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之森慢悠悠点着头,什么也没说。绀音以为他现在总要去拾起正业了,可他却转身从屋里拖出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了,好一副惬意姿态。
这是不是所谓的“言行不一”?
绀音开始思考起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可惜没能得出一个好结论。因为她又想起铁珍说过的话了。
“对了,日之山神。”
她的话题来得突兀,紧接着的问题也分外突然。
“你说要把‘真打’献给山神,对吧?你到底是想要把刀送到哪里去呢?”
第36章 蜗牛和鼻涕虫
对于“日之山神”,绀音其实一直都不算多么感兴趣。特别是在听说了这位神明的传说之后,她对日之山神仅有的那点好奇心就已经全部消失了。
所以,她本可以不向铁之森抛出疑问的。可她还是将疑虑说出口了。
这句问话格外突兀,在悄然无声的夜晚漏入风中,显得更加格格不入了。铁之森看起来并不怎么意外,可能是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和你说过的。”他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我要把我的刀送到日之山神的脚下。”
绀音眨眨眼:“哦……你好像是这么说过?”
她一下子回过味来了。
“所以,意思是你要去到传说里第一个刀匠跌进去的山洞里,对吧?”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而不是说,把刀送到某间神社里就完事了,我没理解错吧?”
“嗯,没有错。就是你说得这样。”
谜题算是解开了,可她的嘴角却愈发耷拉下去了,心口闷闷的,实在说不上究竟是一种什么古怪的感觉。她只说:“你知道那个山洞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明明是一句否认话语,铁之森倒是说得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无知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似乎也不认为“不知道日之山神的具体位置”会成为一件多么困扰他的事情。如此淡然的态度反倒让绀音开始没由来地紧张起来了——就像是锻刀炉里的火已经临近熄灭,可家里连半点木柴都不剩了的那种紧张感!
“那怎么办呀?”她往铁之森身旁挨近了些,妄图透过面具的空袭窥探到他此刻的表情,“我又不知道日之山神在什么地方,而且我觉得就连村长也不一定知道耶!”
火男面具与铁之森的脸贴得紧紧的,真像是长在了他的脸上,天色又昏暗,绀音完全看不清他此刻究竟摆出了怎样的表情。但他依旧在座椅上悠闲得一晃一晃,与浑身紧绷到好不自在的自己截然不同。或许,这般姿态意味着,他根本不对这个问题感到紧张?
“那我们就去找到日之山神的位置嘛!”
他风轻云淡地说着,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是麻烦的事情。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嗯,我想你大概是不记得了。”他摸了摸后脑勺,自顾自给出了结论,又自顾自接着说下去了,“在旧村子里有日之山神的神社,不过很久以前就荒废了。我猜想神社里应该保存着关于最初的山洞位置,或是自古以来所有玉钢矿脉的记录。只要沿着记录去寻,我想总是能够找到的。”
“哦——”
总觉得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
绀音依旧歪着身子,挨在铁之森旁边,用双手托住下巴,琢磨着他刚才说的话。也想起了铁珍大人所说的,旧村庄的荒废神社在鬼袭中变成了废墟的事情。
神社里的记录说不定也和神社本身一样,变成乱糟糟的一团,什么有用的内容都找不到了哟——她下意识地想要这么说。
话语甚至都已经到了嘴边,最后却悻悻地消失无踪。绀音觉得这话有点太直白了,直白得让她自己都有点说不出口。
想了想,她换了个说辞:“要是在神社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还能怎么办呢?要跑遍整个国家吗?”
“唔……”
铁之森咕哝着,整个人看起来稍稍紧绷了一些。他确实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他的确有必要想一想了。
不过,也用不着细想——或是说,在“寻找日之山神”这件事上,不需要太多的思虑。只要跟着直觉走就好了。
“神社没有线索的话,就去别处找吧!”他又恢复那副轻松而坦然的模样了,“再不济,主公大人那里也会保存有矿脉记录的。我便厚着脸皮叨扰主公一回吧!”
他分激昂地说着,倒是逗笑了绀音。
“可是主公大人住得好远。五郎你走路那么慢,肯定要磨蹭上好久才能走到主公大人的面前啦!”
这句友好的揶揄的确是事实,铁之森反驳不了,干脆说:“那就搭火车过去。火车肯定比我快多了。”
“火车也没办法直达产屋敷家的大门口呀。”
“只要有心,就算是像鼻涕虫似的慢悠悠爬过去,也能抵达终点的。”
“咦——鼻涕虫!”她皱起脸,故意摆出一副嫌弃面孔,尖声说,“好恶心哦!”
被她这么一说,铁之森才意识到自己用了个不太好的比喻:“诶,鼻涕虫不行吗?那……蜗牛吧。像蜗牛一样向目的地进发吧!”
“蜗牛呀?我想想——”
比鼻涕虫多出了一个壳的虫子,绀音以前在春日的雨后见过。
撇开圆形有螺旋花纹的壳不说,其实蜗牛和鼻涕虫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同样都会探出湿漉漉的两根触角在空气中一晃一晃,在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黏糊糊的痕迹。
不过,从观感上说,蜗牛确实比鼻涕虫好太多了,估计是因为大部分肥硕又柔软的身躯都被包裹在圆壳里了吧。
“但是。”绀音很认真地盯着他,“你比蜗牛走得快多了,而且你走过的地方不会留下一条粘液。”
她看来是把铁之森的这句比喻当作是他对自己的描述了。他迟钝了一下,不由得笑出声来。
“只是借用一下蜗牛的速度而已,不是说我真的会变成蜗牛的意思。”
她微微努嘴:“我没想说你是蜗牛或者你会变成蜗牛。”
“嗯,嗯。”
其实铁之森并不很明白绀音想说的是什么——她偶尔会像这样说出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语。估计也没什么深意,就是想到了,然后便顺势说出了口。
换句话说,多少有点一根筋。
铁之森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在他看来“一根筋”的质量也相当符合一把刀。所以他会装作自己听明白了,慢悠悠地应上两声,然后再拍一拍她的脑袋,便就算是把她的话听进心里了。
至于绀音嘛,她当然意识不到自己说出了旁人听不懂的话,被拍拍头更是得意得不行,下巴几乎要扬到天上去了。
“所以说。”她想把现状再捋一遍,“等刀锻好之后,你要先找到日之山神所在的山洞,然后再把真打献过去,对吧?”
铁之森慢慢点头,把竹椅压出很轻快的吱呀一声:“对,就是这样。如果你乐意的话,欢迎和我一起去找日之山神。”
“好啊。”
如此有趣的邀请,绀音用不着犹豫就答应了。这般爽快让人意外。
“你答应了?那好。那好。”他的双手在竹椅扶手上摩挲了两下,“不知道富冈殿下愿不愿意赏脸一起前去呢……日之山神,要是富冈殿下也能看到就好了。”
“他肯定会去的。况且我都去了。”
“真的吗?”
“真的呀。”绀音换上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他可闲了,平常根本没事情做!要不是打算来刀匠村,我们都不知道要干什么才好哩!”
大概率是他们俩都还窝在蝶屋里,义勇浑浑噩噩地养伤,而她则是浑浑噩噩地把小葵做的饭吃空吧。
反正,肯定会是无比乏味且毫无目标的日子就对了。
铁之森听着她这番话,了然似的慢慢点头:“那就一起去吧。我们一起去找日之山神。”
绀音振臂高呼,都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好哦!”
“我也得努力锻刀才行了。”
“对呀。我很期待我的‘影打’呢!”她蹦跶到铁之森身后,“所以五郎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你不是说自己睡不着了要去锻刀的嘛。”
“啊……这个嘛……不、不急这么一时!”
他支支吾吾的,费了好大劲挤出的一句话也和先前说的完全相悖了,怎么看都是一副好不坦诚的模样。
绀音怀疑,他就是想要偷懒!
偷懒可是万万不可的,也绝对不能为了懒惰而找借口。绀音硬是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拉着他走到锻刀炉前,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
“快点开工吧。要锻造出好刀,要足够努力才行哟!”
被又拖又拽地拉着走到了这里,铁之森倒是不恼,也见不到太多懒散模样了,只配合着点点头,还让她坐在旁边当自己的监工。
“看人锻刀不算多有意思,不过也能打发一点时间,对吧?”
他笑似的说,把炉火生得更旺。
确实。锻刀从来不是最有趣的消遣,看人锻刀更是会让本就不多的趣味减半。不过在无趣的夜里,也不存在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她干脆地坐在了门口,从炉火里喷出的热气熏得她的面颊温热,身后则是清爽而微凉的晚风,幸好她不会因此感冒。
火光摇曳着,把整个小屋染成橘红的颜色。铁之森的影子映在墙上,与火焰一起摇晃着,看起来无比庞大,而影子的主人却是瘦瘦小小的,佝偻着的后背也隆起了一道突兀的弧度。绀音本以为是他的衣服里塞了口锅子(真的会有人在背上放一个锅吗?她自己也忍不住冒出疑问了),再仔细看看,才发现,原来是他的背太驼了。
就是这样瘦小而佝偻的身体,正在一下一下捶打着烧红的刀刃。还要再捶打千百次,粗钝的玉钢才会变成锋利的刀。
以前,她也是这么被打造出来的。那时候的铁之森,是如此渺小模样吗?似乎不是的。
应该还要再挺拔一点、再健壮一点,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这才对吧?……抱歉,其实她有点记不清了。
估计是有烟灰钻进了眼睛里,刺得眼眶发酸。她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铁之森的模样好像又变小了一点点。
“哎,五郎。”
不知道为什么,绀音就是突然很想唤他一声。
被叮叮当当的声音盖住了,铁之森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语。片刻之后,他忽然扭头看她。
“绀音,你是不是喊我了?”
她点点头。
铁之森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我还是去一趟柱合会议吧。”
第37章 朝阳
铁之森的手里还拿着榔头,身旁的火炉燃烧出轰轰的响声,一度盖住了他的耳朵。
说不定就是因为火焰燃烧的声响,他才会听到绀音说,她要去柱合会议。
他把炉火稍稍弄熄了些,又往门口迈近两步,别扭地歪着身子,想把绀音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一点。
“你刚才说,你不想去柱合会议,对吧?”他以自己的认知把刚才听到的话稍微加工了一下。
“不对啦!”绀音的否定来得干脆,多少带着一点气鼓鼓的感觉,“我说的是,我要去柱合会议!”
“哦——”
原来真的没听错啊。
铁之森难免有点意外。
他可没有忘记,昨晚光是听到柱合会议一词,就已经被吓到惨白了脸的绀音的模样,自然也不会轻易忽略她听到自己能免于出现在那样让她紧张的场合时,乐到恨不得直接跳到房顶上的欢快姿态。
明明都已经避开不情愿的事情了,怎么才过了几个钟头,就改变心意了呢?铁之森有点不太明白她在想什么。
试探似的,他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柱合会议吗?”
“唔……我的确是不喜欢啦。所以实际上,我不是为了‘柱合会议’这件事才去的。我主要是想要顺路去找主公大人。”
“去找主公大人做什么?”
“问问他知不知道日之山神在什么地方,顺便找一找矿脉的记录。”她顿了顿,忽然转过头,只盯着天花板,话音带着一点莫名的心虚,“谁叫五郎你走路很慢。要是在旧村子的神社里找不到日之山神的指引,你就得慢慢吞吞踱到主公大人那里去要线索了。可你走路那么慢,人也小小的,主公大人的宅邸又好远,真怕你会在路上被风吹跑!”
“吹……吹跑?”
铁之森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男孩节与挂在杆子上的鲤鱼旗。旗子会被风吹得胖乎乎鼓起,在风中晃动不止。
就算自己现在再怎么瘦小、步履再怎么缓慢,应该也不至于会被风吹走吧?他暗自这么想着。
绀音当然不知道铁之森正在沉默地琢磨着什么——当然也猜不出男孩节的鲤鱼旗正在他的脑海里飘个不停。她只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所以说,倒不如免了麻烦,由我直接去找主公大人要记录就好了。”她把竹椅的扶手拍得啪啪响,“这样肯定能轻松好多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即便再怎么迟钝,也足矣明白绀音那粗笨的关心。更何况,铁之森早就意识到了。
一如既往,他很想拍拍她的脑袋,可惜手上满是炉灰,要是在她的发丝上留下了脏兮兮的痕迹,可就太对不起她的关切了。
从一旁抽了条抹布,铁之森擦着手。他还是得说:“要是你是在不喜欢柱合会议的严肃氛围,也不必刻意勉强自己。”
“唔……我想过了,我用不着出现在会议的现场,毕竟我的目的是翻看记录嘛。”她潇洒地摆摆手,“再说了,现在都不剩几位柱了,就算他们聚在一起,也肯定不会比以前更尴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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