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她怎么能背叛他!
荣太后此举,在赵琰眼中等同选择了方镇山,放弃了他。
为了一个肮脏的男人,抛弃养育十几年的儿子,被抛弃的滋味简直痛彻心扉,那二人搂抱的画面更令他作呕,曾经那么疼爱的他的阿娘好像突然间就面目全非,灰飞烟灭了。
一想到这个,心在一次次痛苦中血肉模糊。
入了夜,赵琰也不肯在殿中点灯,独自淹没在黑暗里,不动也不说话,整个人僵坐在那,劝他的人都下了大牢。
宫人也不敢说话,走路都轻手轻脚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啪嗒——”
一声清脆的木盒落地声在空寂的殿中格外突兀。
打扫的宫女颤颤跪下,低声求饶:“官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赵琰眼珠子动了动,看向那个摔落的木盒子,书信散了一地。
原来宫女撞掉的是一个金丝木镂刻的盒子,赵琰用来放书信的。
“滚。”
“是!是!”
宫女如蒙大赦赶紧逃了出去,连木盒都来不及收拾。
暗处的女官膝行出来,将书信仔细收拾起来。
赵琰起身走了过来,他赤着足,走路无声,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住手。”
女官停手,跪伏在地上不敢再动。
赵琰把信拾起来,是他珍藏的信,大多都是与阿姐有关的。
阿姐,他想起自己那阿姐来了,她此刻因为误杀了一个公主而身陷囹圄。
赵琰刻意不去理会她的事,任由她自生自灭,也是带着迁怒。
方镇山让他痛苦,他就要加诸他女儿身上,凭什么他们才是一家人,那自己算什么?
但一边,他又很在乎崔妩,无法对她彻底狠下心。
收藏的书信被重新打开,是他十三岁生辰收到那一封,连着书信一起的还有崔妩亲手编的长寿吊坠。
“世上少我一个颠沛之人,就多一个幸福圆满之人,何况那个人?是你……”
赵琰重新念起那些书信,眼泪慢慢糊住了双眼。
他并不想哭,只是满目怅惘,胸膛闷痛一片,她的祝愿到底没有成真。
再开口时,赵琰的声音已经嘶哑,“这汤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是女官端上来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汤盅。
“官家忘了?是公主吩咐的,先前您说喉咙不舒服,所以医正开了一个平燥生津的饮方。”
他想起来了,他嗓子确实难受了几日,只是医正开的饮方实在难喝,他不喜欢那味道,喝得断断续续。
但是崔妩为了哄他喝下去,都会在汤盅旁边写一些话,有时是威胁有时是利诱。
赵琰看着那还温着的瓷罐,打开了,底下果然垫着一张纸条。
“日之夕也,牛羊下来,赶牛娃儿快回来用膳了。”
这次是一个小
笑话,博人人会心一笑罢了。
赵琰笑了一下,眼泪就猝不及防掉下来。
女官小心说道:“这都是公主提前写好的,这几日官家没喝,就还是这一张……”
赵琰没有听,他已经拿着纸条起身走了。
阿娘生死不知,姐姐也被关了起来,怪不得他此刻那么孤单,都没人陪他用膳了。
“芳阶。”赵琰唤道。
黑暗中的人跪在地上:“奴婢在。”
“沼狱里怎么样了?”
芳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面他盼着能查清真相,一面又担心卫阳公主有翻身的机会,思来想去,他只能如实相告:“公主一直求见官家。”
赵琰摩挲着书信:“她不是要见我吗,那就去宣她来见吧。”
他真的,好想好想见一见姐姐。
“是。”
滴漏过了二更,崔妩垂着头走进了紫宸殿。
“臣,叩见陛下。”崔妩深深伏在地上。
“起。”
她扬起脸问:“他们找到了吗?”
在看到崔妩那一刻,赵琰心猛跳了一下,扶着御座往前探身。
殿中灯火并不明亮,在崔妩抬头的一刹那,赵琰以为自己看见了年轻的荣太后。
他以为阿娘回来了,差点要脱口喊她。
可理智又告诉他,那是姐姐,不是阿娘。
按住加快的心跳,赵琰又仔细端详着一阵,慢慢坐了回去。
崔妩心也在跳,她今后是什么境遇,端看今夜了。
“陛下?”她冲发呆的人喊。
“你刚刚问的谁?”赵琰早忘了她问什么。
“我问娘娘……和我爹,他们在哪里?”
说到那二人,赵琰的戾气就冲了出来,而后,赵琰发现崔妩眼中不是担心,而是隐隐待发的怨恨。
“他们坠崖,生死不知,大概是死了。”
“死了?”
她有些呆怔。
赵琰既想寻求她的安慰,又恨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压着怒气冷声道:“他们做下那种丢人的事,逃出去跌下了山崖,死了有什么奇怪的。”
“死了好,死了也好……”崔妩凄然一笑。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陛下觉得我一个被抛弃的人应该说什么?”
这下轮到赵琰呆住。
第122章 受审
崔妩眼中满是怨恨:“为什么他们这么自私, 要做这种事,一点也不管我的死活!”
那张肖似的娘娘的眼睛流下泪来,带给赵琰不小的震动。
“回京这段日子, 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有你、有娘娘、有阿爹……”
崔妩吸着鼻子,“我已经心满意足,这辈子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下去,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就算他们有情, 难道不能为了我把旧情放下,各自忍耐, 为什么非要这样, 为一己私欲,连我也毁了?”
她几乎是说出了赵琰的所有想法,三言两语间“无意”地把自己摆在了和他一样的位置。
“现在这样正好,养娘故去、和离、亲生爹娘也不在乎我的死活,连你也恨我,那就恨吧, 我都不在乎了。”
崔妩眼底晦暗,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赵琰呆呆地听着,眼眶抑制不住酸楚。
对啊,他还有个同病相怜的姐姐, 还有血脉相连的人。
阿娘不是只丢弃了他一个人, 她连姐姐都不要了,甚至, 姐姐还是被亲生爹娘一起丢弃的。
他不是最可怜, 也不是最孤单的。
“姐姐……”
崔妩边说着边站起来,眼神决绝破碎:“官家, 你废了我……不,你杀了我吧!”
“不……”
他们都被抛下了,被那两个自私的人丢下,他和姐姐如今只剩下彼此,怎么可以离散!
阿娘没了,要是姐姐也不见了,他还剩下什么?
是这个沉重又折磨着他的江山,还是那些他不认识也不关心死活的百姓?
崔妩自嘲一下:“不杀就算了,我回沼狱去受我该受的,官家,此生不见。”
说完她拒绝转身。
“不要!”
赵琰的心终于彻底偏向了她,他快步跑下去,将她抱住。
“阿姐,你在乎我吧。”
说完这一句,赵琰摆荡多日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也重新找到了要守护的人。
不错,这就是他要的,那个缺掉的位置被人补上去,终于没有那么难受了。
“从今往后,你谁都不必在乎,你只在乎我,我不会抛弃你,不会伤害你,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少年精致苍白的面容扭曲绝望,又带着一种别样的狂热。
“你是我的亲人?你在乎我吗?”崔妩质问他。
“在乎!从今以后,我只在乎你!”
“我不信你!”崔妩用力拉扯下他的手,“说丢下我就丢下我!我不会再信你,赵琰,放手!”
“不会了!”
赵琰将她抱得更紧,如同起誓:“姐姐,只要你也在乎我,无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我只剩你一个了,你不要也离开我,我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真的?”
“真的!”
“好……这是你说的,我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崔妩终于也抱住了他,牵起了唇角。
她的计策奏效了。
紫宸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夜风轻轻吹动帷幔。
崔妩拿袖子擦掉弟弟的眼泪,赵琰也伸手也去擦她的眼泪。
两个人对视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多久没睡觉了?”瞧得弟弟的疲倦的眼睛,崔妩关心道。
赵琰摇头:“我不知道。”
这几天他白天黑夜不分,都没沾过床,此刻心神松懈下,疲惫便排山倒海而来,他一连打了好几次哈欠。
“走吧。”
崔妩牵着他走进内殿,把人安置在床榻上。
“姐姐,你别走。”
赵琰拉住转身要离开的人,“你别回沼狱了,我赦你无罪。”
“我没有杀安琉公主,也不怕上公堂,琰哥儿,我是清白的,你不用赦免我。”
崔妩重新坐在床边:“不过我可以在这儿陪你,等你睡着我再走。”
赵琰嗯了一声,挪近抱住她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可他连闭眼睡觉也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崔妩用信阳话唱起了童谣:“春来小树苗呀~夏天的小蚂蚱~秋叶儿黄黄天高高~冬天在暖屋里睡着啦……”
她一边唱,一边抚摸着赵琰的额头,歌声轻柔悠扬。
在崔妩唱起第一句的时候,赵琰就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唱着童谣的人。
“怎么了,吵到你了?”崔妩是明知故问。
“没有……你怎么会这首歌?”
“你忘了,我是信阳人,我还会好多呢。”
因为她记得荣太后和她说过,哄幼时的赵琰睡觉时,唱的就是信阳的童谣,正好她也会唱,用的同样是信阳方言,正好唤起了记忆。
“嗯……”
赵琰不再问了,听她把歌谣重新唱起来。
歌声中,赵琰更分不清姐姐和阿娘,两个人的影子在困倦的眼前摇晃,逐渐合为一个人。
这处处相似的地方,让他又是触动又是怨恨。
恨到想杀了,又怕姐姐也没了,世上就再无人如此待他。
最终,赵琰放下了杀心,彻底让她替代了阿娘的位置,伸手抱紧了她。
他眼角沁出了泪,半阖的眼睛看到姐
姐那个阿娘肖似的脸,幻想着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无忧无虑,只活在爹娘疼爱中的小时候。
还年轻的阿娘在给他哼着歌儿,阿爹放下奏折时,总一脸温柔地瞧着她。
一想到他的家是拼凑出来的,赵琰就无法消解心中的怨恨,现在噩梦成真,更让之前十几年的人生成了笑话。
现在姐姐在这儿,至少他还有姐姐……
悠扬的歌谣之中,赵琰慢慢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匀长,陷入了沉睡。
可崔妩担心他还没睡熟,歌谣也不敢停,一直摸着他的额头,直唱到嗓子有些嘶哑,才堪堪停了下来。
靠坐在宽大的龙床边,旁边就是赵琰,崔妩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只是闭着眼睛,慢慢思索着接下来的事。
直到天光透过琉璃窗晒在她眼皮上,崔妩松了一口气。
今夜这遭总算是熬过去了。
“琰哥儿,我该回去了。”摸摸赵琰的脸,她轻声说道。
赵琰睡得迷迷糊糊,扯住她:“阿娘,别走……”
说完他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姐姐……”
一想到昨夜的话,少年的官家很不好意思,“你,你快走吧。”
“要用早膳。”崔妩叮嘱他。
“知道了。”
姐姐跟阿娘真是越来越像了。
不过这一觉醒来,赵琰心里舒坦了很多,总算有一点力气坐起来。
在崔妩离开之后,芳阶端上来一碗茶:“官家,待会儿还要上朝,先喝一点茶安神吧。”
一听他说起来,赵琰才觉得难受得不行。
荣太后落崖这几日,任谁靠近都被赵琰惩治了,他只让芳阶端茶进去,靠着一盏盏茶水,赵琰勉强压下了难过。
此刻看到茶盏,赵琰抓过,有些心急地一饮而下,“芳阶,不够,再上一杯吧,我得提振一下精神上朝去。”
“官家,光是喝茶也无大用,奴婢从南边找到一味香料,你这几日一直烦心,用了或许会好些。”
芳阶将一个小香炉捧到桌子上,他自己倒是屏住了气息。
烟雾缭绕之间,赵琰嗅了一阵,瘫软在御座上,闭着眼睛回味,“这是什么好东西?用起来竟舒畅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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