情善意的同事,感动的眼泪都快滚出来了。
“你们这样……不好吧?”一个怯怯的娇嫩嗓音突兀地夹杂在其中响起,被众人齐齐瞪过去,就扁起小嘴像是要哭了。
“许丽阳,又有你什么事了?”邻桌女同事拍案而起。
“我、我……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阳奉阴违,违反经理的意思……这样不太好,”许丽阳咬着丰润诱人的下唇,楚楚可怜小白兔般地颤抖。“万一被经理发现了怎么办?我也是为了大家好……”
“闭上你的大嘴巴就好。”一个女同事冷冷地补刀。
许丽阳这下真的眼圈红了,“我真心是为了大家着想,你们怎么能这样冤枉我?”
好大一股白莲花气息扑面而来,女性同事们气得正要围剿,“不知人间险恶”的男同事们还是忍不住上前来帮忙许丽阳说话劝架。
毕竟跟女汉子们比,柔弱如风中白莲花的丽阳同事更需要人保护。
可惜女汉子们已经忍她和他们很久了,登时一场疯狂唇枪舌战,反而当事人海家珍被挤到了一边去。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有些惊愕又有些感动,心里不觉泛起了一丝丝温暖。
在大城市水泥丛林中处处看不见烟硝味的职涯斗兽场里,也还是有真正的同事情谊存在的。
这次,甚至还轮不到她这个正主为自己讨回一口气,许丽阳已经被骂回她自己所在的工作楼层去了。
而几个出门没看黄历的男同事则是节节败退,躲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暗自咕哝这年头母老虎横行,真是苍天不公。
“谢谢你们。”海家珍鼻子发酸,真挚地对这些相挺的同事谢道。
“不用谢啦,上次要不是你帮我摆平那个机车客户,我早就被扣业务奖金了呀!”同事甲咧嘴道。
“就是说啊,去年那次报关资料遗失了,也是你陪着我一份份又重新key回来的。”同事乙笑道。
海家珍邻桌的女同事忍不住一拍她的肩膀。“就别婆婆妈妈了,我们都是在怪兽底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的小蟆蚁,当然要互相帮忙了。”
“最多中午给你请——”说这话的同事丙被巴头。“欸,我开玩笑的!”
“我请我请。”海家珍笑了起来,豪爽地包揽下来。
于是,同事们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斗志昂扬起来,有的帮忙调资料,有的帮忙找数据,没人注意到副理默默地顶了顶厚重的眼镜,低头在手机上传讯息。
中午,邵经理神情傲然地踩着高跟鞋出去跟客户吃饭,离开前还不忘到海家珍桌边皮笑肉不笑地狠酸了几句,警告着别不把上司的命令当一回事,年底的考核都掌握在她手上。
海家珍依然面上说好,但是已经左耳进右耳出。
平常为工作操劳,为薪水卖命,赔上尊严已足够,就不应该再拿别人的无耻来破坏自己的心情了。
她为帮忙的同事们订的豪华海陆大披萨和炸鸡全家桶餐待会儿就送到,先吃饱喝足才正经。
侧过首,刚刚好看见邻桌的女同事用口型唱着电影“冰雪奇缘”里那一首 Let Ii Go?Let Ii Go……
“噗!”对不起,她没憋住哈哈哈哈。
晚间八点,海家珍指尖飞速敲打着键盘,酸涩的眼睛紧盯着电脑萤幕,偌大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赶工加班。
今天在同事们的协助下,已经完成了两百二十五家厂商客户的资料,剩下九十三家,她今天晚上拼一个通宵,明天早上九点前一定能及时交给经理。
本来同事们还想帮她做完再下班的,可被她一一劝回家了。
同事们下班后若不是赶着回去接孩子煮晚饭照料大的小的,就是已经和男朋友女朋友有约,她已经受他们帮助很多了,自然不能再耽误他们下班后的居家时间。
反正她已经请阿水叔今天留阿爸在桃园过夜,他们好兄弟难得碰面,一起喝酒练肖话(闲聊八卦)多开心啊,明天再送阿爸回台北就好。
她不想阿爸为她担心,所以今晚可能得加班到天亮的事,绝对要瞒得牢牢的。
键盘瞬哩啪啦清脆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不断响动着……
晚间九点,浑身僵硬发麻的海家珍站起来做了个简易的伸展操,揉了揉酸到不行的双眼,拎着马克杯决定再去茶水间冲杯热咖啡提提神。
忽然间,二楼已经上锁的玻璃大门被轻敲了两下,她心脏狠狠一惊,猛然回过头,瞥见了一抹高大黑沉沉的影子,吓得手上的马克杯差点砸了。
“是我。”闻镇低沉嗓音在夜里更显磁性。
“……”她都险些被吓得飙出脏话了知道不知道?!
海家珍呆呆地站在原地瞪着他……也不知为何,才不过一天一夜没见,却像是隔了很久很久。
呸,她在假文青什么啊!
她吞了口口水,定一定神,强迫自己冷静地走过去,也没打开门锁,仰望着在昏暗光线下的挺拔昂藏男人。
“你……怎么来了?”
“给你带消夜。”他深邃黑眸含笑,扬起了手上拎着的精致得像古董的螺钿漆花食盒。
就好像昨天他们并没有……分手?
呸呸呸!分哪门子手啊?他们明明就是饭友,还是只吃几顿的那种。
话说,她就算脸皮再厚也做不到昨天才发好人卡给人家,今天又极其不要脸的吃人家的消夜,领受人家的心意——这不是江湖上流传的那种绿茶婊行为吗?
“闻镇,真的谢谢你,但是昨天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她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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