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他话里的快意,翁绿萼微微使了些力气,挣脱他的手,又取了些香胰子抹在他肩背上,想要给他狠狠来几下。
但看着那上面遍布着的伤痕,还有没有消肿的瘀痕,她又有些下不去手,只沉默地绕过那些地方。
萧持还在笑:“不行,哪怕女君天资卓越,军营里不能留女人的军规也不能破。我若阻了你扬名立万的前程,你可会怪我?”
翁绿萼咬住唇,知道这人是察觉到她心情低落,故意逗她。
但她现在笑不出来。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坐好。”
萧持正经了些:“我还算伤得轻的,演练时下手重些无妨,总好过战场上刀剑无眼,到时候……”
一只带着水意的微凉小手轻轻覆上他的嘴。
“不许胡说。”
翁绿萼都在想要不要寻个机会去庙宇里斋戒一段时日替他祈福了,听他嘴里还这样没遮没掩的,心里又是无奈又是生气。
萧持从善如流地投降,闭嘴不说话了。
等到萧持一身清爽地出来,翁绿萼把那个龟背结递给他:“随意做的,你若喜欢,就拿着吧。”
在龟背结上,她又挑了一块儿鹌鹑蛋大小的白玉与其编在一起,玉不大,却极为油润细腻。
萧持看着自己新得的礼物,挑了挑眉:“是取的‘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的意思?”
她编的又不是同心结。
翁绿萼轻声道:“不,是无量光明,平安无忧的意思。”
萧持手一顿,将那块儿玉佩随着龟背结放进怀里,又去抱她。
翁绿萼埋在他怀里,闭上眼,一时没有说话。
直到他带了些艰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绿萼,你今年的生辰,我可能不能陪着你过了。”
翁绿萼已经有了预感,并不失望,轻轻嗯了一声。
萧持搂着她单薄纤细的腰背,低声道:“所以,我决定提前将生辰礼物送给你。”
“趁着这几日有空,我陪着你回一趟雄州。”萧持顿了顿,又补充道,“时间有些吃紧,明日一早出发,可能到雄州也只能歇一两日便要回来。”
翁绿萼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睁得溜圆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萧持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还不快去收拾行李?”
话音未落,翁绿萼就从他怀里溜出去,风风火火地奔向衣柜,还不忘扬声叫杏香和丹榴进来替她一块儿收拾。
杏香和丹榴得知可以回一趟雄州的消息,都喜不自胜。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哪里还顾得上还饿着肚子的萧持。
萧持嗤了一声,不过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发亮的眼睛,也就懒得计较了。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第二日清早, 萧持扶着翁绿萼的腰,轻轻一推,她觉得自己像一片羽毛似的飞上了车。
翁绿萼原以为他会骑着挟翼上路, 却不曾想他直接进了车舆,见她有些惊讶, 还哼了哼:“我坐不得了?”
翁绿萼缓慢地摇了下头,昨夜兴奋太过,到半夜了她都还想抬头和萧持说话。
要不是萧持摁着人把她亲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她不知要闹腾多久。
萧持大爷似地躺在她旁边的那张小榻上, 闭目养神:“免得我一路风吹日晒, 脸皮又糙了, 叫你觉得拿不出手。”
翁绿萼一窘。
“我哪有这样想过。夫君莫要多想。”
她一本正经,萧持却嗤了一声。
昨夜她们主仆几个收拾行李, 眼看着一时半会儿是收拾不好的, 萧持简单用了几口饭菜,略有些困, 想着躺在罗汉床上小憩一会儿。
却被一阵奇异而冰凉的触感给惊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翁绿萼正低着头专心往他脸上抹着什么东西,触感很奇怪。
黏黏糊糊的, 又冰又凉, 他不由得皱眉。
“什么东西?”
翁绿萼不料他突然醒来, 有些尴尬地停住手:“夫君,你醒啦?”
不知道自己被糊了一脸绿色糊糊的萧持面无表情:“没有,我又在梦游。”
翁绿萼的尴尬都被他冲淡了, 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 萧持无奈,想摸一摸自己的脸, 却被一只柔软小手攥住。
“不行,还没敷够时辰呢。”
到底是什么?
翁绿萼去拿了一柄缠枝花卉云蝠纹把镜过来,小心翼翼地照给他看,安慰道:“夫君这样,也很英武呢!”
萧持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一张绿色脸庞,沉默。
翁绿萼把镜子放到一边,让他转过身去:“既然你醒了,就把脖子后面也敷一下。低头。”
她带着香气的柔软小手拂过他颈侧肌肤。
不知怎得,那阵被烈日灼伤后留下的火辣辣的痛感仿佛有卷土重来的趋势,萧持不自觉动了动肩。
翁绿萼给萧持肩上垫了一层巾子,这样就不用担心芦荟膏会弄脏他的衣裳了,见他肩膀动了动,低声道:“晒脱皮的地方还在痒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与担心,落在萧持耳朵里,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来得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开怀。
看着他不声不响,却要顶着一张大绿脸要来亲她,翁绿萼连忙避开。
……她有些下不去嘴。
萧持见她躲开,眉头拧了拧:“躲什么?”
翁绿萼熟练地给他顺毛:“你脸上还敷着东西呢。颈边也得厚厚敷上一层,不然之后你被晒伤了,反反复复的,更不容易好。”
萧持哼哼两声:“我一个大男人,涂这些东西做什么!多余!”
翁绿萼不理他,只叫他再把头低一些。
他生得高,脖颈线条流畅而颀长,翁绿萼低着头,没怎么费力,很快就将那些芦荟膏糊了上去。
一边涂,她一边念叨:
“这是丹榴给我的方子,有一年我在日头下待得久了,脸上、颈子上晒伤了一片,就是用的这个方子,厚厚敷了一层,第二日起来就好了很多,也不觉得痛了。”
她语气轻快,萧持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一个大男人,不过晒伤脱皮而已,这点小痛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但是换成她遭受这样的痛苦,萧持忽地就不忍心起来。
他想说几句软话,翁绿萼却已经直起了腰身,将空了的小碗和玉片放在托盘里,拿去给屋外候着的女使。
脸上、颈后的凉意幽幽,几乎要渗入他心里去,但即便如此,也难以浇灭他心头的火热。
她对他的偏爱,他很受用。
翁绿萼净了手回来,见他坐在罗汉床上,原本峻挺的侧脸被芦荟膏糊住,偏偏他习惯坐得笔挺,身形如松,看着就有几分……莫名的滑稽。
她忍了忍笑,走过去,手轻轻
搭在他肩上:“很难受么?再忍一忍。”她想了想,“再敷一刻钟就好了。”
萧持不想忍那么久,他现在就想抱她到怀里好好亲一亲,揉一揉。
好像非如此,不能倾泻他对她满怀的喜爱与柔情。
但萧持也只是想一想。
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是她的心意,不能浪费。
只能再等一刻钟。
萧持似是随口一问:“若是我没说要带着你回雄州,你还会给我涂这玩意儿吗?”
翁绿萼一愣,又笑了:“当然会。”
看着那张大绿脸上扬起一个笑的弧度,她话音一转,笑眯眯道:“夫君,你该不会担心我觉得你拿不出手,才临时抱佛脚,给你敷脸吧?”
他拿不出手?
笑话!
萧持不屑于回答这样根本不可能的问题。
翁绿萼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免得人恼了,要追过来蹭她一脸芦荟膏。
但现在在马车上听到他这样说,翁绿萼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不在乎。
相反,还是挺在乎的。
她乐得笑出了声。
反正这辆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杏香和丹榴带着行李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她也不必担心夫妻间的私密话被女使们听去了会不好意思。
笑得埋倒在萧持怀里,夏衫轻薄,随着她笑着肩膀微微颤抖的样子,背后那对漂亮的蝴蝶骨仿佛要刺破轻薄柔软的裙衫,振翅欲飞。
萧持想起那一茬,随口一提,不料她笑得这样厉害,倒是让他生出几分无奈来。
“别笑了,仔细肚子疼。”
他扶住她的肩膀,把人翻了个面,温热的大掌揉着她的小腹,一下又一下地给松缓着可能的腹痛。
翁绿萼仰面躺在他怀里,看着他低垂着眼睫给她揉肚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却偏偏能读出许多无声的怜惜。
掌心下的柔软躯体又在轻轻抖动。
萧持挑眉:“还没笑够?”
他才一抬眼,就见她伸出手,搂住他脖颈,主动献上了一个缠绵的吻。
嗯,脸碰着嫩了些,难怪亲吻的时候感觉到更舒服了。
萧持攥住她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作乱的手,轻轻咬了咬那瓣嫣红的唇。
“专心些。”
声音喑哑,带着一点儿不满。
翁绿萼忍笑,不再去想其他,随他一起跌入春潮里。
……
去年初春,离开雄州时,她原以为这一世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片故土。
翁绿萼沉默地仰头,看着雄州久经风霜,却仍巍峨魁伟的城墙,她想起去年知道老皇帝与萧持都将发兵攻打雄州之时的心境,又是悲凉,又是无奈。
雄州远没有其他州富庶、适合生存,但它地底下埋着的矿产,却成为了乱世之中,最招摇的存在。
萧持倒是没那么多实质的情绪,他想起去年两人初见的场景,还有些心虚。
……那时他真的不知道,日后他会这样爱她。
若是早知道,他不会对她那样冷淡无礼。
“进城吧。待会儿再看。”萧持放下帘子,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脸颊,有些不满。
“不知道自个儿脸皮薄,经不住冻?”
翁绿萼往后面一靠,懒洋洋道:“有夫君给我取暖嘛,有什么可怕的。”
再者,是他说得太夸张了。
雄州虽然气候偏寒,但如今正在八月里,想也知道冷不到哪儿去,只是风吹来时,就意外多了几分身处暮秋之中的萧瑟之感。
守城的卫兵看见张翼出示的平州萧侯的令牌,心中一骇,忙不迭地放行。
马车咕噜噜往城里驶去。
离家越近,翁绿萼的心跳得就越快。
萧持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濡湿的掌心,扯过一旁的绢子给她擦了擦,淡淡道:“该紧张、该心虚的又不是你。你慌个什么劲儿。”
他仍对着翁家父兄当初以她为质,交换雄州平安的事耿耿于怀。
……虽然他也知道,若他们不狠心做下这个决定,他们二人的姻缘便不可能成得那般迅速又合理。
但人么,在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迁怒,去挑一挑别人的刺。
翁绿萼知道他的介怀最初来源于长房与他之间的仇怨心结,也没有在意他冷淡的语气,只笑道:“我头一回带着夫君回娘家,心里当然会紧张。”
说着,她咬着唇睨了他一眼,哼声道:“婚后第二日,我随你去给夫人请安,你走在前面,步伐又快又急,压根不在乎我跟不跟得上。”
她的语气哀怨,萧持沉默了一下,怎么这个时候翻旧账?
好在翁绿萼也不是真的想要在这种时候和他找茬吵架,往他怀里又靠了靠,轻声道:“夫君不必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就凭她这细胳膊细腿儿?
萧持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他嗯了一声,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就都靠你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夫君放心吧。”
萧持笑了出来,车舆内隐隐沉闷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马车很快停下。
说来也怪,翁绿萼在来的路上还觉得紧张,但真的看见那处熟悉的府邸,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被萧持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对着他笑:“夫君你瞧,这就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
在她离开的时间里,她最熟悉的这座府邸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先前州牧府的匾额已经被取下了,翁府两个字遒劲有力,阳刚苍劲,翁绿萼认出来,那是阿耶的字。
萧持握紧了她的手,温热的力量透过两人交握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遍她的四肢百骸,翁绿萼又是一笑,与他一块儿踏上大门前的台阶。
他们回来得突然,并没有事先传信给翁临阳他们,是以门房看到两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前时还有些纳闷,直到看清车上走下的那袅娜女郎的脸,他才激动地跑下去确认:“大娘子?竟是大娘子回来了?”
杏香和丹榴在后边儿拎着几个包袱也跟上来了。
旁的行李倒是可以待会儿归置,但女君给州牧、大公子他们备下的礼可不能丢。
见到门房激动的样子,她们跟着笑:“是呢是呢,就是咱们大娘子带着君侯回来了,你快去通传一声。”
门房连连点头,手上的扫帚都不要了,啪一下丢到一旁的地上,欢天喜地地撒腿就往主君的书房跑去。
半路上碰见正在陪大奶奶遛弯儿的大公子,门房停下脚步,将大娘子带着姑爷回来了的消息告诉了她们,又急匆匆地继续往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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