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还在喊着芳阶。
“芳阶的尸首在东湖被发现,不知何人杀了他。”
“查!让展洪去查!”
展洪搜查一轮,很快就回来了:“他似乎是废太子的暗桩,和另一个暗桩相斗,死在了东湖里……”
赵琰呆卧了一会儿,好像也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当日嫌恶谢宏和的丑态,谁料自己也变成了这样。
可是再后悔有什么用,他已经救不了自己。
崔妩守在一旁,不置一词。
此刻赵琰已涕泗横流,对帐外挥退了展洪,整个人蜷在床上,呜呜地哭出了声。
崔妩膝行过去,将他抱住。
“琰哥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芳阶背叛你吗?”
“飞仙散!姐姐,我要飞仙散啊!”
她急问道:“你吃飞仙散多久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姐姐,救救我!”
赵琰满脸是汗,浑身难受得不能自控,疯狂挥动着手脚,又喊:“芳阶——芳阶——”
挥动的手打到了崔妩脸上,她闷哼了一声,始终没有松开手。
等到这一阵劲儿过了,赵琰的里衣全都湿透了。
崔妩让自己的宫人进来,伺候赵琰沐浴,自己则整日守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只是他要飞仙时,崔妩却摊手没有。
在看到赵琰逐渐发红的眼睛时,崔妩是害怕的,怕他恼羞成怒之下要斩了她。
幸好赵琰没有。
芳阶死了,赵琰没了飞仙散的来源,成日暴躁不安,他甚至发动了皇城司的人出城去找,一时间闹得满城惊惶。
崔妩看在眼里,不能劝一句。
此刻飞仙散才是他的命,别的一概不入他眼,劝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杀了芳阶容易,想要赵琰恢复理智却难如登天。
赵琰愈发暴戾,精神也越发不济,直到他再坚持不住,接连罢朝,当开了这个口子,又没有荣太后压着,一切变得愈发不可收拾了起来,甚至到了不愿意见到朝臣的地步。
但于崔妩而言,却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赵琰身边唯一可信的人就是崔妩,规矩在他眼里等同无物,很快,崔妩就摸到了第一本奏折。
既然
让崔妩有了干涉朝政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慢慢地,崔妩手下的女官开始受到重用,接触到了朝政。
起初是女官守在赵琰身边,为他读奏折,等他开口批复。
后来,他连听的耐心都没有了,干脆问:“姐姐,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只想把你照顾好,不清楚朝堂之事,月莹不是,你问问她吧。”
赵琰索性就推给了女官,实则还是崔妩做决断。
有些是崔妩早就交代过的,有些还未交代的,便含糊过去,请示过崔妩再做添改,赵琰也不会再关心。
但无论是谁的意思,最后都得是赵琰的意思。
后来,赵琰干脆求到了崔妩这儿:“阿姐,我真的很烦,你帮帮我吧!”
崔妩起初不答应,赵琰发疯一般将奏折都扬了一地。
等他好过来,又默默捡起散落的奏折,将一切都批改好。
“阿姐,你别生气……”
赵琰清醒过来,可怜巴巴地拉着崔妩的裙裾,生怕她抛弃他。
崔妩知道自己眼下成了他唯一的指望,安心许多。
“我没生气,我只是心疼你。”
后来飞仙散还是找到了。
赵琰如落水之人找到浮木,又避着崔妩用了起来。
崔妩看在眼里,又不能,只能吩咐下边的人找寻一些替代之物,想为赵琰戒除飞仙散的瘾。
可劝一个上瘾之人戒除,哪里容易。
在宫中杂乱无章之时,又出了刺客,到底是哪方的也不清楚,只是惊险非常,若不是崔妩在场,迷失在飞仙散中的赵琰就要被刺客毙命。
此事让赵琰在疯癫之外,更多了一层疑神疑鬼,看谁都像要害他,除了崔妩。
他甚至连隔着屏风上朝都无法了,一再推脱,不肯离开庆寿殿。
终有一日,崔妩金冠翟衣,出现在了朝堂之中。
御史中丞疾言厉色:“卫阳公主难道要谋朝篡位不成?速速退去!”
崔妩不动如山,稳稳立在御阶之上:“诸位莫急,本宫在此,不是干预朝政,而是宫中刺客猖獗凶险,官家不欲露面,本宫才是官家身边唯一可信之人。
今日有事便奏,本宫会一字不落传达给官家,众卿,请吧。”
“一个女子,不配站在这儿,你这是牝鸡司晨,祸国之象!”
御史不缺铁骨,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
“这句话,本宫也会如实禀告官家,本宫该不该站在这儿,再者,本宫只是传话的,主不了你们的事。”
说罢,崔妩坐回了珠帘之后。
下头百官面面相觑,又心有灵犀地要下崔妩的脸。
众人垂目冥神,当上头的崔妩是空气一般。
崔妩怎么会毫无准备就出现在这儿,她在朝中安排的人站了出来。
“臣有事奏。”
而他们所奏,有些事说大不大,正好跟殿中几个打定主意要和崔妩作对的人利益相悖。
崔妩道:“你既然说了,话是一定送到。”
比如吏部举荐,崔妩的人盯上了一个好缺,要把人推上去,可沉默的官员也有人选。
此刻要是沉默了,就是答应,让利给对手,当然不成!
“臣有一人举荐!”
于是,那些原本要漠然处之的官员不得不站了出来。
这种事还不止一件,几人开口之后,朝堂很快七嘴八舌热闹了起来。
隔着珠帘,崔妩能看到愈发火热的气氛,和站在前排的谢宥,他越来越冷的眼睛。
等散了朝,崔妩道:“谢卿请留步。”
谢宥站定,在流水退去的官员之中如逆流的磐石,沉静的面容不辨喜怒。
“我要将折子呈给官家,你方才一句话未说,大概是攒了一肚子话要跟他说,走吧。”
走在路上,二人不发一言,谢宥满心的戒备和怀疑,崔妩假作不在意,实在很不痛快。
因遇刺客,赵琰搬到了庆寿殿住。
正殿大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又被迅速合上。
嗅到殿中气味,谢宥面色一变,再看向崔妩时,神情可称严厉。
“姐姐,你回来了!”
赵琰赤着脚,从藏身的床帐里跑了出来,紧紧抱住了崔妩。
少年手臂劲瘦,力气很大,箍紧的手臂之间溢出带着暗纹光泽的衣料。
谢宥视线更冷。
崔妩被赵琰的骨头隔硌得难受,她有些艰难说道:“官家,这儿不会有人想害你,奏折我给您送来了……”
然后崔妩的手被打开,奏折被打落一地。
赵琰看到了谢宥:“你带他来做什么?”
“你要嫁给他离开我吗?”
看到这一幕,谢宥更是皱紧了眉头。
“不是,不是,有些事我说不好,才请谢相公同你说。”
赵琰狠狠踩了奏折几脚,看也不看谢宥,又躲回了帐内。
“我什么也不想管!姐姐,让他滚出去!”
无法,二人只得退出庆寿殿。
谢宥问:“这段时日我一直未得见官家,也听到了些消息,是飞仙散吗?”
崔妩点头。
谢宥眉间“川”字更深,若是飞仙散那就情况严重了,就算人能救回来,也与半废无异。
“是你将他害成这样的?方定妩,他是你弟弟!”
“不是我,是芳阶,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可他是赵琨的人,早就计划这样做……”
“官家出事,受益最大的人就是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无辜的?”
他更恨自己一时心软,没有约束好她。
“方定妩,这不是儿戏,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你的贪欲难辞其咎!”
谢宥头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崔妩深吸了一口气:“我不需要你相信,若你有本事,往后这些事就由你来,但我提醒你,劝他的话连我都不敢说,你别白白送了命。”
他们始终是这样,互相敌对,互相照应。
谢宥厌倦了这样,说道:“够了,你口口声声为他好,眼下这样,难道没有满足你的私心吗?”
“我一面控制住他,一面又要劝他分出精神打理朝政,可他不愿,将一切都抛给了我,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才没有私心?”
“阿妩,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朝中有百官,下有万吏,他们各有分工,足以让靖朝长治久安,你故意将自己的人塞进去,不合法度章程,是乱政祸源,你不是不得已,是私心作祟!”
二人瞪着眼,谁也不愿退让。
“好,我私心作祟,我不管了,你住到这宫里来,你每日盯着他,让他把批阅之权交给你,封你当个摄政王吧。”
气冲冲留下几句话,崔妩进殿将门拍上,也不管门外的人是什么反应。
打落的折子已经被收拾好,女官请示她:“公主,这些折子怎么办?”
崔妩恶声恶气:“送到帐子里,让他自己批,我不管了。”
说完到了偏殿去,眼不见为净。
可赵琰又巴巴地跑了出来,枕在她腿上。
“姐姐,你还喜欢谢宥吗?”赵琰
“不喜欢,我只喜欢琰哥儿。”
他讨好道:“那我贬了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崔妩当然不愿意。
谢宥于她有恩,她对谢宥有情,而且真杀了谢宥,自己公主祸国的名头就响亮起来了,谢氏门生甚广,联手反扑可不好招架。
要害他,也得把他名声搞臭再说。
再者,如今朝中真正能办实事的人也不多。
崔妩劝道:“你现在不管事,我还要照顾你,朝中始终要有一个靠得住的人。”
赵琰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
第二日,崔妩照样出现在了朝会之中。
崔妩气话说了出来,但谢宥当然不能伸手去管赵琰,
她喝了一口茶,道:“你们若是不愿本宫传话,自个儿去庆寿殿求见吧。”
一个官员不信邪,走了出去。
满殿的人齐齐等着消息,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一盏茶的工夫,
小黄门来禀报:“官家不见任何朝官,再有烦扰者,杖责四十。”
那个被杖责的官员也被拖了回来。
可拖回来的官员还不算,赵琰有意杀一儆百,消息传了出去,还是崔妩去求情,才算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这一招虽简单却有效,官家表明了不管政事的态度,让崔妩稳坐在龙椅之侧。
官吏们的事还是要做,可也不是好对付的,言语之中陷阱颇多,轻易就要甩锅,再满天下宣扬公主如何不堪。
要不是崔妩紧紧把持着民间的舆论,真就要着他们的道。
而自庆寿殿不欢而散后,谢宥与她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起来。
二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相对时只有戒备试探。
谢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除了防备崔妩的黑手,更联合文官和京中国子监等各处,一同起文抨击崔妩大权独揽,监禁天子,在朝野声势浩大,力主崔妩还政。
这一招也算有效,明面上,崔妩为了平众怒,开始避政,实则是让所有人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她主动揽权。
可没有崔妩压阵,赵琰那边更不可能得到半分音信,在她阻挠下,要么就是奏折堆积成山无人敢碰,要么就是得一个乱七八糟的答复,官员得了既行不通又不敢自作主张,无数军务税务国计民生都转不动了。
谢宥尽力稳住朝局,联手各衙门长官将大事化为小事,变更名目,力求各衙门自己就能做主,不需问上名。
几人同按了一份请罪书,联手扛下所有罪责。
届时崔妩就算知道,真要揭露此事,所有官员一起卸任,带着手下衙门半数的人请辞,各地闻风而动,将崔妩就地诛杀也不无可能。
两方渐渐势同水火。
而蕈子则重新回到崔妩手下,整个京城到处布满了崔妩的耳目。
这日崔妩正在府里看戏,一面思考要如何分化那些尚书宰辅们。
就见蕈子探头缩脑在往这边看,也不知是不是要过来。
崔妩走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和晋丑嘀咕:“你说我要不要跟定姐儿说这事?”
晋丑道:“何必跟她说,没什么意思。”
“什么没意思?”崔妩问道。
“定姐儿……”蕈子看到她,吓得一个激灵,支支吾吾,“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说就滚回去。”崔妩没闲心跟他打哑谜。
蕈子搓着手:“今日一路车队进了城门,是上州别驾家的娘子,听说是谢家大夫人给谢家三郎相看的……”
第129章 囚禁
原来, 谢溥乞老之后,就带着云氏回了祖籍,可云氏一直挂念着京城的事, 担心自己的儿子再落公主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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