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只是惊叹那女子的容貌,尤其在粉红色套头毛衣的烘托下,像从玫瑰里生出来的玉人儿似的,今日的她是一身雪白,但眼眸的幸福笑意仍令她看起来像被粉红色浸染的天使,圣洁柔和却有着不可侵犯的高贵。
“如果你只是来发呆的,那我可不奉陪了哦!”艟艟对尔文芸的反应感到好笑且无奈。
“不,我不是来发呆的。”尔文芸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回话。
“那就好。”艟艟接过女佣递来的湿手巾拭了拭方才点心的残屑,挥退女佣后在一张软椅上坐下。
“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你非知道不可的事情,或许我多此一举,因为你的心底可能有数了。”尔文芸开门见山地说,但面对艟艟莹亮慧黠,彷佛会洞悉人心的紫眸,她的态度不禁微怯。
“谢谢你的抬举,但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艟艟眸光带笑,但却对尔文芸产生打从心底的反感,因为她的话中仿佛句句带刺。
“普通人?很少人知道你的智商非常高吧?”尔文芸不了解艟艟的个性,见她的表情便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话。
艟艟的笑容愈来愈像个不解人事的天真小女孩,她偏着头无知地问:“那很值得炫耀吗?和朋友比起来,我不过是个愚蠢的笨蛋罢了!”
真是过时的情报,七岁时的智商指数也好意思拿出来提!艟艟心里不屑地暗骂,她早就不再接受英才教育,遨的保护就够她受用一辈子了。
“我不只知道那件事,也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尔文芸忽出奇语。
“这件事好像很少人不知道啊!”艟艟好笑地斜睨着她,真不知她在卖弄什么把戏。
尔文芸讶异,顿觉手中的把柄少了一半,但却又继续道:“可是你绝对料想不到你未来的公公是谁。”
艟艟不假思索地接口道:“为什么?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尔以群。”
“胡说!他是我父亲。”尔文芸的脸色僵冷得很难看,尖声驳喝艟艟的回答。
“我的耳朵很好,不需要你大声叫嚣。”艟艟以冷淡的口气应付尔文芸的无礼,又道:“原来你是遨的妹妹,他继父的亲生女儿,有失远迎了。”艟艟并不因她是尔霄遨的妹妹而稍加礼遇,反而因为她在背地里给尔霄遨的立场难堪而暗暗气愤。
“没错!尔霄遨并不是真的尔家人,而且他是个私生子。”尔文芸的语气显得洋洋得意。
艟艟漠视这消息的存在,但恰巧推门而进的路易士闻言却倒抽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进退,但训练有素的本能让他的动作看来犹然从容。
尔文芸并不在意路易士这名老管家,自顾地道:“如何?不相信我的话?”
艟艟对她说的话仅感到荒谬可笑,不否认是感到一点惊讶,但遨是私生子又如何?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会因此而减少分毫的。
“相信了又怎样?他是爱我的,那就够了。”艟艟昂首自信满满地回道。
蓦然尔文芸发出一阵嘲讽的尖锐笑声,让艟艟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你笑什么?”艟艟紧绷着小脸,质问着尔文芸。
路易士脑袋里响起警钟,为怕尔文芸挑拨是非,很自然地在艟艟身旁停脚,自然得彷佛只是办完事在主人身侧待命的佣人。
艟艟知道路易士的保护意识过剩,所以也不出声点破他的企图,只是专注于尔文芸所造成的危疑气氛中。
“他爱你?”尔文芸扭曲的语调令人听起来好似在阐述一件天下奇闻,“据我所知,他恨你入骨呢!”
“你说谎!”艟艟的语气动摇,但仍只当尔文芸的话是空穴来风。
“他恨你!因为你的存在,他回不了楚家,最后连疼爱的继父都被你外公杀了:”尔文芸大半是为了宣泄自己的不满之气,以至于话说得又冷又硬,
“什么叫作回到楚家?”艟艟提出对尔文芸的话所生的质疑。
路易七对情况感到着急,但又不知该如何插话。
“他是楚治旭的私生子!”尔文芸不疾不徐地掀开最后一张王牌。
“住口!”路易士失控地喝阻,一时间全忘了主仆的关系。
“说下去。”艟艟瞪了路易士一眼,回向尔文芸的脸上,要她继续方才的话。
尔文芸咽了口唾液压住被路易士吓出的惊惧,道:“他的母亲曾是楚治旭的恋人,奈何并非出身权贵人家,因此遭到了楚家长辈的阻碍,漠视他的出生。”
“有何证据?”艟艟秉着理性问道,殊不知内心已是慌乱如麻,要是真的那该怎么办?那她和遨岂不成了兄妹?
“别着急,他不是你的兄长。”尔文芸看出艟艟无意间泄漏的慌乱,解释着将艟艟从炼狱救起,却又霎时放手让她堕落,“但他因你而不幸。”
尔文芸从皮包中拿出一份文件,将它摊开后又道:“这是你母亲嫁人之前,楚治旭请律师草拟的认养书的副本,当时他才交给我父亲时,你母亲就怀着你进门了。”
艟艟默不作声,冷然若素面无表情。
“你只是个鸠占雀巢的掠夺者,你根本不是楚家人,当初你母亲被人搞大了肚子,雷纳士怕面子挂不住,才向楚治旭施压,要他接纳你母亲,放弃他自己的儿子。”尔文芸毫不留余地地扔下让艟艟措手不及的打击。
艟艟急速翻看着手中的文件,脸色原本就不甚红润,否则霎时的惨白肯定泄漏她内心的慌乱不安,是真的吗?她不相信!
但认养书并非捏造,她非常明白这是事实,日期也在尔文芸的口中被吐实,所陈列的条文明眼人一瞧便知,尔霄遨是楚治旭的亲生儿子。
“够了吗?如果说够了就请回吧!”艟艟的心口像压了块大石,让她无力动弹,但她仍平静地说出逐客令,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气力去伪装。
“是该走了!不过,”尔文芸话顿了一会儿,从皮包里拿出一只折叠成小四方的牛皮纸袋,继续道:“这是他以前的照片,请替我还给他。”
将东西丢到桌上,尔文芸像阵风似地快步出门,艟艟维持原有的姿势,既不起身也不目送,只有唇瓣缓缓地开阖道:“路易士。”
“小姐——”
“老实回答我,她说的话是真的吗?”艟艟的眼眶已经红透,但打转的泪却流不下来。
路易士嗫嚅不语,老睑一阵青、一阵红,皱纹随着肌肉抽搐,顾左右却不知该言对错。
“为什么不回答?”艟艟呆滞的眼神漫无目的地直视前方,焦点中没有喜怒。
“小姐——”路易士为难地唤道,不知究竟该回答什么,教他好难决定。
艟艟傲然昂首想止住泪水,但却让夺眶而出的泪落得更凄凉,她的声音已哽咽,却犹装作不在乎地道:“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
“小姐——”路易士不知所措,却不知该如何补救。
“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艟艟咬牙忍住哭声,好可悲,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又凭什么来对人使唤?
“是!”路易士姿态顿显龙钟,悄声不发一语地退出门去。
满室寂静,只留艟艟独自饮泣,她不知该判自己有罪抑或躲起来舔舐伤口,记得地曾自以为是地问起遨的父母,也曾同情且伤心他的遭遇,却全然不知自己正是害他至斯的罪魁祸首。
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纸袋,拆封翻看着,蓦地她丢开照片捂脸大叫,他恨她!教她闭上双眼置身黑暗仍忘不了他冷若寒霜的表情,原来是因恨她而起?!不!
翻覆变色的世界让她站不住脚,但她仍跌跌晃晃地奔了出去,她想再看看那只封尘的小木盒,重温当时的心情,告诉自己他不恨她!再找一个理由说他恨的不是她!
如果时光能够回溯,她情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做个让遨宠爱的人,天啊!谁能告诉她,昨日的她是楚艟艟,今日的她是谁?是谁?!她绝望地呐喊。
遨纵容她作威作福,强取豪夺,她却不知道自己让他受了多少委屈,十几年前她让他进不了楚家,现在他回到楚家却竟是拜她所赐?好一个天大笑话,好一个喧宾夺主的大笑话!
她身体里的血从何而来?竟是如此充满罪恶,害了那么多人后,竟也亲手牺牲了遨?她的心好疼,为何遨能够闷不吭声地任她操纵?
遨,为什么你要默默承受?在我如此伤你之后,还能温柔待我?你是要用自责来报复我吗?报复我对你的残忍吗?
艟艟噙泪无言自问,佣人被她的反常吓着,纷纷走避,宅邸鸦雀无声,只有云端闷雷轰隆作响,乌云笼罩的阴暗下闪电乍划天际,击下震撼后又一片炫目的光亮,但却犹不能触及艟艟沉谷的心。
她跌撞奔走着,泪迷蒙视线,已然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想再看一眼自己以前的心,它被锁在那盒子了吗?可否还给她?别教她做个伤心人。
在尔霄遨的书房前停下脚步,微颤的手试着轻触门把,铁下心用力一转时,却动不了分毫,它锁上了,她的手盲目用力地拉扯,将不知所措的慌乱全用在门把上,开了它也好,毁坏它也罢,总之把她的心还给她。
伤了的心好痛!“好痛啊!你知道吗——”艟艟无力地跪了下来,额头抵在握着门把的手上,哭喊的声音破碎地对着无动于衷的门板说道。
“我算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呀——”艟艟摇晃着门把,断肠地哭叫,“遨他恨我,你知道吗?”
又是声雷响,把艟艟的灵魂推人更深渊,她毫无动静只知流泪,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十分钟,也许更久,她没有心神去计算,只是让更多的泪自眼中流失。
泪不止,但艟艟缓缓站起身来,像行尸走肉般地走出门,毫无知会地拿了串跑车钥匙,淋着顿时倾盆而下的雨列车库,片刻后一辆红色跑车急驰而出。
坐在驾驶座上的艟艟茫然不知去向,哪里是她的家?她不过是个不知父亲的孤儿,凭什么坐享楚家的所有,让该是属于遨的回到他手中吧!她不过是个孤儿,罪孽深重的野孩子,无处可去的下场是她应得的。
雨正下着,驰骋的红颜色跑车和她内心的惨白形成强烈的对比,艟艟寻不着去处。
第九章
雨从午后就不曾停过,雷声阵阵直呐天际,天色明暗不定,风动树梢,直撼根基,楚宅灯火辉煌,但笼罩着愁云暗淡。
“艟艟呢?”尔霄遨没等下人撑伞,冒雨下车直奔入门,头发、脸庞尽湿,套着背心的衬衫也在雨水的浸透下服贴在皮肤上。
路易士听完尔霄遨大喝,从里头迎了出来,老睑显露为难的神情,“总裁”
“我问你,艟艟呢?”尔霄遨脸色阴沉,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小姐……驾车出去了。”路易士吞吞吐吐,对自己的不尽职守感到难言。
“该死!”尔霄遨盛怒,揪着路易士的领子咆哮道:“事情到这地步才知道要通知我,要是艟艟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随后赶到的杨鸿真见状,连忙拉下尔霄遨,充当和事老也顺便安抚道:“有派人跟去了,我料想小姐不会走太远才是。”
“混帐,你们知不知道艟艟最近情绪不稳定,我只怕她会伤害自己。”尔霄遨心焦如焚,今天的天气既湿又冷,对艟艟的身体是一大伤害,连件外衣都没加的她,能到哪里去?
挣开杨鸿真制止的手,尔霄遨正眼对路易士问道:“把今天的状况重述一次。”
杨鸿真虽也是极欲闻详,但见尔霄遨一身是湿,便劝道:“总裁不先进去换套干净衣服,会……”
“不用了。”尔霄遨截住杨鸿真的话尾,眼神向路易士一扫,要他快说。
路易士深吸了口气,道:“今天有位尔文芸小姐……”
尔霄遨愈听愈惊心,原本以为尔文芸只是来说了真相,没料到她竟向艟艟损风点火且挑拨,虽尽是实情,但却是艟艟最不能接受的。
“后来小姐到您书房前哭叫捶喊,说了些小的听不懂的话,过了几分钟,小姐就出去了。”路易士知道的全说了,顿口后只是直朝尔霄遨看。
整个来龙去脉已经彻头彻尾知道,但令尔霄遨不甚明白的是艟艟为何在看了照片后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并想进他书房里去。
难道、难道艟艟看过他书房里的东西?!不可能!他向来将那柜子锁得好好的,艟艟该是没机会——不,曾有一度他没镇。
天啊!错误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最后的错竟是由他亲手铸成,艟艟或许不会在意他是私生子,但却不可能不在意他是楚治旭的亲生儿子,令情形更糟的是她知道他曾不快乐,曾恨她。
艟艟聪明过人,但她无法独立自主,且她仅有的坚强也是来自依赖,她寻找幸福,也靠幸福来支撑她,简而言之,她不能没有家也不能少了他。
如今,绝望的她会认为自己两者尽失,她能有什么力量走下去?尔霄遨忧心至此,再也站不住脚,踱着方步躁郁难安地等着跟踪的人回报。
心头霎时千头万绪,现在的尔霄遨被懊悔坐拥,他情愿当初照着楚治旭的遗嘱开诚布公,也不愿落到现在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徒让艟艟遭受更大的打击,也教她独自面对,而他竟没伴在她身侧。
杨鸿真眼见情势不对劲,尔霄遨的心也浮动难安,但仍凑身告知道:“路易士刚说他命人扣住尔文芸,总裁要不要问话?”
“艟艟呢?”尔霄遨冷眼低喝道:“我要见的不是那个女人,是艟艟!”话到末尾语气不禁高扬。
杨鸿真识趣地退下,眉间也是忧虑紧锁,不出声地在心里暗叹息,眼睛不时地瞟向大门。
风雨仍招摇,寒风犹然冷飒,尔霄遨再也难按捺,教下人送来了副车钥匙,转首对杨鸿真道:“随时打电话告诉我报回来的消息。”
话毕,他直向车库奔去,待到时已是一身湿淋淋,他开了辆黑色跑车急驶而去,心乱如麻,他只盼望能早点找到瞳艟的影踪,拥她在怀再也不容她走离视线半分。怎样才能让她了解,他是心甘情愿地守候在她身畔,不为任何理由呢?
难否认是私心作祟,尔霄遨是用爱着另一个自己的心情来宠她,她拥尽原本该他所有的一切,而他该是似她一般幸福,说穿了,他是在宠自己,把艟艟看作是自己化身,曾经他真是如此想。
但现在不了,只因艟艟他才有情,她从他的分身进而变成他的生命,无私地爱着自己的生命有错吗?心甘情愿地保护自己的命需要理由吗?他不需要理由,他是心甘情愿的。
想透了这一点,他更见慌急,少了艟艟,他如何活到天长地久?没了命的躯壳,要怎样才能撑到明天?即使真有明天,他也会永远活在风雨里。
慌、乱盘杂在他心底,他无力拨正,只好任它们作肆胸臆,眼见面前风雨一片,艟艟竟不在身旁,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子,心难静。
突地,行动电话响起,尔霄遨迫不及待接起,是杨鸿真的声音,“总裁,派出去的人因天雨视线不明,所以跟丢了……”
话未说完,尔霄遨巳怒得将手中的行动电话往车窗外一砸,车身急驶而过,留下路面破乱的残骸,犹不能消却他心头气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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