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应该是熟悉的火男面具才对,就坐在栗子树下,双手捧着脑袋,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加快脚步,她赶紧跑过去,从好远就能听到她欢快的呼唤声了:“哎,阿文!”
刚到刀匠村道明身份后,铁之森迫不及待地最先把她拉到了邻居的阿文家拜访,还记得见到自己的阿文惊讶到面具都要掉下来了。后来,阿文偶尔会煎一点竹荚鱼送给他们,不得不承认他的厨艺比起铁之森确实好上了不少。
既然遇到了阿文,难道她正位于铁之森家附近?不对不对,要真是这样,不就意味着她绕了一大圈路回来了嘛,这么糟糕的事实,她才不乐意承认呢!
如此中气十足的呼唤声,想不留意到都难。一看到他抬头,绀音就飞快地凑过去了。
“阿文阿文,你知道村长家怎么走吗?”她歪着脑袋,晃悠着手里的提灯和点心,“我找他还东西!”
“不远了。”他迟钝了一下才转过身,指着不远处,“你绕过那棵树,朝右手边走上一刻钟就到了。”
“好,我知道啦!谢谢你!”
终于得到靠谱的指引了!
绀音蹦跶着站起来,真想哼起轻快的小调,朝着目的地进发,可惜她根本没听过什么小曲,连半个音符都唱不出来。
而且,她只走出了几步,就折返回来了。
“阿文。”
她坐回原位,硬是挤在栗子树下,依旧是歪着头看他。
“你是不是不开心?”
第33章 迟钝言语
绀音其实一点都不敏锐,也绝算不上细心。能猜出义勇在想什么,完全是因为当了他的刀很多年。
至于能够发现阿文不太开心,则是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太过明显,想不在意都难。
看在煎竹荚鱼和良心的份上,绀音觉得自己绝对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所以她又凑了过来,还特地紧紧挨在阿文的身边,倒是让他好不自在起来,别扭地缩着身子,整个人都要歪倒地面上去了。火男面具也不自然转向一侧,很刻意地躲避着她探寻的目光。
“您……您说什么?”他支支吾吾的,勉强才挤出这么几个字出来,“我有不高兴吗?”
听着阿文的犟嘴反问,绀音都觉得疑惑了:“有呀!你一看就不开心!”
“没这回事。”
“明明就有,你为什么要骗人?”
绀音用手托着脑袋,圆滚滚的脸颊写满无奈,看起来真像是要融化在她的掌心里了。
“骗人不好哦——五郎和义勇都这么跟我说过。”她一本正经的。
可能是这句劝说确实有用,又或许是她挨得实在太近,近到连内心的距离感也在不知不觉之间瓦解了。阿文咕哝了一声,脑袋耷拉得更加厉害。
他好像很是沮丧。
“也谈不上是不开心,只是……”他想了想,“有点感伤。”
绀音迟钝地眨眨眼。这个词她没怎么听过。“感伤?你在感伤什么呀?”
“我……”
刚吐出一个字,他又有点说不下去了,抬头看了看绀音,又是一声叹息。
他沉默了片刻,才能接着说下去。
“我先前负责为两位鬼杀队的剑士锻造日轮刀,这两位剑士都在无限城的那场恶战中不幸去世了。都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去的,因为与他们同行的剑士也全都身亡了……就连日轮刀也遗失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说不定都被碾成粉末了。”
“哦——”绀音想要点点头,但总觉得这时候似乎不适合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你在想念那两位剑士吗?”
“算是吧,也不全是。决战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要是还和最开始那样难过不已,反倒显得自己多愁善感了。他们肯定也不希望大家为了自己的离开而难过太久的。我其实真的已经可以放下这件事了,可是……”
说到半途,他又停下了,偷瞄了绀音一眼。
阿文有时候真的很像铁之森——没错,就是在不太坦诚和支支吾吾这方面。
这到底是刀匠村的大家共有的特点,还是人在过了中年之后就会变成不坦率的模样呢?绀音猜不出来。但如果答案是后者,那她一定会颤颤巍巍无比心慌,发誓自己绝对不要变老,更加不能变成弯弯绕绕的中年人。
这么想着,她就更希望直白地追问一句“可是什么?”了。不过她的胸口莫名有些闷闷的,或许是名为“感伤”的氛围从阿文那儿来到了自己的身上。
耐心地等了一小会儿,期间他又偷瞄了绀音三回。这下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可是什么?是和我有关系吗?”她添上一句,“你老是在看我。”
“呃——!”
他很心虚地别开目光,把脑袋压得更低,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本来是已经放下了的,但看到你来到村子、知晓了日轮刀会变成人之后,就又忍不住想着去世的那两位剑士了。”
他顿了顿,大概是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歧义,匆忙补充道。
“啊,但我可没有在肖想自己锻造的刀也能够变成人!我不像五郎叔那样,对日之山神怀揣着比谁都虔诚的信仰。我只是总在想,去世的那两位剑士和下落不明的刀会不会怪我呢?”
绀音有点没听明白:“有什么好怪你的?”
“要是我的本事再厉害一点、锻造出的刀更加结实一点,说不定那两位剑士还能活下来,刀也能一直完好无损。一想到自己的无能,我就觉得愧对他们,原本想着开春了就去他们的墓前祭拜,现在却怎么都下定不了决心了。啊啊……犹犹豫豫的我更加无能了……”
阿文的面具几乎完全没入了衣摆之间,领口的深色水渍晕开得愈发明显,肩膀也很不自然地上下耸动着。绀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知道归知道,该怎么响应才好呢?她对此没有概念,也没有半点经验。
很久以前的某段时间,义勇也常哭哭啼啼的——正是他刚加入鬼杀队的那一阵。不过那时她也才刚被打造成刀,意识也好感情也罢,全都不存在,她只是很僵硬地被他挂在身边,不需要、也根本不会想要成为一个体贴的伙伴。
拥有人形之后,她就没怎么把这点往事放在心上了,难得想起来,也带不起很多的感伤。况且义勇早就不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少年了。
她知道自己大概不会再看到掉眼泪的义勇,却也想不到会见证刀匠的眼泪。
对此有手足无措吗?嗯……这倒是没有。
绀音双手托着脑袋。
她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可感伤的氛围让她也很难提起劲来。好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全都无疾而终了。倒是阿文先平复了情绪,讪笑着向她颔首道歉。
“真不好意思啊,和你说起这种不高兴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你还要去村长家,对吧?快走吧,否则天都要黑了。”
他摆摆手,忽地站起身来,准备要走了。正午的阳光把他的影子赵成小小的一团,也刺得绀音睁不开眼。
离傍晚明明还要好久呢,为什么说马上就要天黑了?
绀音不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比较好,只笨拙地“嗯”了一声,也站起身来,朝着阿文刚才指示的路线,磨磨蹭蹭往前走,可刚才的那几句话还是在心头不停盘旋。
想了想,她把宽三郎从衣袖的口袋里掏出来了。
和阿文的这番对话算不上多么重要的正经事,但估计也不是可以轻易忽略的小事。她得找个人好好讨论一下——就算是老爷爷乌鸦也可以!
她的愿望结结实实地落空了。宽三郎窝在她的手里睡得正酣,压根没感觉到自己被从口袋里挪了出来。
不用猜,刚才她和阿文的对话,它肯定也是半点都没听见。
绀音冒出一股没由来的气恼,但不全是因为懒洋洋的鎹鸦,好像更多是出于自己的懊恼。
什么靠谱的话都没能对阿文说出口,太叫人气恼了。
她用力搓搓宽三郎的脑袋,把它满头的黑色羽毛都揉得炸了开来。它迟钝且缓慢地睁开眼,还来不及问点什么呢,就又被绀音塞回去了。它倒也乐得自在,把没说出口的疑问和做到一半的美梦统统塞回心里,悠悠闲闲地接着睡了。
出门前无比谨慎地问了好多回路线,没想到最靠谱的是半道上偶遇的阿文。依照着他的指引,轻轻松松就见到了铁珍家飞扬的屋檐。她赶紧迈过门坎,一路小跑进去,恰好撞见了铁珍的夫人。
铁珍夫人的名字,绀音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毕竟村长的全名铁地河原铁珍她都只能记得“铁珍”而已。她招呼着绀音来吃点心,一下就把绀音吊上了钩,害她险些就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对了,灯!还给你!”她把剩下半块酱油仙贝咬得咔嚓咔嚓响,不忘把铁之森托付给她的那盒点心交给了铁珍,“这是五郎要我带过来的。”
看看两个巴掌大的点心盒,和曾经装满和果子却已然被吃得见底的琉璃碟子,不知怎么的,绀音有点心虚。
不过心虚归心虚,她的手还是再度探向了碟子里的糕点,一边啃一边心想,自己虽然吃了不少点心,但也带来了新的,加加减减,姑且算是……功过相抵了?
她在暗自盘算着,可实际上铁珍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他也不多客套,欢欢喜喜地收下点心,顺便问起了铁之森近来锻刀锻得如何。
“先前上弦鬼入侵村子的时候,他受了不小的伤,一直没好透呢。”他发出一声老年人特有的叹息,“现在还忙活着锻刀,真担心他的身体。”
咔嚓咔嚓的声响中断了片刻,然后才是咕哝声:“五郎受过伤?我居然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
难怪看他比以前更瘦小了些,脚步也更迟钝了。绀音从来没对此细想过,可一旦和“身受重伤尚未痊愈”联系在一起,终于显得合理起来了。
“那孩子很要强,当然不会主动告诉旁人了。”铁珍说。
“哦——”其实她也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刀应该锻得挺顺利吧,反正没听他说过什么。估计等到大家搬到旧村子后就能完工了,还能顺便把刀供奉给日之山神哟!”
“日之山神啊……”
铁珍念叨着,若有所思,被绀音盯了好久才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
“旧村子里荒废的山神神社已经在鬼袭的时候彻底损坏了,他打算把日轮刀供奉到哪儿去?”
第34章 鎹鸦来信
——日之山神到底在什么地方?
绀音忽然意识到,她还还没有问过铁之森这个问题。
铁之森信奉着日之山神,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他特地为了神明而锻造了新的日轮刀,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在新刀完工之后,该怎么把它送到山神面前呢?绀音居然从没思考过这件事。
她既没有试着动脑筋,也压根想不到要去进行思考这个行为,只理所应当地觉得“回到旧村子”和“把日轮刀献给日之山神”这两件事就该是一同发生的。可现在听到铁珍说旧村庄里的神社已经彻底坍塌——甚至还是“早已荒废的神社”,她不由得感到有点懵,顺便发出了很不争气的“啊?”一声,下巴都快掉到琉璃碟子里去了。
支吾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吐露疑问才好。她这副惊讶模样让铁珍也困惑起来了。
“所以五郎不打算把新的刀送进旧村子的神社里去吗?”他问。
绀音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真的是一丁点都不知道!”
“这样啊。”
铁珍没有追问下去了,毕竟她迷茫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他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在这个问题上,他们都没办法对彼此派上多少用场。
既然这样,那还是多啃啃仙贝吧。
烤得分外干脆的酱油仙贝啃起来需要费劲,让脑袋也随之嗡嗡作响个不停,害她差点没有听到铁珍的说话声。
“其实山神的神社很久之前就已经没有人去参拜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那间神社一直是黑洞洞的,长满了杂草,也看不到日光。完全不像是‘日’之山神会驻足的场所啊。”
他玩笑似的说。
这番话让绀音忍不住细细琢磨起来。她似乎有了一个了不得的发现。
“那神社是不是快要荒废一百年了?”她直言不讳,“因为铁珍你已经很老了嘛。”
如此直白的话语,逗得铁珍大笑起来。“对对,是有这么久了。”他一点也不生气,“不过五郎小时候老爱往那儿跑。这孩子,从小就相信着日之山神的传说。以前有坏心眼的小孩因此嘲笑他,他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好嘲笑的?”绀音想象着坏心眼小孩的拧巴面孔,莫名觉得来气,“虽然我也觉得日之山神玄乎的很,不一定是真的,可这个传说和第一把日轮刀之间的关系这么深,嘲笑神就是对刀匠村的历史不怀好意——肯定是这样没错啦!”
她气鼓鼓地说着,攥紧的拳头对着空气挥了两拳,仿佛隔着这透明的风就能揍到那几个调皮气人的臭小孩了。
“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总想着做点特立独行的事情以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铁珍摆摆手,“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话虽如此,道理绀音也懂,可她还是觉得有点气闷。她别开头去,索性不多想了,接着听铁珍的絮絮叨叨。
老年人话多也杂,接着说起了铁之森年少时锻刀的糗事(“这孩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呢!”此类的感叹也出现了很多次),又顺便说起了这一代年轻刀匠共有的缺点,接着谈论到搬迁工作的进度,话题仿佛跳跃到了天边。
“对了,搬迁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初五,你记得同五郎说一声。”他又突然说。
话题聊得乱乱糟糟,没想到最后还是能够绕回到重要的大事上,真可谓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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