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对方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你最近跟洁子还有联系吗?”
花梨愣了一下,犹豫着说道:“前段时间她给我发了结婚请柬……”
然后西谷夕顿时咬紧了嘴唇,做出了一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忍耐表情。
花梨还想安慰两句,西谷夕的表情马上又转为了愤怒:“龙之介那家伙,真是可恶啊啊啊啊!”
后来西谷夕得知花梨出于某些原因也在四处漂泊打工后,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莫名对她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意。
每次花梨想要解释什么,都会被对方以一种“我懂,放心,有我”的深沉表情注视,于是解释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那年夏末的时候,自认为和花梨成为了同伴的西谷邀请花梨出海捕鱼。尽管花梨对捕鱼没有任何经验,但出海冒险的刺激感还是让她跃跃欲试。
这就是花梨第一次登上“晴朗号”的过程。
——
再次登上“晴朗号”的花梨,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事务长给她分配的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后就去往餐厅觅食了。
刚打好饭,就看到了餐厅里的老熟人,于是她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打招呼:“哟,西谷。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正狼吞虎咽的西谷夕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不是准备结婚了?”
正在喝水的花梨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谁说的?”
“《xx周刊》。”
花梨翻了个白眼:“这种无良媒体的话你也信。”
“有一说一他们有时候的曝料挺准的。”
花梨不满地嘟囔:“再说也没曝名字,你怎么知道是我?”
“能让及川彻那种家伙心甘情愿结婚的人还能是谁?”
“什么叫及川彻那.种.家.伙?”
“哼,轻浮幼稚的家伙。”
“不许那么说彻!”花梨有些恼火。
西谷夕白了她一眼,嘟囔道:“恋爱脑。”
“我才不是!”
“如果不是恋爱脑,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原谅这种一言不发抛弃你跑到南美的轻浮男人。我还以为你能坚持久点呢。结果一年都不到!”
“哎,有这样那样的复杂原因啦。”面对西谷的控诉,花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先不说这个,那你现在是什么状况,跟男友吵架了离家出走中?”西谷夕还是很关心花梨时隔三年的意外登船。
“没有啊,就是收到邮件了,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了。”花梨摊了摊手。
“及川那家伙没有阻止?”
“他为什么要阻止?”
见花梨还是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西谷夕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及川那小子,是不是有点太可怜了。”
明明很担心,却不敢阻止,装作明事理地把人送上船,晚上怕是会担心得睡不着觉吧?
花梨还想再问清楚他的话什么意思,西谷夕却不肯再多说,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
没过多久,船就启航了。
在船上的第一个晚上,花梨因为很久没来有些不适应,睡得不是很踏实,起床后还是有些睡眼朦胧,去餐厅的时候差点撞到了桌角。
“小心一点。”后面跟来的西谷夕拉了她一把,然后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坐下:“坐在这里,我去打饭。”
等到喝完西谷端回来的冰美式,花梨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感谢,活过来了。”
解决完早餐后,西谷夕一边吸着橙汁一边跟她闲聊:“所以呢?你打算这次下船后就结婚?婚前旅行?”
花梨无语:“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结婚的事,都说了是假消息了。”
“为什么不结,你们都谈了快三年了吧?洁子和龙之介确定关系一年不到就结婚了。”说到后面这句话的时候,西谷夕的语气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怎么说呢?”花梨有些迷茫地摸了摸鼻子:“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现在这种状态不是挺好?结婚了也没什么不同吧?”
“很好,不婚主义。这点像我,潇洒。”西谷夕竖起大拇指,朝她露出了一个闪亮的笑容:“人生就该是一场无畏的冒险。”
“倒也没有不婚主义那么坚定……如果彻坚持的话,我大概也会妥协……”花梨支支吾吾地说道。
西谷夕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不争气的家伙!”
因为花梨的不争气,西谷夕气得好几天没有理她。要是想结婚就算了,明明不想结婚,还准备随时为另一个人妥协算什么事?
直到出海后第四天,西谷夕突然一脸严肃地敲响了花梨的房门:“准备一下,台风可能要来了。”
花梨有些意外:“之前不是说往西去了?”
“临时转向了。”西谷夕面露忧虑:“这次的台风等级很高。”
海上的天气总是风云突变。尽管船长全速驶离,但还是被台风边缘扫到了。
“风向?气压变化!”船长大喊着让二副监测数据。
“顺时针!风力增强!气压下降!”
船长闻言马上调整方向,让船首右舷顶风全速航行。
第五十章 生死
与忙乱的驾驶室不同,位于下层的船员住宿区此刻十分安静。有操作资质的都上去帮忙了,剩下的都是从事后勤和鱼类加工等工作的员工。
花梨一个人留在房间中,独自忍受着风浪的颠簸,等待着船长带他们逃出这片海域。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前两次登船都是风平浪静,尽管十分辛苦,对体力是一项巨大考验,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宛如世界末日的氛围。
大海如同一只醒来的巨兽,发出沉闷辽远的怒吼声。船舱在海浪中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掀翻。
在极度的紧张中,花梨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开始思考一些平时不会思考的问题。
如果她这次不幸罹难,周围的人会作何反应呢?
伤心肯定是伤心的。
母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希望泷川爸爸能够坚强一些,照顾好母亲的情绪。因为母亲的身体原因,他们再婚后没有再要小孩。或许也有一些她的原因。因为对她教育的失败,让母亲对育儿这件事失去了信心。
想起以前花梨每次开始旅行的时候,泷川每次虽然不会直白地表达关心,但都会默默被她的银行卡里打钱,尽管花梨一次都没用过,但依然感激他的用心。
好友们应该会伤心一阵子,但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所以最后大概都会被时间治愈。
最后就是彻。他要怎样才能同失去爱人的悲伤和解呢?
花梨很少让自己陷入后悔的情绪。但这一次心中的后悔如同外面的海浪一样翻涌。
为什么非要上这艘船呢?其实她对捕鱼或者是秋获都没有格外的偏好。只是喜欢在这种对体力的极致压榨后,疲劳对身体的回馈感。那让她有一种真实活着的感觉。
说到底还是又想逃避了吧。当彻试探她对结婚的态度的时候,当他的眼睛里时不时露出对婚姻生活的憧憬的时候,花梨都感到了一阵难言的压力。
到底结婚的意义是什么呢?无休无止的抱怨吗?面目全非的自己吗?即使两个人能互相体谅,和睦相处,那又何必用那一纸文书来证明呢?
以前花梨怎么都找不到的答案,在此刻却清晰的显现了出来。
它是一种身份,一种立场。
花梨想,当她死后,她要及川彻享有法律赋予他作为丈夫的所有权利。分配她的财产,申报她的死亡证明,处理她的遗体。
她要让他以未亡人的身份安排她的葬礼,起草讣告。然后站在门口,给每一个来吊唁的宾客鞠躬致谢,然后别人会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一声:“节哀。”
他要强压悲痛,以极大的责任感来处理这一系列繁杂的耗人心神的所有仪式,最后在极度的疲劳中度过那迎面而来的第一波休克性的疼痛。
而不是以一个不上不下的男友身份,作为前来吊唁的宾客的一员,像一个插不上手的局外人,只能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
这或许就是葬礼的意义。用一场流程固定又琐碎的仪式,让亲人爱人离世的事实变得更加世俗,更加落地,而不是像一个远远飘走的气球,永远难以释怀。
想到这里,花梨忍不住失笑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有闲心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海浪似乎变小了一些。没有了一开始那种将一切吞噬殆尽的大恐怖。
花梨的心神也放松了一些,精神的疲惫涌上来,让她渐渐再无法保持清醒。
——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去,就去区役所登记结婚吧。
在坠入黑甜梦乡之前,花梨这样想到。
——
在台风结束后的第三天,花梨接到了及川彻打来的电话。想来是在新闻上看到了台风的报道就有些担心,可惜海上信号不好,所以这才接通。
“晴朗号”在台风中逃出生天后,受到了一定的损伤,所以船长做出了立即返航的决定,此时已经航行到了横滨港附近,再过不久就会靠岸。
既然危险已经过去,为了避免他不必要的担心,花梨隐瞒了他们遭遇台风的事,只说自己很快回来。
及川虽然对他们忽然返航的事有点疑惑,但还是很快被马上要见到花梨的喜悦占据了心神,没有过多怀疑。
花梨靠岸的那一天,及川彻不巧有一场比赛,所以花梨拒绝了等他比赛完来接的提议,打算自行乘坐交通工具返回家中。
挂断了及川的电话后,花梨转过身来同西谷夕道别,西谷忍不住吐槽道:“你一脸迫不及待想要结婚的表情。”
“你又看出来了?”
“不是吧?真的下定决心了?”
“嗯。”
“好吧,果然有的答案在生死间更容易找到。”说着他不由笑了起来,伸出拳头轻轻捶了花梨肩膀一下:“这下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结婚请柬一定要发我!别学龙之介那小子。”
花梨讶然:“他们没给你发请柬?”
西谷一说起这个就愤愤不平:“完全被小看了!我难道是那种会做出在婚礼上做出不帅气的事的人吗?”
花梨想了想,认真道:“虽然我不了解田中同学,但我觉得洁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很看重在乌野的同伴的,这其中肯定有误会。”她就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以西谷和他们的关系,竟然会向她来打听他们的情况,原来是闹别扭了。
“结婚请柬我也会给洁子发的,到时候你们见面了说开了就好了。对朋友坦率的西谷才是最帅气的哦!”
西谷的眼中一瞬间有泪光闪烁,他掩饰性地转过头,然后朝花梨摆了摆手:“好了,快回去吧。给我的请柬上记得填女方宾客,要是及川那小子对你不好,我会帮你揍他的。”
花梨笑着答应了他:“好。”
——
经过一路的换乘,等到家的时候,花梨已经疲惫不堪。强撑着最后一点电量洗完了澡,花梨直接钻进了被窝睡得人事不知。
下午及川彻打完比赛后,也没有在球场过多逗留,而是第一时间驱车返回家中。在看到床上睡得香甜的花梨,悬着许久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坐在床头,静静地看了花梨许久,似乎也被她传染了睡意,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等到天色完全变黑,外面已经寂静一片的时候,花梨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正准备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被某人紧紧箍在怀里。于是干脆放弃地躺了回去。
花梨抬头看着及川彻的睡颜,发现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睫毛在轻微颤动,嘴角也有一丝笑意。于是无奈地往上拱了拱,然后亲了亲他的嘴角:“醒了就不要装睡。”
及川彻把她松开了一点,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撒娇道:“不想起来。”
“那就再睡一会儿。”花梨调整了一下睡姿。尽管没有睡意,但软软的床垫确实让人不想动弹。
在一片让人昏昏欲睡的柔软中,花梨下意识地开口道:“彻,我们结婚吧?”
她突兀的转变让及川彻警觉起来:“为什么这么突然?”
花梨想到自己似乎有“诈骗”过他的前科,难怪他有点PTSD。于是只能尽力表达自己的诚意:“就是突然想到了,成为合法夫妻还是会方便很多吧?签署各种医疗文件啊,申报死亡证明啊什么的。”
尽管花梨说得轻描淡写,但及川彻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花梨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在海上发生了什么?”
眼看瞒不下去,花梨只能尽量避重就轻:“就是蹭到了一点点……”
“台风?”
“嗯。”
“你之前骗我。”
“那时候已经回航了,不想让你担心嘛……”
见及川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花梨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表情也变得可怜兮兮了起来。
及川低头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把她翻了一个面,从背后抱住了她。
“抱歉,先别跟我说话。”
花梨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想来是在后怕。她瞬间有些心酸,同时也十分后悔,好像自己又伤害到他了。
许久后,感觉及川的情绪应该差不多平复,花梨才轻声开口道:“彻,我不会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及川下意识地反驳。
花梨打断了他的话:“你可以干涉我的生活。如果我让你担忧或者害怕了,你都可以告诉我,然后我自己会权衡会不会去做。我不会再把你的话当作人生信条一般去遵守,但也不会完全无视你的感受。我会把你的感受和我的感受放在天平上仔细衡量,然后做出不会感到后悔的决定。”
大概因为过去的种种经历,花梨一直觉得自己跟世界的联系很薄弱,所以对死并没有一般人那种如临大敌的敬畏感。小时候看到开水,尽管理智告诉她很烫,但还是忍不住想去试一试,直到被烫伤感到疼痛后,才会迟钝地想到,啊,我原来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种回馈感的缺乏一直困扰着她,直到她遇上了及川彻。当他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自己的皮肤上,仿佛那是比小时候的开水更加灼人的东西,让她瞬间体会到了自己和这个人世间的联系。
“我会好好的,我保证。”
“那你说呸呸呸。”及川彻的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哭腔。
“什么?”花梨有些不明所以。
“你刚才说什么死亡证明,不吉利,赶快呸掉。”
“彻,你好幼稚……好吧,呸呸呸。”
她谈及死亡的本意是想告诉及川彻,她想明白了结婚的好处,所以提议结婚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者是因为他而将就妥协。没想到那种关于死亡的设想居然吓到了他,于是花梨只能心虚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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