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母亲惊疑的脸,萧皎无奈,弟弟能为一个女人做到特地去信给她,已经很叫萧皎惊讶了。
更何况,瑾夫人手中那封信,是萧持特意写的第二封。
那封快马疾送到大慈恩寺中给她的信,里边儿吐露的实情更叫萧皎惊讶。
叫高夫人等外人辗转反侧、心有不乐的传言,竟然是奉谦自个儿传出去的。
萧皎初初得知此事时,很有些纳闷。
毕竟若真是喜欢,直接许她正妻之位就是。何必还要从翁卓献女求和这样的事儿说起?落在别人耳朵里,对翁氏女未免要多几分轻视。
萧持暗骂天下的男人一般黑,表面上为色所迷,收了翁氏女侍奉在侧。背地里又打着让翁氏女当挡箭牌,省得阿娘、蔡先生他们再给他做媒的算盘。
萧皎在唾弃之余,看到翁氏女后,又多了几分看乐子的玩味。
就怕虚情假意的人日后会动真心哪。
联想至近月来传得有声有色的另一桩传闻,萧皎低头一笑,道:“翁氏女好歹出身高门,瞧着也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聪明人。难不成奉谦将那弱柳扶风动辄就会晕倒的李三娘娶回来,阿娘就开心了?”
瑾夫人有些恼怒地抿起唇,眉间折痕更深,叱道:“休将奉谦和那等不知洁身自好的寡妇扯在一块儿!外边儿的人胡说,你怎么也跟着凑起热闹来了。”
萧皎微微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
翁绿萼回了芳菲苑,将那盆蔫哒哒的烟笼紫牡丹重新择了个合适的地方种下,杏香她们想要帮她,都被翁绿萼拒绝了。
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是谁会传开萧持与她的事儿?
萧持会不会以为是她故意为之,继而心生厌恶,对父兄、雄州多有苛待?
翁绿萼这边儿忧心忡忡,远在百里之外的萧持心情也不大好。
隋州再难啃,不过两轮攻城之后,隋州军败相已露,远不如雄州那块硬骨头难啃。
只是……
张运又神神秘秘地问他:“君侯,听说您与陈绪老儿的寡妇儿媳曾是老相好?”
这个张运,是不是打仗的时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太久,现在就算装回去了,也不好使了。
大家默默看向君侯。
萧持显然对于张运这般梅开二度的问话有些厌烦。
诚然,他当日收下翁氏女,是有几分鬼迷心窍的成分,但他也绝非好色之徒,打一个地方就收一个女人,那他还有什么英名可言?
为了堵住老军师那张动辄就开始催婚的嘴,也为了平一平自己那颗莫名躁的心,萧持在行军前往隋州的路上,给胞姐萧皎去了两封家书。
既然翁氏女成了他的女人,也理应替他分忧。
希望那些人明白,他如今身边已有了人侍奉,就别再往他面前送女人了!
显然,张运就没有懂得君侯背后的深意。
萧持无奈,斥责几句‘无稽之谈’之后,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攻下隋州之后,为表新主宽和,照例在隋州城中举办了宴会,萧持对这样弄盏传杯、歌舞升平的宴会没什么兴趣,慢慢饮着杯中美酒,一张英俊锋锐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凶,直至被陈绪打断了思绪。
萧持跟着陈绪走进一间安静的屋子,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脂粉甜香,他蹙了蹙眉:“陈州牧有何话,不妨直说。”
“哪里敢忝颜听君侯一句‘州牧’?”陈绪看着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赔笑两句,轻轻拍了拍手,萧持便见有一粗使婆子手里抱着一床锦被走了进来。
“君侯——”陈绪一个眼神示意,婆子连忙掀开锦被一角,露出美人染上红意的侧脸,犹抱琵琶半遮面,端的是婉约风情。
萧持见了,却勃然大怒,抽出腰间佩剑,冷锐剑光一闪,美人酡红的脸瞬间惨白一片。
一张上好的黄花梨方桌就这样被生生劈裂。
“我既已有妻,尔等行此下作行径,是意欲离间我与我妻绿萼不成?”
盛怒之下,萧持声音有些高,远处的丝弦之声仿佛停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妻……妻子?
陈绪有些吃惊,翁氏女难道不是以侍妾身份侍奉君侯的么?
但很快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既然翁氏女一个被当作求和的礼物都能作君侯妻,他的女儿又有何不可?
萧持没心情听陈绪继续说些奉承话,收剑入鞘之后便大步出了屋舍,裹在锦被中的美人一声如怨如诉的‘君侯’也没能叫他步伐放缓一瞬,不过眨眼,那道英武身影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陈簪青也是天之娇女,被萧持这样毫不留情地下了脸面,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绪也觉得面上无光,怎么翁卓能做成的事儿,他就不行?
他的女儿也不逊色于别人!
父女俩一个气一个哭,直到一道幽幽女声传来,二人脸上表情一变。
“快将我放下来!”陈簪青低声斥了一句,婆子连忙将她放在了地上,但还是叫李瑶光看见了她从锦被里脱身出来时的窘态。
夜色朦胧,檐下挂着灯笼,借着几分暖光,陈簪青清楚地看见了她的长嫂一双美目中含着的讥讽与怜悯,顿时脸都涨红了。
她向来不喜这个嫂子,长兄陈隆战死,她无意间听闻李瑶光曾与萧持有情的传言之后,对她的厌恶更是达到了顶峰。
呸!多半是这个女人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而放出去的谣言!
李瑶光没兴致和一个失败者闲话家常,只对着陈绪福了一福:“阿翁,儿媳愿助您一臂之力,保下陈氏满门富贵。”
陈绪老眼一眯,难不成,他这儿媳,还真和萧持有过一出旧情?
李瑶光如何布局许诺,暂不提,待她第二日精心打扮过后,正欲求见萧持时,却得到一个消息。
萧持连夜回了平州。
第9章 第九章
远在平州的翁绿萼尚且不知道萧持已踏上了归家的路,她为了昨日高夫人口中的流言之事苦恼了大半夜,翻来覆去也没能想出来背后会是谁授意传出那些流言,一早起来,眼下青影十分明显。
杏香见了吓了一跳,念叨着要去煮个鸡蛋给她滚一滚眼下,但很快她又皱起脸,大厨房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连鸡蛋沫子都不
舍得往芳菲苑的餐食里放,她们现在没有鸡蛋可用。
翁绿萼倒是不怎么在意,反正她也不用出门。
她的确不用出门,有客自动上门来了。
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萧皎和抱着一盆花凄风苦雨的徐愫真,翁绿萼有些惊讶:“姑奶奶,愫真小姐。”
“绿萼。啊,弟妹,我这样唤你,你不介意吧?”看透萧持打算的萧皎望向翁绿萼的眼神中都带上了几分怜惜。
被这样诡异的慈爱眼神注视着的翁绿萼点了点头。
萧皎唇边笑的弧度便扬得更高了一些,她催站在一旁的女儿叫人:“你这孩子,还不快给你小舅母见礼。”
她的态度实在过于和善客气了,翁绿萼既觉得不敢受,又在心底悄悄生出些疑窦来——她并没有什么值得君侯府上的姑奶奶青眼相待的地方。她态度这样好,叫近来受尽冷落的翁绿萼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徐愫真将怀里的花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然后对着翁绿萼比划了几个手势,一双黑亮的眼睛殷切地望着她。
翁绿萼只是稍稍惊诧,很快就恢复过来。
杏香只打听出来萧皎四年前与夫君和离,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具体内情却不为人知。现在看来,是小娘子在徐家受了大委屈,萧皎才会毅然选择和离归家。
萧皎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翁绿萼,见她没有因为女儿异于常人的表现而流露出嫌弃之色,那张英气而秀美的脸庞上的笑意深了深,帮着她翻译:“愫真这是在问你‘小舅母,你能不能救一救我的花’?”
徐愫真已经重又将那盆花抱在怀里,见翁绿萼那双澄净清亮的眼睛又望向她,她重重点了点头,将怀里的花往她的方向送了送,眉头紧锁。
“别慌,先让我瞧瞧。”看着小娘子神情里的期冀之色,翁绿萼温声安抚了一句,接过花盆,仔细打量起来。
这株水仙花看起来状态不佳,洁白花瓣簇拥着的鹅黄花蕊怏怏地垂了下去,连细长的花茎也透露出一股有气无力的蔫蔫感。
翁绿萼伸手拈了拈花茎,又抛开微湿的土壤,看见水仙花的根部有被扣过的痕迹,心里大致有了猜想,萧皎帮着翁绿萼和徐愫真沟通了一番,她便点了头:“能救。”
徐愫真的眼睛一瞬间更亮了。
见翁绿萼动作利落地将水仙花的根茎削去一些,又用细棉布将根茎包扎起来,给徐愫真说了一通养护水仙花的技巧,徐愫真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见小娘子表情认真地点头记下了,翁绿萼洗干净手,笑着摸了摸小娘子软乎乎的头顶。
萧皎和徐愫真的回报来得很快。
芳菲苑中的份例待遇不知何时又悄然变好起来,当然,令翁绿萼高兴的不是这些。
“我也可以出府吗?”
看着翁绿萼因为惊喜而瞪圆的眼睛,那张莹若神仙的脸庞因为这点儿真实的情动更增亮色,萧皎心中那股幸灾乐祸的情绪更是占了上风,她真是迫不及待要看自家弟弟的热闹了。
“当然。愫真想去淘弄些花盆回来,我这个作阿娘的,五大三粗,哪里懂得那些。只能劳烦弟妹你陪愫真走一趟了。”
徐愫真一脸期待地看着小舅母,又急急比了几个手势,萧皎笑吟吟地在一旁替她翻译:“愫真说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她存着有不少私房钱呢,都给你用。”
翁绿萼抿着唇笑了,她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多谢你了,小东道主。”
徐愫真也想学着小舅母那样抿嘴笑,看起来特别好看,但她实在是高兴极了,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
如今天下三分,被多数儒生视为正统的东陵皇室、盘踞西水六州的反王裘沣,再一个,就是接连占据十州,独霸南方地界的萧持。
相比于反王裘沣,萧持凭借驱逐蛮夷、平定了胥朝大半边疆的功绩实打实地封侯拜相,只是皇室日渐衰微,这位萧候的野望也逐渐不再掩饰。
翁绿萼来到平州大半月,终于有出门闲逛的机会,性子温柔平和的人都随着轻俏的春风变得活泼起来。
随着车帘微动,这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老城在翁绿萼眼前徐徐展开了它的面貌。
徐愫真显然兴致很高,到了地方,她拉着翁绿萼的手,把亲娘都忘在了后边儿,小娘子手上力气不小,翁绿萼被拉得只能顺着力道往前走,回头和萧皎对了一个眼神,却见萧皎对着她们摆了摆手:“你们慢慢儿逛,我在对面的茶楼等你们。”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萧皎转身就走。
很快,翁绿萼就知道了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
……愫真小姐的体力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条街都是卖花瓶、花盆的店铺,翁绿萼跟着她从街头逛到街尾,裙摆之下的双腿隐隐发软,见徐愫真兴致高昂地还想拉着她重新逛一遍,翁绿萼连忙喊停,委婉道:“听说平州有许多传承了百年的糕点铺子,我想买一些回去尝一尝。愫真小姐喜欢吃什么点心呢?”
因为刚刚逛得太起劲儿,徐愫真那张清秀的小脸微微发红,额上也生了汗珠,翁绿萼抽出绢子给她擦汗。
鼻间充斥着有些陌生但幽幽好闻的香气,徐愫真眨了眨眼,又点头。
小舅母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也就比她最喜欢的那盆兰花逊色一点点。
想起高大巍峨得像是一座小山的舅舅,徐愫真皱着眉头又看了看娇花照水般的小舅母,忽而生出些忧虑来——好好的一朵花,怎么偏偏就栽到了舅舅那样冷硬的石头山上呢?那还能开出好看的花吗?
翁绿萼不知道小娘子心里边儿在可惜什么,两人又逛了小半个时辰,买了些糕点回去,便去茶楼寻了萧皎,三人这才一同回了君侯府。
翁绿萼直至回到芳菲苑,才不再掩饰疲惫,杏香见了,自告奋勇地说给她按按腿揉揉肩。
翁绿萼点了点头,趴在罗汉床上,任由杏香对着她又捏又捶,僵硬酸软的肢体逐渐放松下来,她慢慢阖上眼,睡着了。
玉泉院来人时,杏香有些犹豫,娘子看起来好累,睡得又正香,但姑奶奶那边儿也不好怠慢……
来人是萧皎的贴身女使,唤作杜若,见杏香说了翁绿萼正在小憩的事儿,连忙拉过她的手,笑吟吟道:“好妹妹,可别去打扰了翁娘子好梦。姑奶奶知道翁娘子辛苦,净陪着愫真小姐看花盆去了,怕是无暇去买自个儿感兴趣的东西,便叫手下人去采买了些时下女郎们爱看的话本子、游记书志,你替翁娘子收下就是。”
她的语气爽朗又亲切,杏香不自觉点了点头,等到捧了一匣子书回了屋,才反应过来,高兴道:“我就知道娘子最讨人喜欢!阿弥陀佛,若是君侯也是个有眼光的,就更好了!”
丹榴扯了扯她的袖子,杏香这才注意到玳瑁正在廊下扫地,身子却扭得活像是在油锅里炸了好几道的老麻花,指不定是在偷听她们说话!
杏香脸朝着屋外,呸了一声,故意拔高了些声调:“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心肠真好,这才叫做慧眼识珠呢。不像是有些人啊,习惯了从门缝里看大街,眼光太窄!”
她这声显然是说给玳瑁听的,玳瑁气得把手里的扫帚往旁边一丢,怒气冲冲地出了芳菲苑。
丹榴有些无奈:“你说你,逞这点儿嘴皮子功夫做什么。”
“叫她跟着不痛快就行了。咱们处处迁就是可以,但玳瑁哪一日要是再冒犯到娘子头上,那里边儿就有了我们俩一份纵容的罪过。”杏香哼着小曲儿,将那些书小心翼翼地摆在架子上,只等着翁绿萼睡醒了起来看,见丹榴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用肩膀撞了撞她,“娘子今日乏得很,怕是没什么胃口,不如你去做些八宝攒汤吧?”
丹榴点头应了声好。
另一头的玳瑁一路沉着脸回了她耶娘住的屋子,路上有人和她打招呼,见她眼睛跟长在头顶似的理也不理,等人走远了这才呸一声。
“神气什么!”
玳瑁之所以能有些狂傲的资本,概因她耶娘在前院都是有些脸面的管事。她作为家生子,自觉要比其他奴仆更受主家的器重,对于自己被‘发配’去芳菲苑伺候一个甚至还没有正式名分的妾室,心头很不痛快。
张葱娘忙中偷闲,躲在屋子里歇晌,见女儿怒气冲冲地进来,还有些纳闷:“玳瑁,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玳瑁一屁股坐到她娘床上,生气道:“还能为什么!又在芳菲苑受闲气了呗!”
张葱娘拍了拍她:“做奴婢的哪有不受委屈的时候,我可是听说了,那位翁娘子很得姑奶奶和愫真小姐的喜欢,连膳房那些人精都又巴巴儿地贴上去了,你可不能犯傻,浪费了在翁娘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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