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病房里除了大姨还有已经出去喊医生的小姨,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甚至是一间单人病房。
这是……怎么回事?
桃菀望着哭得真情实感直抽抽的大姨,一时间百感交集。
……
“菀菀,来大姨家住吧。”
“来小姨家也行。二姐,你女儿不是今年中考吗?你一个人照顾两个备考的孩子,太辛苦了。”
“嗐,有什么辛苦的?无非就是一样的早饭做两份,一样的宵夜做两份罢了。”
大姨和小姨说着说着,同时看向了嘴里塞满水果的桃菀。像是在等她的最终裁决。
桃菀拼命咽下了口中的果切。
大姨和小姨每次来看她都会带很多水果,又会在她床前拼命削了切了水果要她吃。要不是桃菀确定阿公阿婆没那么喜欢自己,二老也没留下过什么要她继承财产房产的遗嘱,她都要怀疑大姨小姨对她如此殷勤是另有所图了。
“我想回阿公阿婆家住。”
桃菀说完又怯生生地看了大姨小姨一眼,她试探性地问:“……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大姨的眼眶又湿润了。她抹了把眼睛,抱着桃菀说:“好孩子,真是孝顺的好孩子。”
小姨也捂着嘴啜泣两声,泪眼婆娑哽咽道:“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我们说,小姨和大姨都会尽力帮你。”
“嗯……”
桃菀默默应着,怀疑自己其实自|杀成功了。
现实世界里,她不可能被这么温柔地对待。
现实世界里,她也不可能思维如此敏捷,仿佛脱胎换骨。
“那我父母那边……”
听到桃菀提起她的父母,小姨连连点头,面上又是那种熟悉的欣慰表情。
“你父母的墓我和二姐会去替你扫的。菀菀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去专心高考就好。”
……哈。
桃菀听见自己在心底发出一声笑。
这里果然不是现实世界啊。
既然不是现实世界,那这里会出现“这种东西”也很正常,对吧?
一团黏稠的黑摊平在地上。随着桃菀朝它投向视线,那团黑也挣扎着凸起、抻开,抻出一个血色的人型。
原来它不是黑色的。
只是它缩成一团时,那些浓艳的红色肉糜被压缩在一起,会让人误以为它是黑色的。
人型没有五官。大约是觉得自己需要五官来和桃菀交流吧,它模仿着人类面部的特征,在应该是脑袋的位置上开了两个三个洞,做出了“眼睛”和“嘴巴”。
可洞只是洞。洞根本没法在黏稠物上被固定。那血色人型的“眼睛”和“嘴巴”顷刻间就歪斜下去,眼看着要向旁边流走。
血色人型忙不迭地用“手”去扶正“眼睛”和“嘴巴”,偏偏它对四肢的操作也不太熟练。从下方分裂出来的“手”更像是昆虫的前肢。
桃菀这个范本就在眼前,血色人型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手”和桃菀的手不一样。于是昆虫前肢的顶端涌出十几根“指头”。
在发现“指头”太多以后,血色人型又一一把那些多出来的“指头”摘下,再把构成“指头”的肉糜拍回到自己身体里。
桃菀很想笑。
她知道对着眼前这怪诞、血腥还有些恶心的一幕露出笑容非常奇怪,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成年人看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奶猫、小奶狗学走路时的温柔心情。
为了不让自己真的笑出来,桃菀看向已经松开了自己的大姨。
“大姨,能给我讲讲我爸妈怎么没的吗?……我有点记不清了。”
“可怜的孩子!”
大姨感叹一声,摸摸桃菀的头:“你爸妈不就是——”
话到这里,大姨忽然卡住。
她的五官开始颤抖,眼珠子也随之三百六十度地转动。
桃菀吓了一跳。去看小姨,只见小姨张着嘴巴,眼珠子转动得比大姨更快。
血色人型伸出了两条“手臂”。
长长的手臂按在大姨和小姨的脸上,瞬间,大姨和小姨的脸像游戏里卡了BUG的人物建模,五官被拆散开来,又被一点一点地拼装回去。
咕叽、咕叽——
是血肉搅动的声音。
一道血线从大姨的头顶流下,两道血线从小姨的眼角滑落。
咕叽——
终于,大姨和小姨的脑袋被重新拼装完毕。两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回过神来。
大姨先是轻叹一声:“是阿公阿婆的事对你的刺|激太大了吧?”
随后大姨让小姨一同坐到桃菀床边,两人一左一右握住了桃菀的手。
“菀菀啊,你爸妈在你六岁的时候出了车祸。”
小姨说罢,抱着桃菀连连垂泪。
大姨轻拍妹妹后背,也抱住桃菀:“没事,想不起来就别去想了。大姨小姨都理解。”
桃菀大睁着的眼睛里没有泪水,也没有悲戚。
她的视线越过大姨小姨的肩膀,看向默默收回“手臂”的血色人型。
『谢、谢。』
她以口型朝着那血色人型,朝着林煦阳说。
这里不是现实。
这里是虚构世界。
这里是林煦阳为即将死亡的她制造的,用以实现她愿望的世界。
第014章 站在你这边14
因为是虚构的世界,所以总是霸凌自己的男生忽然坠楼很正常吧?
毕竟这些无心学习、显然也没可能考上大学的小痞子最近都找不到陪他们玩□□过家家的玩伴。他们会无聊到学着灵异主播、旅游主播那样,跑去城郊的烂尾楼打卡也很正常。
烂尾楼虽然当初是按照五星级酒店的规格去建设的,但烂尾楼毕竟是烂尾楼。晚上的烂尾楼里没有照明,烂尾楼的地上墙上也处处都是突起的钢筋,不规则的窟窿,与令人脚滑手滑的青苔。
在这样的烂尾楼里行走,脚滑很正常。
脚滑后不慎踏进坑里、摔下楼去,也很正常。
因为是虚构的世界,所以总是笑话自己、排挤自己的女生忽然掉进下水道里很正常吧?
毕竟这世上就是会有没公德心的人拿弹弓打坏路灯,就是会有人为了卖废铁偷走人行道上的井盖。
漆黑的夜里,即便用手机当电筒照明也有看不清脚下的时候。急着回家的高三生会失足掉进没有盖上的下水道里很正常。
因为是虚构的世界,所以总是把值日生的活儿推给自己,要自己“为班级做贡献”的班主任会忽然发疯很正常吧?
毕竟班主任总是劳心劳力地关心自己班里的每一个学生。她会耐心地把所有学生都分成三六九等,并按照三六九等把学生们摆在他们“应该在的位置”上,致力于让每一个学生都能为伟大的班集体升学率作出一份贡献。
这么劳心尽力的班主任会神经衰弱很正常。
精神衰弱的人自己吓自己很正常,自己吓自己的人看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以为是自己看到了怪东西很正常。
总是看到奇怪东西的人被吓疯也很正常。
是的,一切都很正常,所有都很合理。
因为这里是虚构的世界。
是以实现桃菀的愿望为目的被建构出来的虚构世界。
是桃菀死前看到的虚幻走马灯。
桃菀一点都不觉得欺负了自己的人在这个虚构世界里死去有什么不合理的。
她只是忍不住感慨:原来自己是这么记仇的人。原来自己对那些欺负自己的人的怨恨,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深刻。
“虽然我觉得李琳罪不至死……不过算了。”
走在河边林荫道下的桃菀喝完最后一口杨枝甘露,随手把空杯扔进垃圾桶里。
“谁让她已经死了呢?”
名叫“李琳”的正是那个晚上回家时一脚踩空、掉进了下水道里的女孩。
其实那个下水道并不深,只要掉进去的人没摔断腿,自己也能从里边儿爬出去。
但问题就在这里。
李琳摔进下水道后,因为用来照明的手机脱了手,她陷入了一片肮脏的黑暗里。
黑暗让她恐惧,恐惧让她失去了冷静。
李琳拼命地想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然后就在她爬出来的一瞬间,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疾驰而过,正好轧在了李琳的头上。
一间学校、还是同一个班级接连出了两起命案,死了好几个学生。这让高三年级的气氛越发沉闷紧绷,却也让学生家长、校方乃至是警方都更能理解一夕之间疯了的高三(4)班班主任。
听说班主任被送去了省外的一个精神病院疗养。至于她是不是能治好疯病回归教坛,没人关心。
在乎孩子成绩的家长们都在给学校施压,试图让高
三(4)班换一个有资历、有成就,还能镇得住场子的精英教师。
不在乎孩子高考成绩,早就为孩子做好其他打算的家长们则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关心孩子的班主任是谁。
随着高三教室里随处可见的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的白字被换成两位数的红字,学生们再不关心其他。所有人都像是屏息以待的猎手,只恨不得能快点结束这场压抑至极的会战。
作为唯一一个知晓这里是虚构世界的人,桃菀非常放松。她甚至可以说是在享受着自己的校园生活。
这是她自上小学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校园如此有意思,生活如此有滋味。
偶尔,桃菀也会想“林煦阳”有必要把这个虚构世界构建的如此真实吗?末了她又笑自己。
虚构世界越真实才越能让她有自己活着的实感啊。“林煦阳”不是让她走马观花地完成自己的心愿,而是切切实实地让她体感愿望实现的过程,这是对她的关照啊。
“煦阳,谢谢你。”
人要有感激之心。对于“林煦阳”为自己所作的一切,桃菀都感到感谢。
哪怕“林煦阳”的所作所为有时候真是挺过激的。
“我现在真的过得特别开心。”
在这个父母没有将她当成累赘踢来踢去的世界里,早早死去的父母成为了一种虽然残缺但令人怀念的美好。
亲切的亲戚们为桃菀提供了不说优渥、但也足够自由的物质。
在阿公阿婆不在的那个家里,桃菀拆掉了老旧且散发着异味的窗帘,扔掉了怎么洗也总是带着老人臭与膏药臭的枕头被褥。
房龄三十年的老破小再度被阳光照透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桃菀吃饭时总是能开心地对在遗像里笑得亲切慈祥的阿公阿婆说话。
桃菀现在每天都带着美好的心情入眠。醒来时也总会好奇今天还能发生什么好事。
这是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这是桃菀梦寐以求的人生。
“……咕喀啊啊……”
近乎卡痰一样的声音在桃菀身后响起。
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河畔的树丛中流淌出来,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人型,极其自然地与桃菀并肩而立。
对,这人影正是“林煦阳”。
和几个月前不同,现在的“林煦阳”有了骨架,也长出了皮肤。乍一看,“林煦阳”还是很像人类的。
只是仔细瞧就能发现,“林煦阳”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四肢与五官。他可能走着走着路就身体一歪,然后为了撑住即将歪倒在地的身体、他的后腰会长出一只爪子一只手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也可能一笑脸上的五官就开始走形,眼睛不像眼睛,鼻子变成嘴巴。
“咔啊、咔唔哇——”
桃菀听不懂“林煦阳”想表达什么,但这完全不妨碍她牵起“林煦阳”的手,笑着对他说:“我们回去继续练习说话吧?”
“喀啊——”
“林煦阳”的手指在桃菀手中变长又变短,手掌上不时凸起一截触手般的东西想圈住桃菀的手腕,又因为附近传来的人声与脚步声而缩了回去。
夕阳的余晖里,树木投下的阴影中,稀少的行人并没有看到这样诡异的画面。
就算看到了,也只会当是自己眼花了一瞬。
……
六月,高考如期而至。
考完最后一门那天,桃菀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她不讨厌学习,在这个有“林煦阳”陪伴的虚构世界里更是如此。
因为学习着如何假装人类的“林煦阳”虽然笨拙,但手机里作为APP存在的那个“林煦阳”却很会讲题。
桃菀再也不会还听得云里雾里就被下课铃打断思维,也不会追在老师后面一整天也得不到一个解答难题的机会。
能够没有负担地充实自己让桃菀很快乐。
能够切实地看到自己的成绩在一步步提高也让桃菀很有成就感。
高考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循环,高考结束时桃菀自然感到了些许的空虚。
只不过在瞧见学生们冲出考场,嚎叫着把卷子、资料、乃至是教科书扔出教学楼外的一幕,桃菀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他们的快乐。
卷子哗啦啦往下飘落的样子,像极了展翅的白鸟。
一页页的资料则是轻盈的蝴蝶。
教科书是笨重的石头。只是这石头撞在地上时也会露出彩色的插图与记号笔勾勒出的重点,像石头心里开出了彩色的鲜花。
桃菀笑了起来,发自内心地想着:真好。
“罐罐(菀菀)——”
桃菀一进门,“林煦阳”就凑了过来。它亲昵地贴在桃菀的身上,像是要汲取她身上温度那样抱着她蹭蹭,蹭个不停。
桃菀不知道“林煦阳”算自己的宠物小狗,还是算有超能力的弟弟。她习惯地摸摸“林煦阳”的头,随后关起了家门。
是啊,高考结束,高三结束也不意味着安稳美好的时间就结束了啊。
自己还有更多还没尝试、想要去尝试的事情呢。
桃菀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
“煦阳,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的计划吗?”
“罐罐?”
桃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可能要离家一段时间。”
那张脸以不似初时那么崎岖,可距离“美丽”仍有很大的距离。
尽管桃菀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整容攒钱,但如果这是在现实里,桃菀大概率就不会去整容了——她也会怕痛、怕流血,怕整容失败,怕整容有可怕的后遗症。
她现在生活得如此安逸舒适,根本没有必要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做整容。
可这里是虚构世界。
是“林煦阳”专门为她建构的虚构世界。
所以她去整容一定不会失败。她整容后也一定不会被可怕的后遗症折磨。
“煦阳,你可以在家里等我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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