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薇摇头,“咱们这个家没有真心话。”
“……那他要是没接怎么办?”
“没事,打了就算过。”
“哦。”
杨枝愿赌服输,沉重地从茶几上拿起了手机。
她和慕留将近三个月没联系了,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接通。
众目睽睽之下,杨枝低下头,拨了电话。
外放的话筒里响起了单调而冗长的音乐,没有任何接听的迹象。
一声是心慌,一声是解脱,杨枝被两种情绪来回拉扯,问道:“是不是可以挂了?”
话声刚歇,电话打通了。
屏幕上的时间从“00:00”开始计时。
全员静音。
那边也没有一点声音。
杨枝的心越跳越快,轻声叫道:“慕留?”
那边“嗯”了一声,冷淡至极。
态度很明显,杨枝想挂掉电话了,可是她的无酒精惩罚才刚刚开始。
她垂下眼睛,平静地问:“有几个朋友想见见你,你愿不愿意来巴黎吃个饭?”
通话戛然而止,计时结束。
大家失望地“哎”了一声,安慰杨枝,“没事的没事的,游戏嘛,很正常,这个确实有点为难你了。”
杨枝扯出来一个笑。
她也觉得很正常。
他俩分别的时候并不愉快,慕留一声不响地挂掉电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杨枝还是想发个微信解释一下,告诉他,她在玩大冒险,让他不要当真,如果打扰到他了,她向他道歉。
手指刚打下一个字,一条新信息就从聊天框下面冒出来了:【好】
没过几秒,又冒出一条:【在开会,一会儿回】
第40章 040
直到杨枝洗完澡, 慕留都没有打电话过来。
杨枝今天遇到了一点工作上的烦恼,心情并不好,下班之后和大家吃了个饭, 她暂时把这件事给忘了,可是一回到夜深人静的卧室里,她又想起来了。
杨枝给程唯打了个电话, 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 她把电话挂掉, 找出了妈妈的聊天框。
国内早上五点多了,爸妈一定醒了,可以接她的电话, 听她的抱怨和牢骚。
杨枝上次和妈妈视频还是在一周之前, 她祝爸妈结婚二十五周年快乐,妈妈说九月份的水果卖了很多, 生意很好, 说他俩去体了检,身体健康。
每一件都是好事。
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 杨枝指尖一按,退出了聊天界面,没有拨下这通电话。
她站在十三层的窗边俯瞰周五夜晚, 脸贴了上去, 九月末的玻璃又冰又凉。
天色深蓝,一盏盏暖黄灯光从巴黎之外游到巴黎之内,星星点点,咕噜咕噜, 尽头的铁塔躲在蒙帕纳斯大厦的后面,像条橙色小鱼, 永远不会溶解在巴黎。可是用得多了,隐喻就会死,离得远了,铁塔会消失,教科文食堂的那一个是真的,她卧室里的这一个不是。
手心忽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震感。
慕留发来了消息:【睡了吗,我刚结束】
杨枝写道:【没有】
发送完毕,她按下了通话键,今晚的第二次。
慕留这次接得很快,“喂?”
“慕留,”杨枝把想好的话原封不动地讲出来,“我刚才去一个朋友家玩游戏,大冒险,所以刚才给你打了这个电话,你不用来的。”
男人声调平和,
听不出什么反应,“最近过得好吗?”
杨枝想了一会儿,又把脸贴上了玻璃,“不好。”
“哪里不好?”
“上午部门会议,他们是用法语开的,”杨枝用一只胳膊抱住了自己,“他们要么母语就是法语,要么法语说得比法国人还快,我今天坐在电脑前面,很难受。”
这种语言上的冲击,杨枝不是第一回遇到了,研究生选课的时候就有类似的情况,课程介绍用白纸黑字写着英语授课,老师却全程讲法语,对于上课,杨枝可以接受,但是工作和学习是两码事。
“他们是第一次用法语开会吗?”
“嗯,之前都是英语,可能因为我只是一个实习生,这次的会没有涉及我的工作,所以我听不懂也没关系,”杨枝许多年前的疑惑又回来了,“明明谁都没做错,他们在一个法语国家用规定的工作语言开会,我也不是完全听不懂,可我就是觉得,我好像不在他们里面。”
杨枝周围寂静,衬得电话里的音色很温柔,“我有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外语就是外语,更何况法语还不是你的第一外语,能听懂已经很棒了,这件事你跟你主管说过了吗?”
“还没有,打算下周跟她约杯咖啡讲一下。”
“加油,除了法语呢?还有不开心的事吗?”
杨枝本来想到此为止的,却不由自主地说了下去,“其他还好,就是我的工作重复性很高,虽然国家和国家不一样,但每一次的分析流程都很像。”
慕留在另一边笑得无奈,“可能大多数工作都是在重复,机器学习也是,很多人不做模型,不做算法,论文就是在讲数据,说他们在这个数据集上有了百分之几的提高,在那个数据集上又有了百分之几的提高,我不是说这样好或者不好,我是说这样正常。”
杨枝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被招进来,就是来做这些工作的,所以我的心理落差不是很大。”
“那就好,下一份工作会更好的。”
“嗯。”
电话里不约而同地没了声音。
杨枝看了看屏幕上的红色按钮,既然没话说了,那就该挂掉了。
却被慕留抢先一步——
“杨枝,我想去,可以吗?”
杨枝没说话,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忽然间,橙黄色铁塔消失了。
23点45分了。
从这个月开始,为了节约能源,巴黎市政府把铁塔的关灯时间从凌晨一点改成了现在。铁塔的时钟从此往回拨了一个小时,它抛弃了这座城市的所有人,提前一个月进入了冬令时。
从在波士顿看见慕留的那一刻起,杨枝就不断地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到这一秒还在问:不是在一起,而是她和慕留仅仅待在一起,算不算回拨了她的人生?
慕留没出声,耐心地等着杨枝的答案。
她微微分开唇瓣,对璀璨依旧的夜景说:“可以。”
——
周航逸觉得慕留疯了。
“别人长周末开车去看红叶,你坐飞机去巴黎?”
慕留气定神闲地坐在副驾驶,“有要买的吗?我给你带回来。”
“你把你自己带回来就谢天谢地了,”周航逸纳闷地瞧着他,“你怎么就一点也不害怕呢?”
“怕就不走,走就不怕。”
周航逸握着方向盘拐弯,借着镜子瞄了慕留两眼。
他清了清嗓子,“去巴黎这事,你跟程唯说了吗?”
慕留轻笑道:“我去哪还得告诉前室友一声?那Ryan知道你来机场了吗?”
周航逸一乐,“也是,偷东西哪有提前知会的。”
慕留置若罔闻,把头扭向了车窗。
到巴黎的时候是周六中午了,十月份上旬的巴黎比慕留上次来的时候冷了不少,好在阳光充足,还是比波士顿暖和。
慕留这次定了间民宿,在教科文附近,房子是一个宽敞的一室一厅,干净整洁,还有个设备齐全的厨房,他在房子里逛了一圈,想好了。
他下次还定这一间。
慕留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去了卢浮宫。
慕留知道这个博物馆一天之内逛不完,所以只去了最感兴趣的埃及馆,他在里面待了一下午,镇馆之宝一个没看。
杨枝中午的时候发来了一个地址,慕留原封不动地复制到地图上,搜起了路线。
杨枝捧着她买给自己的荔枝果汁,在超市的酒架前站了好一会儿了。
这群哥哥姐姐很爱喝酒,她想给他们买一瓶,但不知道买什么。
她把手里的果汁放到地上,提了两瓶香槟,认真地比对上面的标签。
这瓶是天然干,那瓶是半干,这瓶写着白中白,那瓶没写,杨枝看得专注,旁边来了个人,她也没理会,只往后挪了一步,把地方让了出来。
一道熟悉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来,“啧,酒量这么差,还要拿两瓶?”
杨枝抬起头,视线不偏不倚地迎上了那双久违的眼睛。
酒液在一双墨绿色的瓶子里摇晃,蓄积着看不见的气泡。
她握紧了酒瓶,“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来买酒,”慕留一弯腰,把地上的果汁捞进手里,“看什么呢?”
杨枝还没回过神来,简短回答:“不知道买哪一个。”
“那就你买一瓶我买一瓶?”
“好。”
这家超市离王雨薇家最近,两个人付完帐,慢悠悠地往她家走。
“下午在辅导学生?”慕留问道。
杨枝抱着酒瓶,“对,五点才结束,你飞机几点到的?”
“十一点,吃了一个三明治,下午去了卢浮宫,真不错,就是人有点多,”慕留在瓶子上敲了一下,“他们吃饭会吃很久吗?”
“吃饭的话还好,不过吃完会玩游戏,玩到十一二点吧。”
慕留看着她,“要是不晚的话,咱俩去河边骑骑车?”
“这几天挺开心的,不用骑车。”
“那就走一走?”
杨枝低头看路,“吃完再说。”
今天王雨薇家里人满为患。
长方形的餐桌最多坐八个人,今天坐下了十二个,就是为了认识认识这个麻省理工的帅弟弟。
一个是女孩,有男朋友,一个是男孩,因为一句话就从美国飞过来了,这些三十来岁的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时不时地逗他俩几句,过分的话一句也不讲。
“你俩是同班同学吗?”王雨薇问。
慕留笑道:“对。”
“那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很多人追?”
“没有。”
王雨薇看向杨枝,一脸八卦的表情,“他说的对吗?”
杨枝把米饭咽下去,“不对。”
王雨薇问她相同的问题:“那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很多人追?”
杨枝:“不是。”
王雨薇又向慕留求证,“她说的对吗?”
慕留:“不对。”
桌上的人笑作一团,笑得最开心的就是嘉禾,仿佛已经看见了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杂酱和炖牛肉,脸上洋溢着不用做饭的喜悦。
杨枝和慕留互看了一眼,各自吃起碗里的海鲜饭。
饭后的游戏环节,杨枝还是没喝酒,慕留陪着她,于是十个人绞尽脑汁给他俩想大冒险的题目。
“想不出来,比上班还累。”
“要不还是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吧。”
“弟弟大老远的来一趟,今天刚下飞机,要不就算了吧。”
“妹妹也是,上次已经冒过险了,这次也算了吧。”
嘉禾一直在朝自己的老板使眼色。
王雨薇偷偷比了个“ok”的手势,宣布道:“妹妹可以算了,弟弟不能算。”
她问慕留:“你明天有什么事吗?”
“暂时没有。”
王雨薇指着自己的实习生,“那你明天去嘉禾家做顿饭吧,把照片发过来。”
慕留往杨枝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见杨枝眨了下眼睛,他才笑着答应:“没问题。”
杨枝今天吃得有点多,所以当慕留
再次提出去河边散步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风里带着明显的凉意,杨枝不禁冻,现在就穿上了大衣裹上了围巾,走在晴朗的十月夜晚,温度正好。
而慕留只穿了一件黑色卫衣,也觉得温度正好。
她和他说着话,吹着风,路过了一家又一家咖啡馆,露台上亮着相似的昏黄灯光,桌子上有相似的酒,藤椅上坐着相似的人,发出相似的说笑。
他们沿着一条主干道一直往前走,又走到了这座循环往复的桥。
慕留站在桥中间左右一望,“去哪边?”
杨枝指着铁塔,“上次去过那边了,这次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吧。”
他们绕到一条河岸之上的步行道,一盏盏白色路灯照着一张张绿色长椅,长椅无人,泛着柔和的光泽,邀人入座。
“歇一会儿?”慕留看了眼手表,“走了四十分钟了。”
河边风大,杨枝把半张脸挡在围巾后面,“好。”
两个人坐在了最近的一张椅子上,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这么走过来,感觉街上的人不是很多。”慕留说道。
“因为七区和十五区的年轻人不多,”杨枝的两只脚在沙地上踏了一下,“这个地方好一点,游客比较多。”
慕留指了指不远处的天鹅岛,“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因为十五区的韩国人比较多,我有个同学是韩国人,住在这边,我去她家玩过两次,就知道了。”
“所以这边有这么多韩国餐厅?”
“对,不过巴黎的韩超都很小,”杨枝轻声笑了,“波士顿的那家真的好大,我一进去,差点忘了我要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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