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假设,她也不想说出来。
腹中的孩子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情绪,小小的身子翻来覆去,有些躁动。
翁绿萼没有像从前那样急着安抚小人儿,只抬了抬下巴,那双沉静柔和的眼瞳里掠过几分不屑的冷光,这让她周身的气场悄然变得冷峻许多。
杏香在一旁看着,发出了一声很不合时宜的感慨。
——女君和君侯,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呢!
翁绿萼缓缓道:
“这样的事,绝不会由一个信使来传递。更不会稀里糊涂地让你一个在外院洒扫的女使进来通报。”
看来豫州那些世家的人并没有真的老实下来。
或是他们自己搞的手段,又或是他们与胥朝、与裘沣等势力相勾结,设下了这个局。
青燕只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人。这府里只怕还有别人安插进来的,或是被买通的人。
只怕有的清理了。
自然,这是之后要做的事。
黄姑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只是强撑着,不愿在那等有异心之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脆弱与不适。
但翁绿萼一直没有。
哪怕身上穿得极厚,但那截隐隐露出来的细白脖颈仍旧挺得极直,连带着那张美貌脸庞上的弧度都忽地变得锋利,莫名让人生出几分不敢直视的畏惧。
青燕嘴里塞着一只鞋,呜呜说不出话来,听着翁绿萼的话,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完不成任务了。偏偏嘴被堵得死死的,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撬不到藏在牙齿里侧的那颗毒药。
“你们有你们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
“你们这样咒他,我听了很不高兴。”
那只素手轻轻抚上高耸的肚腹,声音冷淡:“拉下去,先关起来。不许叫她死了,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有机灵的女使在一开始发现了不对劲,就急忙出去找君侯留下护卫女君母子的卫兵。
惊闻此事的卫兵们既是懊恼自己的失职,差些让人害了女君,又是觉得后怕,担心君侯回来清算,这会儿巴不得赶紧戴罪立功,听到女君这样吩咐,连忙应是。
不再挣扎的青燕被卫兵们拖下去了,一时间,众人都没动弹。
她们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女君平时温柔爱笑,她们对待她时,更像是在仰望一尊易碎的琉璃菩萨,是有敬重,但更多的是下意识的呵护。
大家都是头一回看到女君这样雷厉风行的样子。
没有大发雷霆,但这样平平静静、三言两语就发落了人的样子,看着忍不住让人心生畏惧。
都说为母则刚,女君
刚刚那副模样,算不算是为妻则刚?
有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际坠落,有几片落入玛瑙脖子里,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有一只温暖细腻的手轻轻拉住了她。
“女君……?”
玛瑙看着自己被女君握着的手,有些害羞,又有些茫然。
翁绿萼注意到她那只只穿着白袜踩在石板上的脚,脸上露出一些怜惜,将手里暖烘烘的手炉递给她,夸赞道:“好姑娘,多亏你机灵。天冷,快回屋去穿上鞋吧,回头我让绣娘给你多做几双鞋,算是奖励你今日的机警。”
若没有玛瑙眼疾手快地张开双臂拦下青燕,或许她会直接冲撞到她面前,将她推个踉跄也说不准。
女君说话好温柔,女君身上香香的。
玛瑙红了脸,扭捏道:“为了女君……婢什么都愿意做。”
翁绿萼莞尔,转头叮嘱其他几位女使帮忙扶着玛瑙回房,又让小厨房去煮一些姜汤,待会儿分给众人饮下。
几个女使依言过来扶住玛瑙,都有些羡慕她能得到女君的亲自感谢。
叽叽喳喳间,玛瑙看向那道被裹得圆乎乎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艳羡的喟叹。
女君,是真的很喜欢君侯啊。
……
萧皎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时,翁绿萼才喝完一碗安胎药,苦得来一张莹白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有些可怜。
萧皎见状停下了嘴里的谩骂,忙道:“这事儿交给我去查。你身子重,别被那些个腌臜事儿气着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又摇头。
她不生气了。
心里堵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萧皎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
翁绿萼摸了摸肚子,前不久还躁动不已的小人儿已经安静下来,也不回应她。
不知是为刚刚她没有及时哄她而生气,还是犯懒睡着了。
她情绪虽然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是还是攒不起什么劲儿。
杏香把她丢在一边的绣绷收起来放好,絮叨道:“婢知道女君当姑姑了,心里高兴,但也得多顾忌着您自己和肚子里的小主子不是?您歇歇再绣吧。”
两月前元绛珠平安诞下一子,翁卓给孙儿取了名字,叫做翁晞。
晞,天刚明的样子。
看得出来,阿耶在这个孩子身上寄予了深深的期冀。
但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翁绿萼给这个乳名唤作明哥儿的小郎君准备了不少礼物,除了之前允诺过的大金锁,还有许多她自己绣成的虎头帽、兜衣,每一样针脚都极其细腻,看着都喜人。
这会儿听了杏香的絮叨,翁绿萼顺势求饶:“好杏香,我不绣了还不成吗?你可别再唠叨了。”
杏香哼了哼,像是勉强满意的样子。
见翁绿萼精神不大好,杏香先去灌了几个汤婆子,把床铺滚得又香又暖,这才扶着她进了内室。
“女君睡会儿吧,等过一个时辰,婢再来叫您。”
杏香动作娴熟地给她脱下外衫,在翁绿萼有些吃力地往床里挪的时候,又贴心地扶住她的后腰,默默给她使劲儿。
翁绿萼轻轻嗯了一声,杏香帮她把帷幔放了下去,架子床内顿时暗了一些。
月份大了之后,她平躺着就总是觉得不舒服,侧卧着睡才觉得好过些。
她精神有些萎靡,但却没有困意,无聊之下她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你阿耶若是知道这件事,他定然会生气。”
想也知道,依着萧持那样的性子,是决计不允许那些阴谋诡计落到他妻子头上的。
他若是知道……
估计恨不得将脚下的靴子蹬成风火轮,然后又,大开杀戒?
翁绿萼被自己的猜想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肚子里的小人儿懒洋洋地蹬了蹬腿。
好像在回应她。
已经五个多月了,翁绿萼低头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觉得活像是肚子上倒扣了一个瓜。
萧持刚走的时候,她在自己肚子里,还是一颗小豆芽。
现在可不就是一个小瓜?
没有人的时候,翁绿萼都是‘小豆芽’、‘乖宝’、‘瓜宝’几个小名儿来回叫,难为肚子里的小人儿还能精准地分辨出阿娘是在叫什么,总会给面子地回应她几下。
这会儿不知道蹬的是小手还是小腿。
翁绿萼眉眼间柔色愈浓,想起黄姑交代过,不能频繁地摸肚子,她收了手,低低哄着肚子里的小瓜瓜快些睡觉。
原本还闹腾的小人儿仿佛听懂了阿娘的意思,慢慢安静下去。
翁绿萼想了会儿小瓜瓜的阿耶,他这次出征的时间格外漫长。
其实中间偶尔也会有一些战报传到她耳朵里。
在翁绿萼眼中,萧持自然是骁勇善战,无往不利,但她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翁绿萼垂着眼睫,低低叹了口气。
……
杏香现在越来越心细,等过了一个时辰,她进去叫醒翁绿萼:
“女君,起来活动活动吧。再睡下去,晚上该难受了。”
其实连黄姑都说,女君这一胎真是再顺心不过了,不怎么遭过孕吐、吃不下饭这样妇人有娠时的毛病折磨,人也不见浮肿发胖,白里透红的小脸一看就养得极好,气血丰盈。
唯一反应剧烈的那一回,还有一半原因是被一身臭汗的君侯给熏着了。
杏香现在回想起君侯当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有些想笑。
翁绿萼本来也没怎么睡着,哄睡了肚子里的小瓜瓜之后,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想了想萧持,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就听到杏香来唤了。
她嗯了一声,被杏香扶着,有些费劲儿地坐了起来。
看着女君纤细柔弱的身子上鼓着沉甸甸的一个瓜,杏香每每看到,都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黄姑给您炖了红枣鸡汤呢,把油水都撇干净了,喝着定然清爽。”
翁绿萼有孕过了三月,胃口慢慢变好了一些,更偏好清淡的菜肴,见着重油重荤的东西时就有些犯恶心。
听到杏香这么说,她也有些饿了,点了点头,笑道:“被你说得我都馋了。”
见女君笑靥如旧,杏香放心了,扶着她去了饭厅。
萧皎忙着查背后指使青燕的人,又担心柔弱的美人弟妹会因为白日里发生的事儿郁郁不乐,干脆将事情告诉了女儿,让她过去好好陪陪小舅母。
愫真来了有一会儿了,知道翁绿萼在睡觉,她乖乖地不去打扰,只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坐着打络子玩。
这会儿看见翁绿萼出来,她眼睛一亮,走过去扶住她另外一边手臂,关切道:“小舅母睡得好吗?”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一醒来就看见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娘子在等我,能不精神吗?”
愫真小脸微红:“小舅母就知道哄我。”
这话说来翁绿萼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有时候能从愫真身上体会到逗人的乐趣,也就能明白为什么萧持爱逗她了。
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的言语举动脸红害羞,真的很好玩。
还有一种怪怪的成就感。
翁绿萼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或许是被小瓜瓜她阿耶影响的?
愫真陪着翁绿萼用了晚膳,她们是不敢再叫翁绿萼出去散步了。
加之天上还在飘雪,因此只扶着她在廊下走了几转,就连忙催着人回去了。
翁绿萼有些不尽兴,却也能理解她们的担忧。
沐浴过后,黄姑照例替她按摩过一道,看着那具孕后愈发白皙丰腴的身子,她慈爱又不失骄傲地说道:“女君这体质是随了夫人,夫人怀你们兄妹俩时身上都不曾长过什么纹路,白白净净的,可省了不少事儿。”
她与阿娘,还有这样的共同点?
翁绿萼有些好奇,又有些高兴,缠着黄姑给她说了许多从前的事。
黄姑以前不愿和她多说,担心说得多了,年幼的小娘子会愈发怀念自己的早逝的母亲,郁郁寡欢,最
后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但现在么。
黄姑想起白日里女君那样凛然又冷静的样子,温热粗粝的手轻轻抚过她乌鸦鸦的长发,轻声和她说起从前侍奉她的母亲时的事儿。
翁绿萼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黄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怜爱愈甚,轻手轻脚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自个儿睡到了外间的榻上去。
……
翁绿萼迷迷糊糊醒来时,心莫名跳得有些快,她皱了皱眉,听着外间传来的微微鼾声,又安心了些。
黄姑在呢。
肚子里的小人儿似乎被她吵醒了,有些不高兴地蹬着小手小腿,在她肚子里要翻天似的,闹得翁绿萼眉心积起一道浅浅的褶皱,低垂下眉眼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效。
躺是躺不住了,翁绿萼不想扰了黄姑的好眠,她白日里照顾自己已经很是辛苦,夜里再睡不好,再强壮的身子也抵不住。
她一只手撑在床沿上,另一只手扶着后腰,慢吞吞地下了床。
察觉到母亲慢悠悠地散着步,肚子里的小人儿慢慢安静下来,不闹腾了。
翁绿萼有些纳闷,这孩子在肚子里就那么坐不住,喜欢撺掇着她往外跑,生下来之后得皮成什么样?
深夜里睡不着时,神思就容易飘得很远,很奇怪。
翁绿萼脑子里正想着小瓜瓜和她阿耶将来吵嘴的样子,忍不住乐,肚子里的小人儿就和感应到了她心中所想的内容一般,才安静下去不久的小人儿又开始闹腾起来。
有些疼。
翁绿萼无奈地垂下眼,耐心地哄着她——虽然她也说不好,到时候会帮谁。
但现在嘛,还是把暴脾气的小瓜瓜哄好比较重要。
屋子里铺了地龙,加之孕妇体热,只点了一盆碳烧着取暖,窗子半开着,漏进一地清冷月晖。
她低垂着眉眼,温柔地捧着肚子低声哄孩子的样子,就那么落在身上还落着风雪的夜归人眼里。
那道沉默的影子,也被悄然动了动位置的月亮投在了屋内的地上。
注意到那道黑影,翁绿萼心里一跳,下意识倒退一步,这个动作落在萧持眼里,吓得他连忙撑着窗棂一跃,钻进了屋,几步就将她搂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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